大清早，秦长命和另一名龟奴一道打开了落芸楼的大门。

一位身穿八卦道袍的小道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杵在秦长命面前道：“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长有何指教？”秦长命颇为疑惑地打量着小道士。

小道士长着一对淡淡的眉毛，披散的头发中央绾起一个冲天髻，横插着一根竹簪，湛然如洗的双眸中满是飘渺的笑意，看似十分儒和。不过，背上一柄桃木剑柄却突兀地探出肩头，令人顿生寒意。

“贫道见阁下印堂色泽黯淡！近日可能会遭受大劫大难。望阁下务必多加小心！”小道士忽地收敛起眼中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

“一派胡言。”一大清早就听到如此晦气之言，秦长命火冒三丈，心想这小道定是个走江湖的神棍，想诓人钱财想疯了。

“阁下，请莫要急着动怒，贫道决不是在胡说八道！”这位小道士仍然不依不饶。

“滚开！”秦长命愤怒地推开这胡言乱语的小道。

“哈哈哈……”小道士忽然扬声发出一阵令人琢磨不透的大笑，然后摊开自己的手掌，嘴角含着深意，“阁下应该认识这串砗磲手串吧！”

秦长命陡然一怔，只见小道士的手心那一串通体乳白色的手串，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夺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阁下如果想起了什么，就请跟我来！”小道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怔立的秦长命，转身离去。

秦长命慌忙跟了上去，因为他忽然记得这串手串竟是自己父亲秦仁的贴身之物。

小道士步履奇快，如御风而行，秦长命左赶右赶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面上也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意问：“对了，还未请教道兄尊姓大名？”

“贫道诸葛南沙。”小道士温润地回首报出名姓，“南海万里石塘，千里长沙最南端的岛群是为南沙。”

“我叫秦长命。”秦长命自顾自地道。

“在下知道。”小道士唇际略扬，淡以应声。

秦长命并不为诸葛南沙知道他的姓名感到讶异，因为此刻，他的心底充盈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激动之情。因为他已猜到，这位叫诸葛南沙的小道士一定知道自己父亲的下落，又或者，他是受自己的父亲所托，来寻找自己，然后带自己去与父亲团聚的。

“诸葛兄台，拜托你带我去见我爹好吗？”思忖片刻，秦长命忽然焦急地向诸葛南沙恳求道。

“贫道这不是已经带你去了吗！”剑眉微微一挑，诸葛南沙装作不耐烦道。

此时二人已抵达了海边，秦长命目光四扫，却只看见遍地的沙石，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辽远的大海。

“这儿？！”秦长命疑惑不解。

“不是这里。是从这出发，去往琼州岛。”眉头紧蹙，诸葛南沙似乎有一丝不耐烦地解释道。

“琼州岛在何处？”微有愣下，秦长命的目光反变得更加疑惑地看着诸葛南沙。

此问一出，诸葛南沙的唇际忽掠了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苦笑，眸中亦添了几分气恼，复冷冷斥道：“亏你还是宋国人，连琼州岛竟都不知在何处！那南海万里石塘、千里长沙你恐怕哪一座都不得知晓了！唉！国之悲哀啊！万一将来有一日，国土被觊觎之人霸占了去，你们这些麻木的国人恐怕都不会知道！”

诸葛南沙长吁短叹，右手亦是指向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作了解述：“你我目下这片海域叫做交趾洋，南连南海，从这乘船向东南方向行驶，不久便可抵达琼州岛。”

这一番话，着实令秦长命受益匪浅，亦使他有感惭愧地低下了头。

诸葛南沙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低首沉默的秦长命，方又言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秦长命的心下虽知诸葛南沙说所言句句在理，然自己桀骜不驯的性格此刻突然被激发起。于是，仍心服口不服地反驳道：“诸葛兄台，保卫国家这等大事应是那些官军的义务，何需你我这些泛泛之辈去操神！何况，这大宋国现今皇帝昏昧、奸臣当道……而你我之辈，苟活如蝼蚁，何必去操那份神。”

听了秦长命这番慷慨言辞，诸葛南沙的眼神瞬时一凛，复执重起面色义正词严地驳斥下：“秦兄台此言实在是差矣！那官军并非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亦是从你我这些泛泛之人中选征而来。若是他们人人都像秦兄台你这般漠不关心国事，只图个自己逍遥自在！试问有朝国有危难，又该有谁人愿挺出身来保家卫国呢！大宋朝廷有怎般残暴不仁我不知，但我却知国内贼寇肆虐，北疆亦是有强辽虎视！”

“说到那‘贼寇’，我倒是要告诉诸葛兄台，没有人天生就想当那‘贼寇’，若不是受朝廷逼迫，谁人又愿意犯上作乱！”诸葛南沙所言终是激得秦长命心生波澜，于是一言不相让地几近嘶吼着争辩。

……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你到底想不想快点见到你的父亲呢？”争至最后，诸葛南沙只好使出杀手锏，才平息了这场无谓的争执。

“想！当然想！”秦长命嘴角弯了些弧度，略现和笑，但脸上依是一副死不服输的表情。

“那就动身吧！”诸葛南沙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径直转身向海便走去。

“诸葛兄台，我爹他如何去得琼州岛？”秦长命急忙紧了步子跟上他，并恭敬启口问道，笑声亦是随着风漾了开来。

“到了不就知道了！”诸葛南沙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一甩衣袖冷言以对。

“在下失礼了！”秦长命依是满面堆笑地向诸葛南沙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失礼，然心下却在咒骂：“这个臭道士，好生狂妄！”

秦长命随那诸葛南沙步至一处岩礁林立的海岸边，但见在一块延伸至海面的岩礁旁停靠着一叶木舟。舱中央立有一根近三丈高的桅杆，桅杆上挂着一块破布缝成的帆。

诸葛南沙从岩礁上轻轻下跃，立身于船头，小木船的船身恐是承受不住他突然跃上时的重量，先是发出几声“吱吱”的声响，随后剧烈地摇晃着，荡起一圈圈波纹。

秦长命顿在原地，看着伫立船头的诸葛南沙，余光亦细细打量起这艘破旧不堪的小木船，不禁对它的可靠性存心疑虑。但并未皱眉表现出自己的不情愿，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迟迟不登船。

诸葛南沙许是看出了秦长命的顾虑，眸中闪了笑，方清音催促道：“秦兄台，快些上来啊！你大可放心，此船虽有些破旧，但曾随我游遍了整个南海，肯定结实！”

闻得此言，秦长命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岩石上慢慢跳上了船。但还未稳落身形，整条船身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吓得他急蹲下身并用双手死死地抓住两侧船沿，额角亦冒出汗来。

诸葛南沙瞥见他的窘样，一弯嘴角，故意扬了声喊道：“坐稳了啊，起航了。”然后猛地一摇船桨，溅了数丈高的水花落在了秦长命身上。

秦长命恨恨地剜了诸葛南沙一眼，硬是咽下了滑至嘴边的破口大骂。

也不知小船在茫茫大海上悠悠地航行了几时，天色悄然黯淡了下来。一条条桔红色的云霞呈带状交错分布于海天合璧的边际，缓缓消匿。

诸葛南沙也疲累地停止了划船，调准了航向后，任由小船于大海上随海风漂流。然后也像秦长命一样，躺于另一侧的船头闭目养起神来。

“喂！你怎么不划了？”秦长命见诸葛南沙停止了划船，竟卧于船头眠起，不禁焦急地坐起身发问。

“贫道亦非神仙，久划自是累了！”诸葛南沙眼帘微睁，不耐烦地答道。

“那要到何才能到琼州岛啊？”秦长命皱了皱眉头问。

“随波逐流。”诸葛南沙眯着眼瞥了秦长命一眼，不疾不徐道：“你快躺下歇息吧！着急亦是无用的。”

“唉…”秦长命长叹了一口气，自是清楚于这大海之上自己是奈何不得那他，唯有对其言听计从。想罢，只得无奈地倒头仰躺了下来。

夜幕渐渐垂下，咸湿的海风持续不断的吹拂到颊上。一只只夜行的海鸟仍不知所行地飞过头顶，凄厉鸣叫划破寂静。

秦长命的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凝眸星辰漫天的夜穹，灿烂的星辰很低，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周遭被星光照亮的海面，在海风吹拂下闪着粼粼起伏的波光。

繁星耀下，墨色海面，湿风拂面，一叶扁舟，初识之人对眠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