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凉风在数万丈上的朱雀神殿上吹拂着,聚聚散散的浮云给神殿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白纱。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天池边上凉亭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照亮了亭中的石桌。石桌旁那一名看似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少女正俯瞰着底下深入云层的云梯,但夜色太深,月光太浅,她看不清白纱层下的风景。
凉亭风大,她披散的一头墨发在风中纠缠,新衣在风中微微摆动,然而她并无察觉,只知一开始在天池上听到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一道火红从云层中华丽出场,火焰照亮了半个天空,直至来到凉亭一侧才停下上升的速度。
火光太过耀眼,她抬手用衣袖遮挡,往后退了一下。隐隐约约从衣缝间看到了火红的羽翼,过于美丽而显得不真实。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半空的火焰已渐渐消散不见。
一阵强风卷席而过,遮天蔽月的云层被风吹散,皎洁的月光投落天池。
“你是?”
君影警戒地看着凉亭外的一个身影。他停在半空之中,看不清容颜,但月光下他身上的一袭红衣十分耀眼。
“本君名为朱琅,小丫头你还真的醒了。”
“朱琅?……”
那明朗的声音,此句小丫头特别耳熟……
“对啊,虽然你现在是第一次见到本君,但本君的声音你总没忘吧。”
朱琅在空中一步步向她走近,火红的衣衫在风中舞动,长发撩人。
“你,难道是……”
君影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些莫名的对话,似在梦中,但又很真实……啊,对了,那声音……他是当时在结界外给她隔空传话的那个人吧——喊她小丫头的人。
“看来你记起来了呢。”话落,朱琅已来到她面前,扶着亭柱,他半蹲在由紫檀木所造的栏杆上平视她。
君影盯着离她不过一臂之距的男子,烛光映在他妖冶的脸上,美若天仙的容貌,嘴角的浅笑更有妩媚之感。可,这居然是一个男子。
忽然,她脑海里闪现另一个身影,白衣翩翩,不沾人间烟火,如同神临的那个男子。
她猛甩脑袋,那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那种让她不禁颤抖的感觉。
“怎么了?见到本君怎么露出一副恐惧的表情,难道本君的长相很可怕吗?”
朱琅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底疑惑不已,依他的绝世容颜,居然会让人看完露出恐惧的表情?完全不合情理,他可是四神中容貌最美、脾气最好的那个!
“没…没有!”
君影回过神来,对眼前的朱琅连忙摆手。
“这才对嘛。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十月。明月的月。”
犹豫片刻,她盯着地上的月光胡乱起了一个名字。
“唔……十月丫头,你要不要留下来当本君的神使?”
“神使?”
她没有听错吧?当他的神使,意思是说,她眼前之人——是神?
君影睁大了眼睛,不禁连退几步,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本君是朱雀神明,你可愿意留下做本君的神使?”
朱琅踏进凉亭内,向她伸出邀请的右手,眨眼之间,耀眼的火焰在他身上烈烈燃烧,却不伤他丝毫。
君影见此顿时变得不知所措,脑袋里混乱一片。她之前遇到魔族险些丢掉性命时,那个及时赶来救了她的那名贵人——难道也是神明吗?是神明吗?
“那个,那个白衣人……也是神明吗?”
君影发出颤抖的声音,双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袖。
朱琅似乎想不到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应道:“是的,他是白虎神君,怎么?你要做他的……”
未等他说完,她眼眶忽然红了起来,追问道:“真的是神明吗!那我的师兄,他……最后有没有得救?!”
朱琅瞬间被她问倒了,看着眼前这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问他的少女,他竟回答不了。
看着沉默的他,她低下头,没有继续追问,只有泪水无声地从脸颊上滑落。
“对不起…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只是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我要去救我的师兄才行。”
君影胡乱地擦掉眼泪,深知自己必须坚强去面对眼前的困境。她满带歉意地向身前的朱琅神君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下凉亭。
“你现在既不知道魔族的行踪也没有救人的能力。凭现在的你,遇上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一道冷冽的声音使她停下了脚步。
君影刚走下凉亭,抬头迎面看到刚从云梯上来的白宸神君,他负手而立,一脸漠然看着她,身旁站着提灯的千辞。
“即使如此,我亦不能在这什么也不做,弃他于不顾,他可是我唯一的师兄!”
面对眼前的神明,此刻脑里装满凌渊的她已忘记了恐惧。
“那你们此次现世又是为了什么,像一万年前那般,将你族的希望再一次断送在魔族手中吗?”
白宸看着她,语气没有波动,却字字句句落到君影的心头上。
君影一时哑口无言,耳边响起出谷前凌渊的起誓以及爹娘和族人们的万般叮嘱。所有人将铃兰一族的希望都寄予在她身上,甚至连她的师兄凌渊不顾一切都要护她安好。
这一切她都能明白,可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去牺牲师兄,即使最后落在魔族手中,即使被师兄责骂也罢,她也不愿后悔终生。
对不起,爹爹和娘亲。对不起,谷里的大家。
她闭上眼睛,忍住内心强烈的愧疚感,转身往万丈高空下纵身一跃。
在千辞和朱琅震惊的同时,一道白影仿佛已经料到这个结果般,眨眼也消失在天池上。
神殿第三道石门前的空地上立着一个白衣诀诀的身影,仍在半空中的君影见此,心一狠,急急召唤朱鹤剑。
受到主人的召唤,朱鹤剑从主殿内飞了出来,在君影落地的瞬间回到了她的手上。
月光下,只见她长发飞舞,利剑出鞘。
君影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但脸上是未曾有过的倔强。她低吼一声,将妖气集中在剑尖上,提剑冲向白宸。
负手而立的白宸脸色不改,一把握住来到自己面前的剑刃,利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缓缓滑落在剑身上。
君影被他的举动吓住,瞬间愣在原地没了动作。白宸趁她失神,握住剑刃的手用力往后一扯,君影一个踉跄来到了他身前,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之隔。
白宸俯首看着她,不等她反应过来,他松开了剑上的手,用手上的鲜血在她眉心迅速落下一点。那一滴血眨眼之间化作一股白气,融入她的眉心之中。
君影全身一震,手中的朱鹤剑妖气尽失,与剑鞘一同脱手跌落在地上。她抬头两眼无神地看着白宸,如同失去了生命力的人偶般。
“从现在开始,听从本君的命令,忘掉你的过去。从今日起你只是本君的神使之一,做任何事情需得到本君的允许方可行动。听清楚了吗?”
白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无比地说给她听,举在她面前的右手透出冰凉的气体在她眉心窜动。
用血作为引子封印她记忆的同时,他第一次尝试与妖定下契约。
“清楚了。”
她空洞地回应。
白宸收起骨骼分明的右手,掌中不见半点血迹,被剑刃划破的痕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白宸,你怎么可以抢走了我相中的小丫头。”
朱琅从天池上赶了下来,看到这一幕,满脸委屈。虽然白宸成功阻止了冲动的君影是件好事,但他一眼便相中的丫头,最后没有接下他的邀请,竟眨眼成了白宸的神使。
“我本无心插手,是你太过心软,你应该知道放任她离开的后果。”
白宸看他一眼,目光冷淡。
此话有理有据,朱琅听得哑口无言,只好将委屈咽下肚里,不敢再抱怨一句。
“千辞,将她带到后院的厢房休息,明日一早本君会过去一趟,她醒来之前你别让她看到你。”
白宸宽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地上的朱鹤剑一瞬入鞘,落入他手中。
“是。君主,那她以后该叫什么名字?”
“她原名叫十月,得给她另取虚名。”
朱琅幽幽答道。
白宸听此,沉默片刻,说道:“既是铃兰妖族,那就取名‘君影’吧。”
“君影?君影…说起来,铃兰又名君影草。此名字倒是不错。”
朱琅愣是念了两遍‘君影’,方知晓这名字的意思,忍不住开口称赞。
“原来如此,千辞明白。君影,我们走吧。”
千辞微微一笑,话落便扶着仍处于空洞状态的少女,一步步地往主殿一侧的走廊缓缓走去。
待千辞带着君影走远,朱琅才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你用血强制性与那丫头定下契约,风险会不会有点大,倘若以后她不小心恢复了记忆,说不定会因此怨恨你。”
“情况紧急,试一下也无妨。这几天继续让你底下的神使提高警惕,我无意中跟随魔族的行迹至此,途中因为遇上铃兰一族这事而跟丢了他们。但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那目标可能会是‘沙漠炼狱’。”
“嗯,听你的建议,从你过来的那天算起,沙之城已经全城戒备三天了。今日下午我让神使全都回去守城了,城中一有异常,他们便会通知我。”
“如此便好。”
朱雀神殿再度回归宁静,凉风吹过,仅有灯笼摇曳,烛火明灭。偌大的朱雀神殿无人看守,半月皎洁明亮,夜空此时已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