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华离开了灶房,便回到了东上房。他在右相府中暂居的房屋,距离慕容白尘其实并不远。只是眼下,正是因着这不远的距离,柳明华紧锁了房门。
随之柳明华解下了外袍,只着中衣躺上了床榻,柔软的触感让他紧绷已久的身子得到了些许的放松。他苦笑,“呵,这右相府中的床褥倒是软。”柳明华直直的望向床榻上方,一直到眼眸发涩才眨了眨眼。
心事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如此反反复复,好似转瞬几个轮回都已虚度,柳明华眼睑并未再启,眼下则是一滴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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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个熟悉的丞相府,又是那个柳明华从小便终日待在那处的碧霄小筑,眼下已经在大火后经人修整,宛若重生。
不得不说的是,这碧霄小筑比之从前,更有一番韵味。
方才入梦,又梦见了慕容白尘,起来身下竟还是一片污秽之物。
柳枝森一如往常一般道了句:“公子又做那等子梦了,是不是要我再备上一桶洗澡水净身?”
若是平日里,柳明华定是会训斥道“竟是敢打趣儿本公子!还不快去放水!”而眼下,他竟是鬼使神差的道了句:“是阿…我梦见了白尘与我。”
“砰…咔嚓…”随之入耳的,是茶盏坠地破碎之声,柳明华闻之慌忙抬头,竟是看见慕容白尘一脸震惊之色的站在他的面前。
看样子,这茶盏便是慕容白尘方才想进来给他的,却又因听到了这句话,脱手坠地,碎成几片。
“白尘,我!”柳明华慌忙道,却又不知该说些甚。随之他看到,慕容白尘眸中的震惊变为了厌弃,一语未发,甩袖离去。
“白尘!”柳明华来不及多想,光着脚便下榻,却不料一脚踩上了地面的茶盏碎片。
如此,梦便醒了。
……
柳明华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已然浸湿他的衣衫。
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
随之他好似还不敢确认,垂目在自己的脚上望了望,好在,他的脚上并没有被茶盏碎片扎伤的伤口。如此,他便穿上了鞋,走出了房间。
只是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柳明华又是怔然。因为他眼下真的就处在碧霄小筑,而此处之景,与方才他梦中之景一般无二。
……怎会如此?
他何时回到了碧霄小筑?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随之来不及叫柳明华多想,他听到清澈之声:“明华,你可算醒了。”
柳明华闻言急忙回头,因着这是慕容白尘的声音。待回头,竟见真是慕容白尘一身红衣立于他的眼前。
“白尘…”
“恩?”慕容白尘挑挑眉,手中竟真的端着柳明华梦境中的茶盏。“你怎么了?我给你带了盏茶。”
柳明华只觉脚踝一软,虚退一步。
“你怎么了,明华?”慕容白尘轻蹙眉,又问道。
柳明华半晌才道:“白尘,我方才做梦,梦见我做了旖旎之梦,且梦中之人…是你,而这件事,又被来给我送茶的你发现了…你摔了茶盏…转身就走…”
“砰…咔嚓…”
这一声惊的柳明华回神,见慕容白尘手中的茶盏又一次破碎在了地上,茶水顺着碎片四流,在阳光下分外刺眼。他这才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他怎能说出这些话?!
“白尘!我…我不…我…”柳明华支支吾吾,却是圆不出一句囫囵话。
“真是没想到,你当真是男风。”慕容白尘开口,满满厌恶之感。柳明华慌忙道:“不…不是的…白尘!我不是男风,我不是男风,我只是…喜欢你啊!白尘,我只喜欢你啊!”
柳明华抬头,却见慕容白辰手执茶盏碎片,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柳明华,我早说过即使你喜欢我,也不要告诉我。你如此这般,真叫我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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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尘!”柳明华惊呼出口,从床榻上弹坐起,伸手一触,满脸的湿润,却又不知,是汗水,亦或泪水。
随之一旁有声音传来:“公子,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这一睡,睡了一日又一夜,比得了当初慕容公子昏迷的时辰了!”
是柳枝森的声音。
柳明华转头望了望,便见柳枝森急切的神色,以及右相府东上房中一如既往的一切。
原来…他还在右相府的东上房,原来…方才的那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环环相扣的…梦中梦。
还好……
还好……
那一切就只是个梦罢了。
还好一切,都还未到不能回转之地。
“公子,既是醒了便快些收拾罢,皇上驾临,所有人都去迎了,也就公子还未起了。”柳枝森道。
“皇上?”柳明华重复了一遍才猛然回神,“你说什么?!皇上来了?”
“正是啊公子,不过好在皇上体恤,说经过了那等子事儿啊,公子也定是元气大伤,还嘱咐要下人好好侍候你呢…”柳枝森道,“只不过公子眼下既是已然醒来了,便还是快些准备面见皇上罢!”
随后柳明华穿衣洗漱束发一套动作半分不耽误,行云流水的完成,又如风似火的赶往了右相府中堂,远远的便瞧见那高举首座的一身明黄之人。
是了,李炔来了。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来了。只是他此时正面容分外和善的与慕容白尘交谈。
柳明华定了定,踏入了中堂,摆了摆衣袖,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柳明华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李炔随之便抬抬手,道:“何须多礼?你身子还未康健,赐座。”
柳明华便挨着柳祥轩顺着下势坐下。
柳祥轩今日看起来也是红光满面,分外的喜悦,他望着柳明华道,“明华啊,你来晚了,白尘如今已被皇上认命为少府了!”
柳明华一愣。少府,从三品官职,丞相之下除了地方总督与内阁学士便只数他了。而历来少府都是丞相的得力助手,又由皇帝亲封,慕容白尘眼下可真谓是飞升了。
但慕容白尘的骁勇才智,又会有谁说他当不得少府?
“如此…便祝贺慕容大人了。”柳明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慕容白尘浅浅笑了,“明华,不必如此生分。若不是那夜你奋起撞了李傕,眼下我早已亡命,你我过命的情谊,何须如此。”
柳祥轩,柳明华,慕容白尘,以及鲁怡雯,海安,柳扶风,柳枝森,七人在右相府上住了足足一月余,丞相府才完成大火后的翻修。从那以后一行人便是重回丞相府居住。柳明华原本以为,他从此以后便要与慕容白尘分离,却不料慕容白尘依旧住在惊鸿楼,只言并无其他去处,待选好新的府邸便会建少府府邸。柳明华又以为,慕容白尘会寻回父母与妹妹,也想过其妹慕容月如会是何等的惊艳,比之慕容白尘会是什么样;却不料慕容白尘并未接回他们,只道“父亲一生奔波朝堂,母亲一生为之所累,舍妹心思澄明,也不适合再卷过纷争;但若是他们回来了,她便一生都离不了纷争。我不愿,更不想。”所以到了最后,慕容月如及其父母,被慕容白尘安置在了风景秀美之地,远遁山水,却又衣食无忧。
且说慕容白尘自己,他有了少府的身份后,在朝堂之上所能展现的风采越发引人瞩目,也越发的使柳祥轩感到满意,竟是成了柳祥轩的左右手。一时“无人晓少府,但皆知白尘。”丞相府也是越发的无可撼动,若说从前只有柳祥轩,如此却是又多了慕容白尘。右相萧鸿飞与柳祥轩的关系也好的堪比至交,二人之间多有走动。一直到后来,慕容白尘选好了少府府邸,柳祥轩却是不愿放他离去;最终结果,便是在丞相府旁开辟新地,又与丞相府打通,二府并一。
那时候柳明华心中早已变了另一番思绪,原本在他心中那与慕容白尘进不得退不舍的长空清风,也分外的美丽起来。他觉得,有慕容白尘与那长空清风陪伴,如此一生,也不失为良策。也就是因此,柳明华早已到了成亲年岁却是断无娶亲之念想。
得慕容白尘惊鸿一瞥,世上便再无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如此,时光静若流水,一晃八年。
这一切,若是没有那一日之时,大抵会如柳明华所想一般,一直这样静静度日。
那一日天高云朗,和风习习,鸟语花香,分外撩人。柳明华用完早茶,分外无事,心中一动,便欲出逗弄逗弄停在树上的鸟儿。八年前那场大火后碧霄小筑新栽桃树,眼下已经长得很高,开出大片大片的粉色花朵,妁妁其华。
柳明华出了屋子,站在桃树下仰头闭目,感受这清风带着些许掉落的花瓣拂面,好不惬意。直到柳祥轩与萧鸿飞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柳兄,今日朝堂之上,月城知府王邱扬所言,真乃让人发笑。”是萧鸿飞的声音。
柳明华张开眼眸,却是原地不动侧耳听着,只听柳祥轩爽朗的笑了两声,道:“是啊,不过区区一座小小青沂山上的山贼,竟是就叫他朝堂之上当着我等众臣的面说了出来,着实好笑啊...”
二人的声音已经很近了。
柳明华迎着那声音走了数步,便正巧碰见了对话的柳祥轩与萧鸿飞。
萧鸿飞一愣,道:“这丞相府春色撩人,老夫与你父亲二人闲谈散步,竟是逛到你这碧霄小筑来了!”
柳明华连忙鞠躬,道:“明华见过父亲,见过萧伯。”
柳祥轩与萧鸿飞皆是一笑,到了碧霄小筑也就停在了碧霄小筑,见院中桃花开的甚美,柳祥轩嘱婢女取上一壶上好的春茶,便坐在院中饮茶了。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议论着方才所言之事,一来二去柳明华也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月城地界上有个青沂山,山中有个山贼窝子。这山贼窝子屡屡劫走朝廷粮饷,却又镇压无效,这无法了月城知府王邱扬才上报朝堂。李炔对小小山贼自是不屑一顾,只道让柳祥轩协助处理便应付了过去。
柳明华眼眸一亮,随之便想起来终日琐事缠身的慕容白尘。其实慕容白尘本不必那般劳累,也全是因为眼前这柳祥轩分外清闲才使慕容白尘分外劳累。柳祥轩不忙,左右手的慕容白尘自然是忙。忙的柳明华只恨自己替不了他,巴不得他能早些歇歇。而柳明华早听闻月城青沂山景色不错,是个得闲去的好去处,如此……不如就揽下这事,唤慕容白尘一同去处理,就当是他们二人游玩山水也不失为佳策。
柳明华深知,倘若是专门去游玩的话,只怕慕容白尘是断不去的。但若是有这个事儿,慕容白尘去的可能性便大一些。想到这里,柳明华便开口道:“父亲,萧伯,明华斗胆,揽下这青沂山山贼之事!这事就由明华处理可好?”
柳祥轩一愣,道:“你去?明华,你从小到大都在府邸,山贼你更是连听都不多听过,你去干甚?”
“父亲,自不是儿子自己前去。儿子想与白尘一同前往。父亲看如此可好?”
“白尘?”柳祥轩想了想,“白尘一身是才,自是可以解决的,只是小小山贼于他而言未免太大材小用。”
柳明华一听此,随之转了转眸,道:“父亲,近期朝堂之上也并无什么大事,而白尘终日困在府邸忙碌,此番你便当放他个假,让他歇息几日换换心情,如此回来之后解决起问题来也未尝不会更加的得心应手。父亲说是也不是?”
他的话一说,柳祥轩凝了凝神,还未来及说甚却叫萧鸿飞抢先了,只闻萧鸿飞爽朗笑着,道:“柳兄,明华所言不虚啊,你现在无事一身轻,还不是拜白尘所赐?白尘与明华年级尚轻又是同岁,出去消遣消遣也不是甚的不该。”
柳明华闻此忙点头,道:“是也是也,萧伯所言甚是!”
“你呀!”柳祥轩叹口气,本这青沂山山贼之事,他也不愿管,可奈何李炔的话在。“天天只知消遣,若你有白尘一般心思为父也是少操心些。既是你说到此,为父也不会不从。那此事,就交于你和白尘罢!”
这件事,也就如此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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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画面到此为止,柳明华也不愿再回想下去了。他回眸,不再望向琵琶洞。
“柳公子,我们可出发吗?”一旁侍卫道。
柳明华望着琵琶洞发呆,已然良久了。
听闻侍卫唤他柳明华才回过神,抬眼看了看天空,长空不染,暖阳清风。慕容白尘从此以后,便要与这长空清风真的相伴了,只是……再无他柳明华。
“若是……有什么东西可让他把这一切都忘记便好了。”柳明华喃喃道,又随之苦笑,这世上断然没有何事可以重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平白无故的忘掉。却不料听到一旁侍卫回答:“有啊,怎会没有?”
柳明华一怔,随即回头望向那侍卫,“你说什么?”
“公子难道没听说过醉生阁?”
醉生阁?醉生阁是何地?柳明华当真没听说过。
“属下也只是听传闻,说有一个地方叫醉生阁,里头有个白衣上仙,他手里有一个琼玉壶,那里头倒出来的酒就叫琼玉酒,喝下去就能让人忘记所有了!”那侍卫道,“可到底也是传闻,属下不知真假,也从未见过醉生阁,听说是有缘人才得见的呢!”
“驾!”柳明华忽而一喝,小腿用力的踢向马肚,马儿一声长鸣,猛然向前冲去。马蹄带起的尘土弄的那些侍卫急忙遮面,待尘土落了,才慌忙御马,喊道:“公子,公子慢些!等等!”
柳明华的马儿却是愈跑愈快,毫无等下的踪迹。
……醉生阁是吗?
白尘...等我,我定会为你寻到醉生阁,拿到琼玉酒!
殊不知这一找,便是踏遍千山万水,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