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芬芳的眼神不再高傲,而是闪过了一丝凄楚,抬眼问道:“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
文硕运了一口气:“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将孩子送给施洁?”
霍芬芳说道,那时候的她虽然年轻,但是很胖,脸上都是痘痘。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家境贫寒。在学校的时候,受尽了同学欺负。甚至脱下来的外套,她都不敢放在课桌上。因为有一次,同学们把她的外套丢在了地上使劲踩,还大声嘲笑她。回家后,母亲问霍芬芳:“为什么你的衣服总是穿这么脏?”
霍芬芳含着泪,讲出了在学校的事情。母亲却叹了一口气:“能忍一忍就忍一忍,谁让咱们家穷呢?”
那时候学校的大姐大是一个官二代,仗着自己的爸是镇长,在学校为所欲为。而又穷又丑且老实巴交的霍芬芳,成为了她主要欺负的目标。因为家住在了山里,上下学不方便。霍芬芳便选择了住校。某一天下了晚自习她回到宿舍,却发现了大姐大带着一群人正在宿舍里堵她。她们穿着鞋在霍芬芳的床铺上又蹦又跳,把她的被子丢在了地上来回踩,泼上水,甚至还在上面撒尿……
霍芬芳忍无可忍,哭着将这一切告诉了老师。说到这里,霍芬芳冷笑了一声:“你们猜,老师怎么说?她竟然说大家针对我,肯定是我出了问题!还说以后不要让我拿这些小事烦她。呵呵,这在她看来,是小事……”话语间处处透着无奈和凄凉。
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霍芬芳去了护校。本以为学医的人都会有几分爱心,不会再遭遇以前的噩梦了。可是万万想不到,在这里的生活,比起初中的遭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芬芳依旧每天遭受欺负,她就像是战战兢兢的羔羊,每次去教室都主动贴着墙根走。生怕别人随便找个借口来欺负她。同学们管她叫pig,那时候英文还不普及。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猪。
学习扎针是护校的主要任务之一。但是有的人对自己下不去手,便找到了霍芬芳。每一天,霍芬芳都要平白无故地挨上十几针。有的人更是故意给她扎出血。霍芬芳没有将这一切告诉老师,选择了隐忍。不是她的有肚量,而是她明白,告诉老师也没用。
校园里花谢花开,每天的日子都重复着。一年过去了,霍芬芳早已麻木。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这个转校生清纯漂亮,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即便这个班里都是女生。那时候只有霍芬芳旁边有一个空座,因为全班都没人愿意坐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清楚情况还是别无选择,这个美女同学坐在了她旁边,并且主动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施洁。”那一刻,霍芬芳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香味儿。她忽然想哭,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并且说出了你好。
每天放学,都有很多社会上的年轻小混混儿在校门口接女朋友。虽然大家都还十几岁,但那时候有对象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霍芬芳下了课,收拾好东西等了一会儿。这是她的习惯,等人少的时候走。人多了,肯定会遇到常欺负自己的那帮人。
施洁见她不动,笑着问她:“你不走吗?”
“我……我等一下……”霍芬芳说话磕磕巴巴的,细若蚊呐。除了她自己,别人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
施洁嫣然一笑,拉起了她的手:“我要去买一些东西,你陪我去吧。”
门口就有常欺负霍芬芳的混混儿,她想要说不,她不敢这时候走出校门口。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施洁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听从。
那一年,校园里的白玉兰花开得正盛。走在甬路上,深深地吸一口气,能闻到很浓郁很浓郁的花香。一袭白裙的施洁走在其间,竟让霍芬芳一时分不清楚谁是白玉兰花,谁是施洁。
终于走到了校园。霍芬芳想要挣脱施洁的手掉头逃跑,可是施洁却紧紧抓住她的手往前走。她低着头闭紧眼睛不敢看,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抽打、辱骂、唾沫……她不知道自己被施洁拉着往前走了多少步,只记得等了许久,那些往常的灾难一样都没有来。她悄悄睁开了眼睛,眯起一条缝瞧去,却发现了平日里那些嚣张的同学,竟然都主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男的都怔怔地看着施洁,惊讶地合不拢嘴,眼神中色眯眯的,尽是叹服和惊艳;而女的眼神中,则是妒火和艳羡。
终于,从围拢的人群中走了出来。霍芬芳的心跳个不停,这一次,轮到她拉着施洁赶紧走开了。她知道,大家没有欺负她,都是因为施洁。从那时候起,霍芬芳和施洁就成了好朋友。
有了施洁在身边,霍芬芳很高兴,性格也渐渐开朗。她把自己的许多秘密都讲给施洁听。施洁也鼓励霍芬芳减肥,两个人每天晚上跑步,躺在学校的平房顶上看星星,周末就去爬山……临近毕业的时候,霍芬芳瘦下来了,再也没有人叫她pig了。
毕业后,两个人分到了同一单位。施洁不但处处关照霍芬芳,甚至还主动给她介绍男朋友。
她打心眼儿里感激施洁,甚至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所以,当田晓光甩掉施洁后,霍芬芳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施洁。
“在你们看来,这很不可思议。但是在我看来,我做得没错。因为你们没有体会过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滋味,不明白这种所谓的小事,会对一个人产生多大的影响。我尝试过自杀,甚至我想过一把火把他们全都烧死……要不是施洁,我现在早就在地下埋了三十年了……每个人都说青春有多美好,但是青春对于我,就是一场噩梦!”
霍芬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知道她这滴眼泪,是为施洁所流的忏悔的泪水,还是想起了那段屈辱的日子。
她定了定神,接着说下去:经历了难产,死里逃生,而丈夫和她阴阳两隔。她当时再度想过自杀,但是想想没有父亲的孩子,再看看神志不清的施洁……她只能是咬牙停着。许多时候熬不下去了,她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哭,她多么想施洁能在这时候站出来鼓励自己,安慰自己啊!
但是扭头一看睡在地上的施洁,她知道这一切都很难实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开诊所常年打光棍的老叔想要强暴姿色不错的施洁,正巧被回来的霍芬芳撞见。她扑上去对老叔又撕又咬,这才救了施洁。而老叔大骂她不孝顺,还说养这个傻子费粮食。要么直接给他做媳妇,要不就卖了。
霍芬芳一听吓坏了,当晚带着施洁和儿子逃到了别的地方,靠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养活三人。过了差不多有一年,听佛手坪的人说,老叔死了。唯一在医院工作过的亲戚霍芬芳,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诊所。
她每天看着浑浑噩噩的施洁,心想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成了这样子。她既是想保护住她们的友谊,又是出于同情。便在这时候,糊里糊涂地将儿子亲手递给了施洁。
施洁的心病在于儿子夭折……在敬慈的陪伴下,加上药物的辅助,她终于一天天好了。施洁彻底根除了心病,可是霍芬芳的心病却来了。她每次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叫施洁妈妈,她的心里都会遭受大锤闷击一样的疼痛感。
她终于明白了,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会分享。
这一天,霍芬芳主动找到了施洁。施洁很高兴地给她看自己的学习资料,都是有关整形美容方面的。霍芬芳没有心情,她开口道:“小洁,我找你来,是想聊聊敬慈的事情……”
施洁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明白了她的来意,说道:“我跟你说,这个孩子是咱们俩的。没必要分这么清楚吧?而且你也能天天见到他,难道我们还非要跟孩子明说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过不了这个坎儿……”霍芬芳忍不住了,掩面而泣。多年的屈辱、悔恨、冤屈……全都一股脑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