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上要造一座宅院,那钱花的,比流水还快。先不说这西湖的繁华盛景,那是夜夜笙歌,就怕你不寂寞。光那湖里的百艘游船画舫,湖堤上的千盏灯笼花灯,游人如织接踵摩肩那就不用说了。你要在这繁华地界造个宅子,估计没点官底子你不敢上。
就算是如此这般,你也得有钱买得起这里的土地。其他地方,有钱老爷看中了,那是想占就占,还需要问别人?轰走闲杂人等,工匠们开建,不出两三年,一座豪宅建好,你舒舒服服住进去。在杭州西湖,你敢动粗的,不等吆喝,十七八个弟兄就已经把你抬起来扔湖里去了。回头你再问,保不定是哪家三品大员的公子,又是哪家王爷路过,甚至你很有可能碰见皇帝他老丈人,或者哪位皇子来。别急,你固然占到了地,又有门路,但你瞅瞅旁边几家,非富即贵,那宅子造的一个赛一个金碧辉煌,一个比一个阔气。所以说,你别看这小小的西湖地方小,你要想过个好日子,造所好宅院,那真是难上加难呐。
然而,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宅子,和普通百姓家的一模一样,青砖黛瓦,粉墙木门,透着些幽幽的古朴。墙角生着绿藓和弯弯几片草叶,偶有一枝红烁的石榴吊出高墙,引逗的行人纷纷口水直流。
不自觉的砸吧砸吧嘴,崖勒的眼睛定在石榴上不肯动:“我说狐狸精啊,你什么时候勾引的达官贵人,我们怎么不知道?”
“什么勾引?你个小妖精才会干这种下做事情,我们俩那是萍水相逢,不过说了一两句话罢了。”夏舞直言不讳。
惊得众人齐齐倒退:“萍水相逢你也敢来?!”
夏舞笑的很矜持:“没办法嘛,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呃……”众人一阵恶寒。
“话说不对啊,这门楣……看起来还蛮低的。”崖勒上前蹲下,手指比着下巴,指指这家的门。一一检查完毕,抬头看众人:“这家没多少油水。”
啪唧一个爆栗子敲上来,夏舞嘟着小嘴,气哼哼的说:“你个没品的,谁让你一来就看人家油水如何了?!”
“我是商人出身,不看油水看什么?”他反倒给了她一个白眼。
“好了好了,莫吵莫吵,大家和气些啊。”嵩青和事佬似的掺进来。两个怄气的人又互给了一个白眼,总算消停一会儿。
“这俩夫妻啊,是嘴上拌着,心里蜜着,嵩先生何必给他们劝开~”戈兰携着菱儿蹦蹦跳跳,欢快高兴的好似在看大戏。
听着戈兰和菱儿铃铛般的笑声,被劝开的两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夏舞一跺脚也顾不得失不失态,拎起裙摆就要跟戈兰拼命,菱儿被牵着成了戈兰的挡箭牌。看着三人嬉戏的模样,嵩青很是安慰的拍拍崖勒的肩膀,跟这个小了自己四岁的男孩说:“你也该成家了。”
嵩青没看见的地方,崖勒那张白净的脸给生生扭成了厉鬼状。
高墙上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小厮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大白天的吵吵什么,我家公子不喜热闹,你们要玩走别地去!”
夏舞和戈兰停下脚,菱儿也转头看他,还算端正,能看。嵩青走上前,什么也不说,先拱手。小厮见这个人客气,也就和顺了许多。嵩青礼毕,向小厮问:“我们是您家公子的朋友,您家公子可在府内?”
“在。”小厮答,“请报上姓名,我好去通报。”
嵩青连忙说:“是扶摇镇的夏舞姑娘。”
小厮应了,背影匆匆消失在屋内。
小厮带众人进门,门内前庭,花草繁盛,好似开了个百花园,各色名花争奇斗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绕过丛丛茂茂的花草,小厮推开正对着的门,门内透出一股沉郁的香味。小厮跨不进去,众人跟着进,才发现,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各色珍奇古玩,名家名物,就连墙上刷的粉都显得与众不同。小厮引他们到一方锦榻前,又示意他们坐下,竟匆匆去了。这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慢腾腾的。
没过多久,来了个丫头,手里拖着极大的盘,她从北往南一一将盘里的茶杯轻轻放下,放完后,也走了。房里一片静谧,连个人衣服窸窣动了下都能清楚听见。房内点着的香必是极好的,安心凝神,还有些振奋精神的功效。几个人在云里雾里端坐了好半天也不见人来。
一向坐不住的戈兰动起来了。她西探探花瓶里的竹枝,东瞧瞧脚塌上铺着的蜀缎繁复的花纹,脚底不停的磨蹭,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咬她。那大眼睛骨碌着,不住的看声旁不远处的嵩青,偶尔被他逮住视线,她也不害臊,皱起小鼻子轻哼一声算是回礼。
夏舞看着戈兰顽劣的行为,不停的摇头再摇头,这孩子当真是没得治了。
时光漫长的就像山里一成不变的老树,枯燥乏味,还带点令人疑心的幽森。在崖勒打了第十七个哈欠之后,这座宅子的主人终于出现了。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场那气势必定也是镇住全场的。但……光看他那邋里邋遢的绸缎衣服,就已经能得出结论了——这主子看起来,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年轻男子抬起脸,堪称美艳的脸上扬起一抹倾城的笑:“听说是夏舞姑娘来了,请恕鄙人失礼,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赶来见姑娘了,实在是因为来不及。”霎那镇住全场,沉默延续了半柱香,被轻轻的咳嗽打破,夏舞米奇的眼睛里盛满得意。
崖勒回过神后,心里暗暗嘀咕一句:早先你干嘛去了?
“看公子这身……可是出了什么乱子?”嵩青一脸关切,颇有些老好人的味道。
“无甚无甚,只是我所养一只叭儿狗从房里跑了出来,我追了许久……咳咳,不说不说了,各位久坐可是饿了,我命人上点心。”这位看起来漂亮的晃眼的男人挥挥手,先前的小厮即刻下去了。他自己给自己擦脸上的泥巴,理了很久,看着他那狼狈样就知道那只狗很不好逮。他露齿一笑。迷倒众生的艳:“给众位看笑话了,家里仆从不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众人这些整日亲力亲为的穷人不由得都露出了闪闪的笑容。夏舞起身作福,笑吟吟的说:“夏侯公子好久不见,今日身体可好?”
这位公子哥拿出块白绢捂住嘴,轻声咳嗽:“老样子,老样子。”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没看上他的原因是这个!
夏舞对着座上的人投去满是警告的一瞥,众人齐齐缩头。夏舞接着再说:“那就好,许久不见公子小女子心里担心的很。”
“不妨不妨,夏姑娘身子可还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让在座位上听着的人都昏昏欲睡。戈兰却滴溜着眼睛,嘴里塞满各种各样的点心。等他们客套完,日头都有些偏西。崖勒双膝登上椅面眺望远处,嘴里说到:“哎呦~看看这日头,沉的真快,我说两位可是客套完了?完了我们就说正事吧。”
夏侯不愧是大家风范,从容一伸手:“请说。”
崖勒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呲牙笑笑:“好小子,懂礼数,知道爷爷我……”话刚到一半,夏舞的另一个爆栗随之而来:“懂什么懂!你倒好,骑到奶奶头上作威作福了,你也不看看今天谁是主宾!哼!”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嵩青又来掺脚了:“唉……消消气消消气,何必计较呢,大家都有大家的辈分……”这架才被劝散了。
戈兰偷着眼看那夏侯的表情,竟然没一丝起伏,真真教人赔付这好修为。她边感叹还不忘再塞几个糕点进去,看模样就跟几辈子没见过点心一样。
是日,为十五,元月高升,举家团圆,曰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