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如果知道许落实际的身份背景,一定不敢让织夏在他面前晃荡。
但是她小看了许落,许落又何尝没有小看了她?原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农村神婆,谁知她所谋如此之大,而且际遇、机缘如此之好。
恨死了空冥山上那个老头,恨自己不能飞,许落双足发力,一路狂奔直出村口。
因为他几次三番要求,已经改了称呼叫他许兄弟或许秀才的轮班守卫拱手打了个招呼,“许兄弟这般着急,往哪里去?”
顺手从躬身行礼的守卫背上拔了一把长刀在手。
“快,去叫春生带上破日弓、落凰箭,带人来流民营地神婆这里。”
许落一边吩咐一边一刻不停狂奔而去。
若神婆不是他所料的那样,别人不必去,若真如他所料,别人去了也没用……除了春生,而且得是带着古弓与那唯一一支古箭的沈春生。
许落已经来不及等他了。
在流民们讶异的目光中穿过大半个营地,许落直奔到先前见过那幢独立于山脚的小屋而去。
“你想干什么?放开织夏。你们……唔。”溪儿的声音。
“不喝就灌,按住了,灌也给她灌下去。小贱人被教坏了,仗着有人撑腰造反呢。”神婆的声音。
间或还有织夏挣扎踢打的声音,凄惨的叫声。
一切都如所料。
许落一刻也不敢停顿,借着助跑之势一脚蹬开木门。
“砰。”
门开了,屋内一共八个人,除去神婆、岑溪儿、织夏,剩下还有三女两男五名流民。
此时,其中两名壮实妇女正反剪手臂扣住岑溪儿,另有两人按住手脚压着织夏不能动弹,还有一个,正伸手准备去端桌面上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在我出圣村下伤我妻子,找死吗?”许落一声大吼,手中长刀向着他们横向一挥。
几名流民胆怯,条件反射的后退闪开。
许落趁机一把将岑溪儿拉到身后,又左手一探,把地上的织夏也捞了起来。
这一闹,哪怕小屋位置偏僻,也聚过来了十几名流民,挤在门外观看。
“相公,织夏,我……银簪,银簪好像也没用。”岑溪儿夹着惭愧和委屈在许落身后小声道。
这点许落其实早有觉察,银簪除了无坚不摧,本身的其他威能至今没有体现,譬如鬼狼便不怕它,逃兵也不怕,眼前这阴鬼道的神婆与那些流民,似乎也不怕……老头到底给了个什么玩意?
可惜眼下不是抱怨和气愤的时候。
“我知道了,别怕”,许落将织夏递给身后的岑溪儿,“你抱着织夏站我身后。还有,记住任何情况都要听相公的话。”
“嗯。那相公你当心点”,岑溪儿哽咽着应了一声,抱住一样泪水涟涟的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没事了,织夏,你许叔来了。”
时至今日,看过了除夕夜的那一战,岑溪儿多少对许落有几分信心。
神婆看了许落一眼,当着屋内外流民的面开口道:“怎么,来了一个又一个,还带着刀子,贵人们这是要仗势强抢流民家里的孩子吗?把织夏还我,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身与她相依为命,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此刻所有迫切的愿望都在织夏身上,说这话,也丝毫不觉虚伪尴尬。
十几名流民,跟着有些骚动。
“强抢么?”许落趁对面没防备,一脚踢在桌脚上,桌面上那个汤碗“乓”一声落地破碎,继而“砰”一声,升起来一股黑烟,地面不留一丝水迹,“相依为命?这就是你给织夏小生日煮的汤?”
流民们,包括之前给神婆帮手的五人,见状都“哗”一声惊呼,错愕不已。事实上,就是先前那五人,其实也不知其中隐情,只是因为愚昧和盲从听从神婆的吩咐。
而神婆今日叫来他们,一为帮手,二为给织夏灌下药引之后毒杀来做封尸血祭,本就是不打算留活口的。
因这一幕,神婆似乎觉察到了许落很可能知道什么,目光一凛,杀机毕现。
“织夏,如果许叔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想和谁一起生活……你愿意回答了吗?”
“嗯……”一声叫人心酸的回应,“我想和许叔、溪儿婶婶、还有兔子一起。”
自动屏蔽了“兔子”,许落继续道:“那你再告诉溪儿婶婶,为什么她上次问你,你会那么害怕……要知道,你溪儿婶婶为这件事可是内疚了很久的。”
织夏犹豫了一会儿,两手环住岑溪儿脖子,终于开口。
“他们说织夏是不详之身,克死父母亲人……织夏又想和你们亲近,又怕害了许叔和溪儿婶婶,所以才怕。”
听她哭着这么说,岑溪儿不由得将怀里的小女孩又搂紧了些。
“还有,降母婆婆不会让织夏走的,先前在家乡,有过一户员外爷家的主母一定要收养织夏……降母婆婆白天答应,夜里就偷偷将他家人全都杀了。”
织夏说完这两条,第一条还没什么,反正流民们也都听说许久了,但是第二条,她说神婆杀了员外一家?流民们有的质疑,有的惊诧,议论纷纷……但是无一例外,脚下都不自觉的拉开了与神婆的距离。
有这一条,再加上先前那碗毒汤,他们若还没点警觉,就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织夏不怕,现在有你许叔呢,她难道还能……”岑溪儿试着去安慰织夏。
“怕的……降母婆婆不是一个人,她会招鬼……许叔,溪儿婶婶,你们快……”
织夏话音未落,神婆阴恻恻的笑了一声,两手衣袖一卷,顿时两道黑光冲出,笔直射到屋外。
“怎么了?”
“什么东西?”
似乎什么都没变化,流民们正自困惑。
“砰,砰,砰……”一连串震响。
“僵尸?”
“鬼啊!”
小屋两侧墙壁碎裂,十余具带着浓重尸臭味的腐尸破壁而出。
流民们尖叫着逃散……
最远的逃了大概二十步,然后就再也走不出去。
流民们崩溃了。
这就是神婆动手放出尸傀之前先散出那两道黑光的原因。一个迷困之阵,比之俗世最有名的鬼打墙高级不了太多,这或也证明神婆本身修为其实糟糕。
像这样的低级阵法,许落弹指之间就能破去——那是以前。现在,他只有设法斩杀神婆或找到阵眼所在,才有可能破阵而出。
但是,眼前,十余名尸傀正横亘在他与神婆之间。
织夏以为是鬼,岑溪儿和流民们以为那是僵尸,其实都不是,这些就是尸傀,最低级的,用凡人死尸练成的尸傀。想来神婆本身修为糟糕,也没办法获得更好的“材料”,去炼就更强大的尸傀。
因为真正的“尸傀”,不是用死尸炼的,是用活人——其中以特殊体质最佳,修士次之,且能力所及,修为越高越好。
还是高阶的尸傀好啊,真正到达一定等级的尸傀,除去必须无条件接受主人指令操纵之外,其实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甚至大多或仙风道骨,或俊朗飘逸,或美艳不可方物……
低级尸傀,太臭,太恶心了。
恶心的结果就是他们真的很吓人。
十几名崩溃的流民不约而同的跪下了,“降母婆婆饶命,降母婆婆,我可是帮你的呀,降母婆婆……”
“你们最该死。”
许落终于明白神婆的声音奇怪在哪了,像乌鸦,之前她有所掩饰所以不明显,但这一刻,清晰听见,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反抗,十余名流民在短短不到一息之间,就被尸傀以各种方式屠杀。
“师父。溪儿姐。”
“许兄弟。”
“溪儿……”
“你们在哪呢?”
声音听来就在附近,相距不会超过二十米,春生终于带人赶到了,但是,他们找不到小屋,也找不到岑溪儿和许落。
“我们在这。我们在这里。山脚这个房子。”
先前被吓住了岑溪儿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回应。
许落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听不见。”
援兵暂时指望不上。
溪儿和织夏在身后,尸傀在眼前,神婆在对面……
许落握刀的双手紧了紧,他今日没有退路,只能以一种他最不熟悉的战斗方式,凭手中这把长刀,斩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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