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一片一片,落的寂静无声。
就像有些人,走的也那么无声。
天色已晚,白茫茫的大地却衬出一片亮光,让人误以为还是白天。
李冶虽然已经走了,可忠王望着她,却觉得她像是安详的睡了。
只是等了她这么久,为何还没有醒来?
他已经木怔地抱着她的尸体三日了,三天滴水未沾,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终于,在雪落地这一刻,他醒了。
“下雪了吗?”他问着,却又像在喃喃自语。
“回殿下,是的。殿下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李小姐也已经走了,殿下是该放弃了,不要折磨坏了身子……”碧水望着殿下的模样,虽然很害怕,但还是禁不住提醒。
忠王闭上了眼睛。终于才肯承认,她是真的走了。
放不放的下,都要认清现实了。
“冶儿走了这么久,是该入土为安了……”
雪仍在飘着,渐渐地便堆积成了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宛如冰雪仙境,让人不敢驻足,就连踩上几脚印迹,都觉得是玷污。
忠王身披大毛绒披风,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身后跟着的是婢女碧水和一群抬着棺材的壮汉。
碍于她的身份,忠王只能趁着黑夜,没人发现,秘密埋葬了素清离。
望着已经入土的棺材,忠王叹了口气,凝望着这片土地,迟迟不愿离去。
“殿下,雪越来越大了,还是尽早启程回府吧。”
忠王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的还是素清离的面孔。
他是爱她的,只可惜他发现的太迟。只可惜,她对他的信任已经消失殆尽。只可惜,一辈子太久,而她走的太早。
剩下的路,再也没有她陪伴了。
本来,他想等自己登上王位,再名正言顺地纳她为妃,给她荣华富贵,只是这些未来的打算,都随着她的离去而失去意义了。
“走吧。”忠王平静地说道。
夜色渐暗,雪势渐紧,一行人,缓缓消失在雪夜中了……
良久良久,天空突然惊现一道白光,正好劈在了那墓地之上,只见那墓地忽然裂出一道劈口,再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棺材竟浮现而出,细细一看,棺材之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从那棺椁里,竟缓缓走出一个白衣女子。
她望着雪地上那片远去的脚印,嘴角微勾,眼睛微眯,气势如虹,睥睨着这白茫茫的天地:王府都被我逃出来了,这区区棺材还能困的住我吗?
天气虽然寒冷,她的心,此刻却是热血沸腾——忠王,你利用了我那么久,这一次,总算让你知道了被欺骗的滋味。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自己借助王妃之手,买通大夫,制造假死之相的秘密,已经随着李冶的‘死亡’而永远尘封了。
在你的记忆中,李冶已经死了,而现在活着的是——素清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好,孩子还在。
“对不起,孩子,委屈你了。”
没有再多逗留,她趁着夜色,拿着王妃给的盘缠一路逃离了京城。
下了马车之后,她晃晃悠悠,终于来到了桃花坞。
没想到时隔多日,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只可惜物是人非,只剩她一人。
但是很快,便会是两人了……
望着自己的肚子,素清离幸福一笑。
春去春又来,一晃一年已去。
原本只是她一人的桃花坞,如今终于又添了一个小生命。
十月怀胎,已是十分不易,再加上从来也就是素清离一人照顾自己,不论身体多不舒服,肚子挺得多大,还是得要自己动手干活,自己不吃不喝倒是可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总是需要点营养的,因此这日子便更加辛苦。
而那腹中的孩子似乎也非常懂事,知道娘亲的不容易,诞生地十分顺利,落地之时,竟然没有哭声,只是对着素清离咯咯地甜笑。这一笑,看的素清离心都化了。
因是个男孩,她便给孩子起名——素晓然。意思是——是非通晓,正气凛然。
素清离和这素晓然也不娇气,生活在这桃花坞,虽然比不上达官贵族的生活条件好,但也能吃饱喝足,也算逍遥。
多少日日夜夜,她一个人辛苦地拉扯着孩子长大。多少风风雨雨,她孑然一身倾尽所有去呵护孩子。
白日里忙起来也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每当夜里辗转难眠之时,她总会想,景逸轩如今在哪里?是已经另娶她人,还是流连烟花柳巷,亦或是仗剑行走天下?若是他此刻能陪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会更快乐……
只可惜,想的多了,日子久了,素清离已经没那么多憧憬了。她甚至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晓然生活在他父亲所建造的桃花坞之中。
转眼,又是三年。
“晓然,去给娘拿点米来。”素清离在柴房中朝院中正在荡秋千的儿子喊到。
“知道啦,娘。”晓然虽然才五岁,但是已经懂得为母亲分担家务了,这让素清离觉得十分宽慰。
“嗯,今天又去哪玩了?”素清离接过晓然的米便往锅中倒了去。
“娘,晓然今天下山去了。”
“又去山下村子里了?”素清离坐在锅前,开始生火。
“嗯……娘,晓然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晓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也低了下去。
“怎么了?什么问题?”素清离生起了火。
“他们说……我是个没爹养的孩子……”
素清离手中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拉回了思绪。
“别听他们瞎说,明年娘就送你去私塾,别跟他们玩。”
“嗯……”
素清离望着晓然,一瞬间恍惚,他越是长大,就越是像极了景逸轩,尤其是眉宇间的气质,也都相差无几。
本以为随着岁月的老去,她会渐渐淡忘曾经,可是一看到晓然,所有的往事又会涌上心头,原来她始终还是忘不了,放不下……
“咳、咳……”生的火好像过了些,素清离炒着菜,竟被呛的咳嗽起来。
“娘,您没事吧?”
“没事,晓然,这里呛人,你去饭桌前等着就好。”
晓然摇摇头,拿起板凳站了上去,抢过素清离手中的锅铲一本正经地炒了起来,面色无奈地说道:“娘,还是晓然来吧,您每次炒菜都像打仗一样,还总是炒糊。”
素清离脸色一黑,原来她在儿子心中就是这样的?上的厅堂下不得厨房,她就如此不贤惠吗?
“你你你,你真是越来越不把娘当回事了,谁说我炒糊了?”
“您看看您的脸,都被烟熏黑成什么样了?菜能不糊吗?”
“糊了又怎么样,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吃死啊。”素清离看着他人模人样地样子,开口的反驳,最后还是变成了小声嘀咕,她不禁感叹,世道真是艰难,连自己的儿子都开始嫌弃自己了啊……
素清离嘀咕是嘀咕,但不得不说,这个臭小子,年纪虽然不大,厨艺倒是不错,比自己烧的那可是好了不止一倍。
“哎呀哎呀,我的宝贝晓然越来越厉害了,你这才五岁就会烧饭了,可叫娘怎么夸你是好?”
“晓然不要夸奖,只想要个奖励。”
“晓然想要什么?娘就算倾家荡产都满足你。”素清离吃着自己儿子做的菜,五年来第一次胃口这么满足。
“晓然想要个爹。”
素清离的饭卡在喉咙里,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努力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把饭咽了下去。
“咳咳……你这个要求,还真让娘不知所措。”
“村里的孩子都有爹,晓然也想有个爹。”他自小便懂事,聪明过人,知道娘亲的特殊,娘亲一人扶养自己不容易,可是唯独在找爹这件事情上,他总是过不去。
“可是娘去哪给你找爹啊……买也买不起,这山上又碰不到几个活着的男人……”
可是——她心中只有那一个人,余生若是没有他,她宁可一个人过,也不愿将就苟活。
“算了,晓然不为难娘了。晓然知道,娘亲心中一直有个人。”
“谁跟你说的啊?”素清离哭笑不得,这孩子又从哪听来的?这她深埋心底的事总不会被村里人猜到告诉他吧?那要是如此,素清离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脑洞了。
“没人与晓然说,是晓然自己猜的。”他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素清离,小眼神竟颇有气势。
“你别吓猜,小孩子懂啥啊?”素清离被他的眼神看的心居然慌慌的。
“晓然没有,是娘亲你自己睡梦中经常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直勾勾地看着素清离,声音虽然还是奶里奶气的,眼神却已经可以洞悉世界。
果然是父子俩,聪明得让人不想相信,眼睛都一模一样的明亮清澈,一望见底。
她仿佛之间,似乎又看到了景逸轩,心中不由更是黯然。
“这些以后不要再说了。”素清离闭上了眼睛,缓解了情绪,便拿起吃好的碗筷朝柴屋走去。
望着自己娘亲的背影,晓然知道,娘亲一定是回忆到了自己的亲爹,可是爹爹啊,您到底在哪?为何要狠心抛下我们母子二人……
晓然真的好恨您,但却更——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