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容颜苍老,褪却的面容暗淡无光,脸色在触碰到她陌生的目光,顿然悲痛欲绝,一声嗓音沧桑而沉重。
“云儿,是爹对不住你,是爹对不住你啊!”
慕蓬如同雕塑般,就这样高高屹立在门外,颤抖的双腿无论如何也踏不进这道门槛。庞大的身躯挡去门外刺眼的光芒,苍老的脸泛着沉重的悲悯,泪水缓缓淌过满是沟壑的脸庞,唯有声声呼唤着十年未见的女儿。
她的双眸还凝固着悲恸的泪珠,憔悴的脸惨白如雪。大概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眼泪竟然缓缓淌出来。
离家十年,慕云铮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亲人这种东西。
爹.......爹是谁?谁又是爹呢?原来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还有爹可以依靠,可她怎么就想不起来呢?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太子殿下,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太子殿下。
“云儿,跟爹走,爹带你回家,爹带你回去见娘亲好不好?”在驰骋沙场,金戈铁马下从未眨眼睛的慕相,却在她面前落下滚滚热泪,他缓缓伸出褶皱的手,掌心上翻滚岁月痕迹。
慕蓬从来就没有想过,十年不见,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跟她娘亲一般模样。
她眨了眨水眸,半眯起来,努力翻出尘封已久的记忆,娘亲么......慕云铮只记得她很美,美得有种冰山美人的冷意,而且唤自己的名字格外好听,可是娘亲她长什么样呢?她究竟长什么样呢?想不起了,想不起来了!
五岁那年,她被皇后钦定的太子伴读,可皇宫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年少的她便知道,父亲每日都会来青鸾殿上朝,她会常偷偷跑到城墙上方,高高俯视父亲,身材矮小的她只有努力踮起脚尖,才能看得更加精准一些。当年,父亲高大威猛,神采飞扬,与一般力争上游的年轻人无异。
有时候,她多想高高呼唤一声“父亲”,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话到嘴边却哽咽了起来,一句硬生生的呼唤便淹没在消失的背影里。
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成长。后来,不再需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得到父亲,然而,她也不再需要父亲。记忆力仅存的回忆便是,思念,淡忘,放下。家的概念也越来越朦胧,唯有入驻心里的太子殿下。
十年宫中步步为营,与太子相依相伴,家的概念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宫中变数太快,十年前,父亲含笑把她送进宫,十年后,父亲含泪把她领回家。
车碾过湿漉漉的道路上,一路奔向丞相府,最终徐徐靠在狮子石像前。
慕蓬敛了敛沉重的双眸,卸下愁容脸,脱下身上的貂皮披在慕云铮身上,他小心翼翼地呼唤,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她。
“云儿,我们到家了!”
慕云铮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就这样呆呆地盯着脚丫子,泪水凝固在眼角边,仿佛世间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了。
慕蓬抬手,轻轻抹掉她的泪珠,悲怆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唤了下:“云儿,我们到家了!”
她才缓缓抬起头,迷茫的双眼里无尽陌生。
到家了?是相府么?娘亲在府里,哥哥在府里。对了,她好像还有一个妹妹,那是父亲后来收养的义女。
娇嫩的绿装婢女伸起纤细的玉手,轻轻挑起帷幔,相互着搀扶慕云铮下车。
雪,依然在下!
一阵冷意袭来,让本是脆弱的她连连倒退,差点摔到在雪地上。
丞相府门前站着的是一张与自己有着八分相似的脸的贵妇人,她双目含泪,愁丝遍布,身着紫黑色冠衣,显得高贵大方,优雅端庄,身边还扶着一位俊美的俏公子。
有些冷,却不知冷意从何而来!
慕蓬干涸的唇瓣轻轻呼出一口气,出来的是水雾:“云儿,那是娘亲和哥哥。”
娘亲啊,她似乎想起来了,她想起娘亲长什么样了,娘亲就是这个样子,她很美,却很冷!无论她哀愁还是开心都能感受到的那种蚀骨的寒冷。可是她心地却很好,待下人和善。而父亲从不纳妾,终其一生只爱娘亲一个女人。
她就这样呆呆的站着,不动不语,不哭不笑。没有见到亲人那份欣喜,也没有回家的激动。
慕夫人最终控制不住,冲破最后一道端庄的底线,朝慕云铮狂奔过来,雪花洒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显得沧桑疲惫。在即将要到达她的面前,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心如刀绞,多么想上去扶她一把,可手却如千金鼎,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云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慕夫人早已泪流满面,惨白的脸悲喜交加。
慕夫人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瞬间僵住了,脚步连连后退,脱离慕夫人的手掌,身体往后一仰,生生往后倒下去。
“云儿......”
“云铮......”
漫天的雪花纷纷映入眼帘,通红的眼睛恍若白眉间一点红。周围一刹那安静下来,就连娘亲和哥哥焦急万分的呼唤都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声音断了。
襦裙掠过半空残雪,纷纷扬扬向上一飘,随着脆弱的身体往后落去。然而,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清清楚楚地看见太子殿下就站在相府门前,手持玉扇,拇指上的玉扳指亮丽得发出光来,迎风而立风度翩翩,正一脸深沉地凝视她。他一身红袍,如同穿上一件血衣一样,妖艳而鬼魅。
她记得,临死时他便是这副模样,全身上下都是血,仿佛穿了一件红衣服,让人震撼又惊悚。
那是太子殿下,那就是太子殿下!
那他......是来接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