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路
霍寻和顾镜辞无声地走着。前面是一条洒满月光的路,宽阔的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一条常走的路,而路的转角,那些没有光芒的地方,会遇见什么她也不知道。如同未来,她该何去何从,她也不知道。
“月亮真好。”霍寻只是轻声感慨着,转向顾镜辞:“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顾镜辞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儿,望着地上两个人一高一矮的影子静静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霍寻含笑看着她,颇有兴致地问道:“哦?说来听听。”
顾镜辞一一道来:“你说萧淑妃真的那么聪明吗?她这一年处心积虑去查证去年之事,想要一局扳倒傅静岚。同时还要装的骄纵跋扈,天真无心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庆儿是傅贵妃的心腹,为人甚是缜密,想要拿到庆儿的把柄还能让她坦然赴死……”她顿了顿,摇摇头道:“我不信这是萧淑妃做出来的事情。更何况,更何况那个传闻被杖毙的宫女……”她忽然顿住,抬头看见了霍寻微笑的脸庞。
“说啊,说下去。”霍寻点头笑道:“说的对,你想说那个宫女便是慕寒是吗?”他坦然道:“不错,这一个大局,正是我的计。庆儿是多年前我安插在傅静岚身边的细作,而萧淑妃……被捏住把柄的人不是庆儿,是她。这些主意是我教慕寒转达给她,让她照办一下而已。”
“萧淑妃的把柄?”顾镜辞惊疑地抬头,失声问道:“萧淑妃有什么把柄?”
霍寻按了按她的肩膀,指着东南方的一座府邸轻笑道:“你猜猜她和那一位是什么关系?”
顾镜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寻:“你是说,萧太尉。”
霍寻挑眉一笑:“萧太尉?错了镜辞,他不姓萧,自然也不是淑妃的亲哥哥。你猜怎么着?是当年皇帝强娶了淑妃才拆散了那一对苦命鸳鸯。他们有私情也就不以为怪了。我承诺淑妃,只要她按照我说的办,保证这件事会成为永远的秘密。至于赵王,他也势必会成为大秦下一任皇帝。”
“你要扶持赵王称帝?那秦烨怎么办?朝中那些老臣怎么肯答应?”顾镜辞担忧道:“萧太尉手握重兵,南军和骠骁军皆是他的属下。那些兵力加起来有二十万人,个个都是兵强马壮,你怎么应对?”
霍寻摇摇头:“不是,赵王命运如何都看淑妃有没有这个胆量组织一场策反。这些兵自然我打不过,那么朝中那些文武百官呢?他们自然也打不过,那么他们就会支持赵王。反观祁王,我要在他登基之前让楚国的军队壮大起来,让慕容庄的这个楚王合乎情理,名正言顺。祁王这么聪明,你说他会轻易答应吗?若是我不把他逼上绝路,他又怎会肯轻易妥协?”
顾镜辞心中暗暗震惊,不觉惊呼出口:“你都想好了?”
霍寻握住她的手,低低笑道:“是啊,我在佑安有一批队伍。当然这是远远不够去打天下的。所以我借和亲的名义问伊卓借了兵。”
“伊卓?”顾镜辞惊疑道:“他怎么会借你兵?”
霍寻道:“伊卓的王位坐的不安稳,而且去年适逢草原天灾,他身为大单于自然难免要稳住人心。我就做他个顺水人情,他佯作吃败仗,我将所有和亲陪嫁都赠予他。当然,他也绝不会甘心居于塞北荒漠。借用他的野心,正如祁王借用我的野心一般,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那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伊卓也会如你对秦烨一般对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霍寻点头道:“怕,我自然怕。所以我先以平分天下为条件。白白得了天下而不用费脑筋,这个便宜任谁也不会拒绝。”
顾镜辞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霍寻。看似不经意的一件件事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这样周密的安排让人叹服,也让人恐慌。
霍寻仿佛察觉到顾镜辞的目光。他抱住顾镜辞,轻声说着:“镜辞,我知道这样的我你很难接受。可是你知道么,我不得不去布好每一个局,以免落到别人的圈套里。我爱你,我想好好保护你。我不希望再有我身边的人因为我的愚昧而做出无谓的牺牲,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他的语气轻柔而缓慢,顾镜辞仰头看着他。月朗星稀的晚上,偶尔有树叶梭梭摇动的声音。顾镜辞身上披着的斗篷还带着他身上那温暖的味道。霍寻眸中不染星辰,只有一个小小的剪影。顾镜辞并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四下安静,静的霍寻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上过战场,杀过无数敌人。哪怕他的血染红了战袍,哪怕肩头的箭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没有过一丝怕。唯有她,唯有对着她的那双略带哀伤与悲愤的眼睛时,唯有看见她失望的神情,他真怕。
他害怕。
他害怕会失去她,得到她的厌恶。他怕这一世周周折折兜兜转转却失去了那个最坚定的信念。
良久的沉默,带着不安与难熬的猜测。
顾镜辞靠在他的胸口,紧紧抱住他:“真是傻子,我怎么会讨厌自己的夫君?我们不是说过吗,山水得相合,生死可相依。这一辈子,无论你走哪条路,我都会陪着你。”
霍寻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口的大石头轰然落地。他望着顾镜辞,低头吻上她的唇。
夜深之时,难免有人不得眠。
秦烨立在窗前静静思量着什么。霍清婉深夜转醒,感觉到身侧空空荡荡的。她揉了揉眼睛,侧头看见秦烨立在窗口。她轻叹一声,不觉蹙眉。霍清婉拿着外套蹑手蹑脚地披到秦烨肩头。
秦烨诧异地回过头,连忙关上菱花格子窗:“你怎么还不睡?夜深了,风又大,小心伤了孩子。”
霍清婉凝神看着秦烨,他紧缩的眉头,他担忧的眼神。她轻声唏嘘道:“清婉知道殿下在为什么烦心,清婉不懂这些。只是明白一点,人啊,总是要看开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哪怕绝处亦是可以逢生的,总归不会有什么绝境的。”
“是啊,绝处亦是可逢生。你说的有道理。”秦烨低头看着她楚楚动人的脸庞,微微一笑,伸手抱住她:“难得母亲这么为难你,你还肯为本王着想。”
霍清婉知道他意有所指,低眉顺眼道:“哥哥和殿下是一心的,清婉和殿下是夫妻。夫妻一心,乃是常事,无关其他。这辈子,清婉就会一生伴随着殿下。殿下之荣辱亦是清婉之荣辱。清婉是个妇人,也不懂什么诗书礼乐,只能替殿下打理好家务事,让殿下放心。”
秦烨伸手覆上霍清婉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有四个月了,”
霍清婉低声笑了笑:“是啊,有时候清婉半夜都能感受到他在动呢。这是殿下和清婉的第一个孩子,殿下希望他是男是女?”
“男女都好。”秦烨抱着霍清婉低声道:“本王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男孩好动,女儿就会乖一点,像你一样。有一美人,清扬婉兮。”
霍清婉点点头,心里却忽然闪过另外一个影子。那个还是有些愣愣的少年,他不懂得什么是官场争斗,也不愿意为名利所困。他永远都是那么闲适,如同年少时那些美好的记忆一样。所有人都离去了,唯有他还停留在那里,永远是那个临风舞剑的少年。她勉强笑着,对自己心底的某个声音说,他适合怀念,不适合永远。
秦昭帝三十四年五月,祁王自请带妻母回封地祁地,皇帝应允。
秦昭帝三十四年六月,突厥骑兵再次南下,镇国大将军霍寻被遣边塞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