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三年七月,荆楚战事又起,北周与大琼千里国界拉开了长长的战线。只是这一次,挑起争端的不再是好战的北周,而是一向以守为主的大琼。
据闻,大琼邺城皇都中有一位年轻将军突然自请来此戍守。而这位新来的年轻将军却是个挑事儿的主儿。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挑起事端。即便北周刻意退让,大琼辅国将军多次告诫,他都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这让北周和大琼都很头疼。
传闻中,这位年轻将军看上去风姿俊逸,温文尔雅,虽自小出身军中却是少有的谦和有礼。就是打起仗来像发了疯一般,不给敌人一丝退路。然而,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却都是精妙非凡,部署严密。北周与之抗衡,多次重创而归。北周军中大乱,太子慕辰更是亲往荆楚处理此事。
这几日,我又睡不大好,夜里常常噩梦连连。梦里面的所有人皆是面露忧色,不知怎的这样的场景让我很是不安。最后,我在南疆所做的那个梦再一次出现。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我在这样无边的战场上不停地找寻着天遥的身影,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硝烟逝去,我抬头望,北周猎猎旌旗作响,那巨大的‘北周’二字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眼睁睁看着天遥单枪匹马奔向远方,后面追兵无数,转瞬间便将他团团围住。追兵像恶狼一般扑向天遥,我想要上前搭救,却见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卷起的大雾呼啦啦涌上来,将我整个人包围其中,前进不得。
“天遥!”我急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摸了一把,竟然满头满身的汗。
“啊,怎么了?”赫连被我这样一喊,吓得原本趴在床边睡着的他一下子惊醒,一个没坐稳,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他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关切的问道:“阿音,你没事儿吧?”
我愣愣的看向窗外,天已经这样亮了。又看了看赫连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见你这几日心神不宁,就开了几副宁神的药送来。”他复又坐回凳子上,“谁知你睡梦中一直不安静,大半夜的我不放心便一直守在这。”他挠了挠后脑,咧嘴笑道:“可是我却不小心睡着了,嘿嘿。”
听他如此说,我不免有些感动。赫连待我,一如家人。“我没事,累得你为我操劳。”
“嗨,你说的什么傻话,跟我这么客气干嘛?”他将手搭在我的脉上摸了摸,“脸色这般不好,你刚刚做恶梦了吧?”
我轻轻的点点头。
他收回手试探着问。“梦见宁天遥了?”
我又点点头。
“其实,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赫连为难的在那皱着眉头。
我吐了口气,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地看向他:“赫连,我在这北周,能说得上话的人就你一个,若是你再对我遮遮掩掩,我真不知还能相信谁。”
“你还可以相信太子殿下啊,我觉得他对你绝无伤害之意。”
我打断他要对慕辰歌功颂德的话。“我还是比较感兴趣你要向我讲的那件事。”
“哦,对!”他拉回话题,“太子殿下前两日去了荆楚一带。”
我皱起眉,我说这两天怎么没见他。“怎么突然去荆楚了,可是有战事?”
“听说最近荆楚时有战乱,北周吃了几次败仗,死伤惨重。太子殿下原本不愿前往,可是事态似乎过于严重,连皇上都惊动了,他这才紧急赶去了。”
若荆楚有战事,那么一定与大琼有关,我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突然起了战乱?”
“不太知晓,听随行的兵士说好像荆楚新近来了个少将军,以前也是交过手的。自从他来戍守便总是无端挑衅。”
少将军?以前交过手?那不就是天遥吗!他没有走,他还没有走!我激动的起身下床甚至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冲,吓得赫连赶紧起身追我。
“阿音,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看他,愁云散尽,笑容灿烂:“赫连,是天遥,是天遥在那里等我,我要去找他。”
我“嚯”地打开门,阳光扑面而来,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
“阿音!”他一把抓住我,“你要怎么找他?这里到处都是守卫。”
是啊,这里到处都是守卫,我要怎么出去?巨大的失落感袭来,我定在那里,迈不开步。我来北周这么长时间,头一次得知了天遥的消息,知道他离我这样近,知道他就在那里等着我,可是我却不能去找他。我的笑容凝结,转过头,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赫连,你可愿帮我?”
他似乎被这一句近乎恳求的话惊着了,愣愣的半晌不语。我眼巴巴的望着他,眼神由充满希望慢慢转向失望。我是不应该向他求助的,他只是个大夫,哪里有权力放了我,若是他那样做了,慕辰又岂会放过他呢。可是在这一刻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能想到的能求的就只有他。
赫连的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无言。我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放下,泪光震颤。
正僵持,木板桥上有大批侍卫行来。我皱起眉,他们难道有顺风耳吗?我觉得刚才说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够小声的,这样难道都能听得到?
“兰音姑娘!”为首的一个好像是个太监的人抬头看着楼上的我们,“皇上请您去宫中一见。”
我低头看着这样一群人,个个身形矫健,黑压压的足有二三十个。确定是‘请’我而不是‘押’我吗?
赫连习惯性的将我往身后藏,独自走上前来,凭栏看向下面。
“公公可知是什么事情?”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皇上说,若是赫连大夫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赫连转过身,温和的笑道:“阿音,没事,我陪着你。”
我抬头望他,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热烈的阳光,面容有些昏暗,可是那笑容却灿若明灯,为我晦暗不明的前路带来光明。
我原以为,北周国主是因为大琼没有给他满意的答复,要趁着慕辰去荆楚的时机杀了我。我甚至做好了与这个世界作别的准备。这一路上,我从师父开始,以天遥做结。把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算在内,在心里默默地认真地同每一个人话别。
我这般视死如归的表情吓坏了赫连,他说要是早知今日皇上会传召,就应该在来的时候备两颗假死药在身上。皇上一说要杀我,我们就立刻服下,造成假死的迹象,兴许能逃过这一劫。
我惊讶于他竟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奇药,也多多少少有些埋怨他为何不提早做准备。像我这样的情况,脑袋不知哪天就没了,他作为我的朋友就要时刻为我着想。
见我这样说,赫连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看着他那副恨死自己的表情,我反而释然了。也是不错的,我在北周能交到像赫连这样单纯善良的朋友也算是上天眷顾,就算死,也不亏了。
我就是这样不长记性的一个人,竟然忘了刚刚我向他求救的时候他那副为难的表情。算了,生死都不怕了,干嘛还计较那么多。
这一路,我设想了一百多种北周皇帝见到我时的样子,想着他是如何指责大琼不顾两国邦交,如何发怒嫌弃我不能给他带来巨大利益,如何一声令下斩杀于我,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事实却是我想多了。
北周皇帝确实对大琼的不肯换地的做法很是震怒,但也没有到要杀我的地步。只是问了一些有的没的问题,便又将我放回来了。
我坐在马车上,很是不能理解这北周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明不白的宣我进宫,却又没什么正经事就把我放了,难道只是因为觉得大琼回绝的决然而使他没有面子,把我叫过去发泄一下愤怒的情绪?也太奇怪了点。
正在我苦思冥想之际,拉车的马儿却发出了一声嘶鸣,马车随即停了下来。因着骤然的停止,赫连没坐稳,脑袋‘嗙’的一声磕在车窗上。他呜咽一声,手捂着脑门,抱怨连连。
我正欲掀开帘子却瞧一瞧到底发生何事,外面却传来打斗之声。只听得车外有鞭声‘啪啪’有节奏的响起,几个护送我们的侍卫应声到底。其他人见发生袭击,全部聚拢到车前抵挡,鞭子与刀剑相抵发出的脆响震得人耳膜阵阵的疼。
我不禁好奇,能在这北周的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袭击太子府车马的人会是谁?我心里一紧。不会是天遥派人来救我了吧?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躲在车中,一个激动就掀帘而出。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我很是失望。马车之外来闹事的人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天遥,而是那日在皇宫只有一面之缘的付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