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遥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如今已能下床走动。我看着自然欢喜,哪成想师父比我更欢喜,天天缠着天遥要教他武功,我汗颜。天遥是谁,那可是辅国大将军的儿子,自小习武,历经沙场千百回,京中能有几人胜他。
师父听完我的话很是不赞同:“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还差点送命?”
“嘿,老头,你非得跟我这倔是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人多势众,天遥当然不是对手。是吧?”我转头问正看热闹的天遥。
“呵呵,高老前辈难得看得起我,我哪有不依的道理。”他倒是好脾气。
“你看看人家。”师父自是一派欢喜。
说来也怪,师父和师兄向来自命不凡,对京中子弟多不屑一顾,却唯独对天遥刮目相看。师父爱惜人才我倒可以理解,连素日里不爱理人的师兄都对他礼遇有加。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完全不像是平日对我和映芳的态度。
至此,我严重怀疑师兄是否有断袖之好!想想又觉可怕,若师兄是断袖,岂不成了我的情敌?我看了看笑的谦和有礼的天遥,默默摇了摇头,这人要是人缘好,当真是什么都阻止不了啊。
傍晚时分,天气阴沉沉的,想来是要下雨了。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静静的斟着茶,等待天遥的归来,这几日他很是不踏实,每日都要出门,说是出去溜达溜达,吸收点连云山的新鲜的空气。
我原本要陪他,他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弄得好像连云山中有什么好东西怕被我瞧见一般。该不是溜达的时候碰上什么好看的姑娘了吧?一想又觉不对,这山里除了映芳和我,哪里还有别的姑娘。莫非?这山中住着什么妖精,勾了他的魂魄?
和师兄说起,师兄甚是无奈的看着我:“想象力够丰富的?听他说好像丢了一件据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于是豁然开朗,想来他是去寻扇子了。那日之后,他的扇子和扇坠就放在我这里,我从未向他提起过。本来今日是要还给他,谁知他如此勤奋,一大早就出去了。
在我饮了第二杯茶的时候,天遥心事重重的回来了,看到我笑了笑:“都要下雨了,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啊。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慢慢的放下茶杯。我很喜欢现在的对话,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
“有些事情。”他很是不安的看了我一眼,旋即进了屋子。
我随后跟上,一进屋便看到他到处翻着什么,很是着急。
“在寻什么?”
“啊?”他头也不回的道:“没什么,哦,对了!”他回过身来,“我受伤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放在哪里了?”
“都破的不成样子,叫我扔了。”我气定神闲的坐下来。
“扔了?扔哪里了?”他像是很急。
“外面。”
他听完急忙出去要寻,我赶紧叫住他。
“你这样着急,可是在寻这个吗?”我站起身自袖中抽出他的宝贝折扇。
他猛然回头,震惊的看着我手中的扇子。
“这个可是你向师兄提及的很重要的东西?”我笑问。想到下一刻,我们就能坦诚彼此心意,心里还略略有些小激动。
“怎么会在你这里?”他走过来,伸手就要拿过去,我迅速的收回手。
“你的这个扇坠我似曾相识啊。”我玩味的把玩着扇坠。
“是吗?我无意中捡到的?”
“无意中?”我皱眉。
“是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看着精致罢了。”他说的无所谓,我听着却很是气愤。
“当真是你说的这般吗?那你千方百计的寻它做什么?”我的声音瞬时高了起来。
师父和药圣先生刚好路过,静静的停在院中看热闹。
“我......”他敛了眼帘,半晌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抬头坚定的看着我:“我不过是寻我的扇子罢了,怎么?你知道这扇坠的主人?”
“你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我眯眼看着他:“这扇坠你每日都带在身边,你说过这是你钟意的女子之物,难道你忘了吗?如今它的主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告诉我它不值什么?你当初那么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样一文不值了吗?”
“你是说这个是你的?”他继续打着马虎眼:“你要说是你的还你就是了,我从未说过它便是我钟意女子的东西,不过是凑巧捡到了而已,她的东西我没有带在身边。”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受了好大的刺激,颤抖的后退了一步。
师父走了进来,扶住我。“阿音,走吧。”
我抬眼疑惑的看着师父:“走?走去哪里?”又转头看着天遥,眼中泪水萦绕:“宁天遥,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当真确定这不是你日日带在身上的东西?当真从未喜欢过我?”
天遥紧抿双唇,慢慢的点了点头。
“所以一切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作多情的以为你也同样爱着我?”
他没再说话,只是漠然的站在那里。他的这副表情我再熟悉不过,曾经就是因为他多次的漠然无语让我备受心伤。
我强自镇定的抬手自扇子上解下扇坠:“既然这样,它留在你那里不过是个碍眼之物,不如归还于我,让我赠予良人,定不负我对他的一番情意。”
说完潇洒的将扇子扔给他,转身跑了出去。一道天雷轰隆炸响,我踏着石子路跑下山去。
彼时,狂风正劲,吹落了一树又一树的桃花,不消多时豆大的雨点伴随着落花席卷而来。
我一路跑着倒是也很后悔没在院中放一把伞。当时我哪里想到是这番情景?我本以为我拿出了那把扇子,我和天遥便修成正果,从此神仙眷侣,花前月下。却万万想不到他终究还是不喜欢我的,我自以为他收藏了我的耳饰作为扇坠,却原来不过是个不值钱的装饰品罢了。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以为那日我们将要生死相隔之时,老天开眼,让我终于得知他的心意,如今才发现他的心意当真是莫测高深,我始终捉摸不透。
大雨倾盆,我全身湿透,泪水混合着雨水不知流向哪里。我穿越竹海,倒是很佩服自己这次没有迷路。不知道跑了多远,身上渐渐疲惫起来,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这样的春雨打在身上真的好冷。四周都是山路,我寻了半天也没找到避雨的地方,实在走不动了,顺势坐在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现在的我一定狼狈至极,我双手拄着膝盖,呼吸紧促,头发滴滴答答的流着雨水,冷的直发抖。
我想起这些年我对他的单相思,想起每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那种心痛的感觉。可是如今,这种痛照比当初,只增不减。我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走入他的心里,我期盼的一生一世不过是落花空有意,流水却无情罢了。
坐了一阵,大雨并未有半分缓势。想着这样淋着,定是要生出病来,站起来准备继续走,突然头顶传来巨大声响。
我抬眼看去,心陡然凉了半截。蜀中多雨多山,经常有泥石流,山体滑坡的现象。以前从未见过,如今我眼睁睁看着陡峭的山崖瞬时脱离山体,巨大的石块电光火石般向我扑来,我张大嘴巴,不知作何反应。人在紧急情况下身体总会不听使唤,就如我现下这般,当石头和泥土要将我吞没之时,我却连动都不能。
“闪开!”
随着大喊声一同到来的是一个伟岸的身躯。那人飞身将我扑倒,带着我不停的翻滚以躲避落石,我闭上眼睛,吓得不能说话。身边有些许石子打来,我被牢牢的禁锢在他的胸膛之内,半分动弹不得。
我想我真是罪孽深重,这样的情况下,我死不足惜,连累了这个好心人当真是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归为平静,只剩大雨滂沱,他却并未将我放开,而是抱得更紧。
“阿音。”沙哑得都不像他的声音。
我怔怔的任他抱着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草药味。我不知天遥是怎样找到我的,亦不知他为何会好心来寻我。
他将嘴唇贴着我的耳畔,“可是吓死我了。”
这话倒是真的,从他的心跳速度上可以判断。
我不答话,刚才的惊吓还未平定,并且我依稀记得我之所以差点葬身于此好像跟他脱不了关系。
见我不说话他刚刚平复的呼吸又紧张起来。“可是哪里伤到了吗?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
他将我慢慢扶起,仔细的看了看我。我依旧默然不语,他突然很不耐烦的发起火来:“你怎么总不让人省心,即便生气也没必要下雨天往外跑,刚才有多危险,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我怎么样不关你的事,更不需要你的保护,放手!”挣扎着要逃出他的禁锢,他却一把将我拉了回来。
“不需要我的保护?那你自己保护你一次让我看看啊!自我认识你开始,你哪一次能自己保护你自己了?你这么笨,没有我你怎么办?”他的怒气越来越大,吼得我竟不知怎么反驳,他见我不再争辩,一把将我抱起。
“你干嘛?”我惊恐的问。
“回家!”他拾起刚刚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伞塞到我手里,抱着我径自离去。
踏着纷繁的落雨,自原路返回,才发现我并没走多远,雨水打在竹叶上,窸窸窣窣,就像打在我的心上一般。
他湿漉漉的头发有一缕刚好搭在我的肩头,我抬眼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油纸扇,伞上的梅花开得格外清冷,目光滑到他菱角分明的下巴上,好看的弧度让我想上去摸一下。想到他余怒未消,生生的没敢做这个举动。
印象中,天遥总是温柔的,不论何时面上的微笑都不会消减半分。可是今日我看到了他的愤怒,我不知这愤怒因何而起,却深深感觉到有什么情愫慢慢升腾。
回到住处的时候,师父和师兄各自打了把油伞等待着我。我默默的自责了好久,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才会让他们如此担心。本来想下来,天遥却紧了紧手,并未有半分放下我的意思,也没和他们打招呼,径直的进了我的房间。
我张张嘴要说什么,师父却摇了摇头,带着师兄回了。
天遥将我放在凳子上,转身坐在了我的对面,神色郑重至极。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傻傻的陪着他坐着。
“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了,说完抬步出去了。
我愣了半天,方慢慢的走进屏风后面。师父还真是蛮贴心的,知道我淋雨,特意准备了热水。正好我冷的很,便一头扎进了浴桶。
当我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准备上床的时候,赫然看到天遥坐在刚才的位置上。要不是他换了身衣裳我当真以为他没走呢。
见我出来,他站了起来。“是睡着了吗,这样慢?我差一点就进去捞你了。”
一转刚才的愤怒,竟然开起了玩笑,我对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转变很是莫名。
“我虽不是什么绝色女子,可你趁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我可是要喊非礼的。”我犹自镇定的回击他。
“还在生气?”他走过来,温柔的拨了拨我的乱发。
这举动分明就是在轻薄我,怒意顿生,侧头避过。“我虽不如你心中的那个女子般冰清玉洁,但也不容你这般轻薄与我!”
“你这样生气,可是在吃醋?”他挑眉看我,嘴边挂着微笑,仿佛并不在意我的怒气。
“懒得理你!你要没事就出去,我要睡下了。” 我一时气闷,转身向床边走去。
在我擦身错过他的瞬间,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对不起,阿音,我不该欺骗你,更不该欺骗我自己。”他这样的道歉让我有些发懵,“我......是喜欢你的!”
我转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之前不是矢口否认吗?如今这是抽的哪门子风?“你是看我可怜才这样说的吗?”我挣开他,转身要走,却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
“阿音,对不起,我彻底否定我之前所说的话,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这样的力道,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真是恨自己是女儿身,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
“我承认我从第一次见你便喜欢你,那个玉兰扇坠是我偷偷收起来的,你便是我钟情的人。”
“可是你刚刚明明矢口否认。”
“其实我本来早想向你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脚受伤的那次,我说你怎知我不是为着别的事来看你的,其实那个所谓的别的事便是我喜欢你。因着喜欢你,所以我日日盼着见你,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紫竹宫。只是三皇子同我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彼此倾心已久;继而蜀王也跳出来向你表露心迹。我只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更能给你幸福,所以我选择默默守护,再不与你亲近。后来你被珍妃所伤,我害怕到不行,只觉得他们都不能保护你,原本我信誓旦旦的要带你离宫,可是冷师兄来了,他将你带走了......”
我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听着,窗外大雨滂沱,我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他的声音清晰无比。
“那一日我受伤倒地,却发现你在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与你分别了半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我想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看你一眼,便是死我也认了。”
他将我抱得更紧些:“今日我之所以不愿承认自己的感情,是因为我如今肩负重任,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在我昏迷时你对我说,若是我死了你便随我而去的这句话。我不能保证我的安全,便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不想让你陪着我担惊受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十几年来,我转战沙场,多少次危险降临,却从未害怕过。可是我遇到了你,我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害怕便是你在乎的人遭遇危险时你内心深处瞬间的感受。”
他将我的身子转过来,直直的望进我的眼里:“这种感受,我遇见你后经历了太多次。当石头向你砸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把你寄托给任何人,我要亲自守护你,只有这样我才安心。”
他讲了这样长长的一段话,我方理解当日婉情说的。原来他早对我有意,我们因着种种原因一次次的错过,若当初他真的撒手人寰,我到死怕都不知这些。
我深深看着他,想说的话很多。想要告诉他,早年间我每日盼着他来紫竹宫;想告诉他,我常去我们相遇的集贤居;想告诉他,我盼着这一日整整盼了三年。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总结出一句。
“你只道所有的事都是为着我好,却哪里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才真正过得好。”
他开心的笑起来,再次将我搂在怀里,像是得了宝贝般,我甚至听到了他的笑声,那是发自内心的。
“阿音......”他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这一刻我们都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以为永远不会到来。
竹窗外,林花谢,化泥更护花。
巴山雨,夜无眠,相偎诉衷肠。
我和这落花,总归都找到了归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