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我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这句话,我本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和天遥终于要走到一起,毕竟连和亲这样的事情我们都逃过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在子归门的那一刻,就是离别的拥抱,他放开我手的一刹那,便是放开了彼此的一生也未可知。
我们这一次的分离,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由此可知,能说再见的都不叫离别,真正的离别是猝不及防,没机会话别的。
转眼来到北周中都太子府上已是半月之久。我被困在这里,大琼的情况一概不知。不知天遥有没有急的发疯,不知皇上会不会救我,不知皇后是否担心落泪,不知师父是否得知我此刻的境遇。前路有太多的未知,我都不知要从何想起。而那个劫持我来这里的人,我刚刚知道,原来他就是“天下四杰”之首,北周赫赫有名的太子慕辰!好好的太子不当,偏生跑到大琼做什么探子也是挺奇怪的。
我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我入太子府那一日,北周太子慕辰叫人腾出来的,名唤飞流阁。
我是如何进来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晓,因为这一路上我几乎都在睡觉,甚至连路都走不了。当日,是北周太子慕辰将我抱回了这里。这样原本并非我自愿且事出有因的举动,却终让我在入府的第一日便成为太子侍妾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我的住处有重兵把守,且慕辰又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此处,怕我此刻也不能过得这样太平。
我的住处说是院子有些牵强,确切来说,应该算是一片湖。从湖的对岸到中间的住所有一条长长的木板桥,且没有围栏的那种。湖面上铺天盖地的荷花清雅高洁,硕大的荷叶绿意盎然,倒是平添了许多意境。路的尽头是一座两层的楼阁,楼阁之精巧自不必说,只是在楼阁之后竟还有一座山峰。
我初出来到这里时,除了觉得这里甚是偏僻之外,就是被这座山震慑住了。可见我是他的俘虏了,竟然将我安置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这怕是太子府的最后方了吧?只是,有山就有山吧,山上还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
这便是我此番要说到的飞流阁的名字的来历。原本我认为,山上有瀑布也没什么的,就是睡觉的时候吵了点,空气潮湿了点。我一个背井离乡的俘虏,不要计较那么多。可是,那一日,我偶然在楼上溜达的时候,出于好奇,打开了二楼的后门。
瀑布的声音哗啦啦极其清晰的传入我的耳里,甚至有星星点点的水雾沾湿了的衣衫。我循着声音看过去,那条瀑布刚刚好就在楼阁的正后方。平日里有楼宇挡着,看不清真面目,如今它就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巨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像是要将这座建筑吞没一般。瀑布的下方有很多光洁的山石,水流冲击下来,在山石的阻力下又分成了五六股小水流,像是散开的大花瓣一样,流进山下的湖里。最难得的是,因着山体离这个房子甚近,其中有一小股支流竟然是直接倾泻到二楼的走廊上,水流顺着板条地板的缝隙和边缘流下去。山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儿开了,有粉嫩的花瓣顺着水流漂浮在地板上。
我想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即便是在蜀中的连云山也不及此刻它给我的震撼大。我走近些,伸出手轻轻的触摸着水流,冰凉凉的感觉和那种冲击力是如此的真实,我的心瞬间就被它所融化。
我如同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般,将拘在手里的水扬手洒了出去,有水花扑在我的脸上。五月末的北周中都城还是有些微微凉的,不比邺城温暖。我打了个冷颤,乐不可支的看着这前所未有的美景。
正当我情不自禁之时,负责伺候我的丫鬟温雅走过来:“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这里可是太子殿下最爱的地方。府里的那些个侍妾个个觊觎这里,却没一个能住进来的。”
温雅是个很沉静的姑娘,平日里话不是很多,面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倒是很符合她的名字,温和雅静。
“那你也算跟着我沾了光,可是觉得有福气?”我抖了抖手里的水珠,回身问她:“你原本是伺候太子的,如今被他打发到这里,侍奉我这样的俘虏,可是觉得有福气?”
“太子殿下有那么多侍女,却只派了奴婢一人,是殿下对温雅的信任!”她倒是对慕辰很是忠心耿耿。
我悻悻然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觉得我和这个丫头多说无益,便转身走了。
闲着无聊时,我坐在湖边,手里掐了根柳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打着湖里巨大的荷叶,惊得水里的鲤鱼四散奔逃。湖面上停驻着一只小舟,在巨大的绿波中显得孤零零,漂泊无依。
记得那年在蜀中的时候,我嫌天遥院中的湖太小了,说是若能大一点,我便可以泛舟湖上。他说那样他便天天在湖边看着我。如今这片湖泊刚好够大,小舟也已备好,那个要天天看着我的他却不知身在何方。
身旁“扑腾”跑过来一个人,他甚是欢喜的坐在我身侧:“喂!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来了都没发现吗?”
“这太子府里能这么欢腾还能自由出入我这里的人,除了你赫连宇,没别人。”我眼光并未从湖面移开,继续抽打着水面。
“嘿嘿,你还是蛮聪明的嘛。”他伸手抽走我手中的柳条。“别玩儿了,殿下让我来瞧瞧你的伤,回去吧。”说着拽着我往屋里走去。
这个赫连宇,说起来我是应该恨他的。就是因为他,我这一路的逃跑计划全部都泡汤了。北周太子慕辰从邺城将我挟持出城后,是赫连宇在城外接应。我本以为他们出了城就能放了我,谁承想我大琼的消息这样灵通,追兵随后赶来。原本慕辰都我放到地上了,结果看到追兵手一下子又收回来,我便又成了他手里的人质。
大琼的兵马一路追赶,慕辰的队伍一路躲藏。期间有好几次,我都想要逃跑,结果均告失败,甚至为此受了伤。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也为了让他们能够省点儿心,慕辰让赫连宇喂我吃了一种一下子能睡上好几天的药。我由此得知,原来赫连宇是个大夫,最擅长制一些稀奇古怪的丹药,在北周很是有名。
后来的聊天中,因我有意无意提起了药圣廖百草,才得知原来他竟是百草先生总挂在嘴边的那个得意门生。我哑然的同时只感叹百草先生制药是为了救人,而他的徒弟制药却是为了控人。百草先生一生救死扶伤,到了徒弟这一辈儿倒走了旁门左道了。
我这样说他,他反而不高兴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他吵不过我,就又多给我喂了些药。导致天遥追到两国边界的时候,我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死,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北周二皇子亲自迎接,浩浩荡荡的兵马,将天遥与我生生隔开。
赫连宇却还不忘揶揄我:“别提当时的场面有多感人,二皇子的兵马举着盾牌将我们的马车挡在身后的时候,你的那个宁天遥痛心疾首,竟然从马上摔下来,吓得我都心惊肉跳的。”
我抿着嘴表情严肃至极。这是我来这里之后,赫连宇第一次对我说当时的情形。他说,那一日,慕辰的队伍逃到了北周和大琼两国的边界之地。界限的这一头,天遥带领着荆楚的兵马像是疯了一般,一路狂追,慕辰的队伍却像是丧家之犬四处逃窜。
界限的那一头,北周二皇子慕风静观马上,泰然处之。眼见着天遥离他们的队伍只百步之余,胜利在望,慕辰的队伍却踏入了北周的境地。那镇定自若的二皇子挥手之间,八千兵马举着盾牌在边界线上拉出长长的保护障,阻隔了天遥前行的道路。天遥勒马之时,由于冲击力太大,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我听到最后,心里咯噔一下。那样的速度摔下来,他一定又伤的不轻。他身上原本的伤就没好利索。如今追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奔波劳顿,不知道他可受得住?
提到那时情境,赫连宇至今仍心有余悸。他说:“我有生之年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如此狼狈,他高大上的形象在那一刻在我心目中轰然倒塌。反而是宁天遥的形象树立起来,成为我心目中神一般的人物。”说的好像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一样。“其实按照当时的形势,我觉得太子殿下完全可以将你扔下马车。若是那样,宁天遥必定只顾着你的安危,我们也不必如此狼狈。”他继续聒噪着。
见我不说话,赫连宇又凑上来,“哎,我问你。”他蹲在我床边,跟个猴子似的,“你认识我们二皇子吗?”
“我连你们太子都是才认识的,更别说二皇子了。”我瞪了他一眼,准备转身,不再理他。
他却一把抓住我:“可是那日在边界的时候,二皇子看你的眼神明明就是认识你,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悉,眼里的光闪的跟地震了似的。”
我用力的翻过身,背对于他,“我当时吃了你那个该死的药,睡得跟死猪一样,哪里知道你说的这些?”
他听我这样说,激动的半个身子都探过来拉我。“你转过去干嘛,你睡得沉那说明我的药好用,我的医术比之我师父怎么样?你说说嘛,我们俩谁厉害?”
我实在听不下去,一个激灵翻过身来。“你非要让我再揭你的短吗?”
我只顾着想要骂他,却忘了他此刻是半趴伏的状态,我猛一翻身刚好和他面对面,距离近的呼吸可闻,只听得他的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有某种情愫轻轻晕开,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