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在玄隐的带领之下,韩文锦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亡谷所在的落蚀之地,其深处浓雾弥散,古木参天直入天际,正是亡谷之标志。
“终于到了!”韩文锦面露喜色,连日来的跋涉艰苦在这一瞬似是一扫而空,他双目炽热地看向那似是蒙着轻纱的亡谷,仿佛天荒令已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木风,将百草解毒丹取出发给大家服下,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进谷。”韩文锦看向身旁一个灰杉的冷面男子,吩咐道。
“是,大人。”男子的声音嘶哑冷厉,面上竟似无活人般表情,阴冷如九幽寒渊。
玄隐闻声看向男子,却是在看清男子面容之后诧异万分,原来这人他竟是见过的,但毕竟处世多年,尽管知晓这其间必有什么隐密,可他却是绝对不想要沾染分毫,故而那丝惊异之色却只是在面上也只出现了一瞬。
男子正是韩文锦的专用医师,亦是百草谷前任大师兄明枫,据说是偷盗门中秘笈百草经不成而被逐出门,之后却是销声匿迹,不想却是投入了临昭丞相韩文锦麾下。
而韩文锦与明枫之交,不过是老套的雪中送炭的戏码,韩文锦纳人从不问往事出身,只要是有才干对他有用之人便可,而明枫身为百草谷大弟子,医术自是远超常人,以己之手段,韩文锦自是不怕明枫会背叛于他。
众人服下丹药后,由玄隐和韩文锦于前方领行,一行人却是渐渐消失在迷障之中。
但他们不知晓的是,在他们进去不过片刻,之前经行之处却是陡然生出大片大片的断血草,青叶红尖,仿佛是妖姬眉间一点,美丽中似是有着淡淡鲜血的气息。
而此刻,在百里之外的亡谷天蚀洞内,墨尘轻靠在湿滑的石壁上,银面下一张俊脸却是惨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涔涔渗出,阿墨一双鹰眼之内满是忧急之色,熟练地用尖利的喙从墨尘前襟中叼出了一个玉瓶,放至墨尘手边。
墨尘并不言语,只是吃力地颤抖着双手从玉瓶中倒出了一枚金色的药丸吃下,半晌,面上才稍稍有了几分血色。
“又是这样!”墨尘不由得苦笑,他竟是忘记了今日是初九,他的毒发之日。
原本此次毒发,他用内力压制之下倒也不至功力尽失,却是不巧于洞内遇到了玄铁傀儡兽,虽是死物却浑身刚硬无比,凶猛善斗,更兼畏不惧死,极难对付。
若是在往日,以墨尘之功对付一只傀儡兽自是轻松无匹,可偏逢毒发,全身功力余下却是不足二成,靠着手中宝剑赤玄与阿墨之助方才堪堪将傀儡兽头部割断,但强行运功的后果却是令墨尘一身功力尽失,虚弱如初生婴孩。
随行所带虽有丹药可助恢复功力,可这一时却也是无法尽数恢复了。倚靠在石壁之上,有阿墨在一旁守护,墨尘闭上了双眼,竟是沉沉睡了去。
此刻于睡梦中的男子,周身那股寒冷漠然的气息似都消失不见,银面之下本就俊美的面容微染上了一抹柔和,仿若初入凡世的神子,令人不敢有一丝轻亵之意。
而睡梦中,烟花三月的临安,高墙深府之内,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张着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眸子,面上有着三分疑惑、七分警惕,清泠稚嫩的声音宛如春风,柔柔地拂过他的心底。
那是他于人前第一次微笑,尽管隐于银面之下,无人知晓。
甘洛山脉一行牵扯众多,表面平静如往常的亡谷之下,各方势力暗流激涌,如黑点般向着中心的金光移去,中间相遇交叠,都免不了一场鲜血的浸染。
多年编织的巨网终于开始收网,只是收网的人是谁,而最后是成功网尽,还是网破皆空,一切都还只是未知。
这边各方势力齐聚奋力夺令,而千里之外的皇城宫殿之内,也并不平静。
那里是人间一等一的富贵锦绣之地,也是一切暗色的发酵地与来源。
“逸清,此次派你前往临昭问责,难免有几分难定之数,你心中对父皇可有怨言?”
晨风轻拂,万里长空之下,临昭帝言陵立于乾陵殿前,明黄色龙袍在初阳下熠熠生光,他的目光深沉,言语中有些辨不清的意味。
祁荒太子言逸清垂首立于一旁,一身浅蓝斜衽长袍衬得身姿愈发挺秀,闻言,只是说道:“儿臣相信父皇的任何决定定然都是经过多番考量的,必是于大局最为有利的,至于个人安危与大局之重,孰轻孰重儿臣还分得清楚,自是不会有任何怨言,儿臣谨遵所命,定不会令父皇失望。”言行中庄重谦和,颇有一国太子之风范。
“我儿明理,却是令父皇深感宽慰,”言陵面露欣然,“你说此举必有深意,却是说来让父皇听听你的考虑。”话锋一转,言陵眸中分明带有几分考较的意味。
似是早有准备,言逸清面上半无半点惊惶之色,他语气沉着地说道:“依儿臣看来,父皇此次派儿臣前去临昭问责其因有三。”
“哦,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哪三条。”言陵听言对此倒是颇为好奇。
而一边,言逸清不慌不忙地说道:“其一,此次我祁荒秋宴,临昭所派乃是太子司翎,现仍在祁荒,我天玄大陆旧统,尚国礼互等,故而于礼却是应由我前去临昭。”
“其二,临昭皇室局况复杂,后妃重臣专政,临昭帝昏馈无主,实政之一乃丞相韩文锦,此人处世奸滑老辣,若是一般使臣前去想必是被置于客馆之内,长延无期,儿臣虽不才,但凭一国太子之身份,尚自信能与之周旋一二,而临昭虽狂,然对我祁荒太子想必也要尊上几分。”
“这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言逸清顿了顿,继续沉声说道:“此次临昭为何行此非常之举,怕是父皇心中早有定量,儿臣此行名为问责,实际上不过是迷惑世人的一个幌子,真正目的应是行-件大事才对,由于关系重大,无法委之外人,而父皇又不便亲自前往,故而假借问责之名将此事依托于儿臣。”
“我儿智计果真无双!”言陵听完言逸清所析三因,不由得称赞道。
“所言不错,此次派你前去虽有场面上的考量,但却是要有关键要紧之事依托于你。”
似是对言逸清终于放下心来,言陵开口道:“据影卫所探,此次临昭所行,是为了掩饰天荒令一事。”
“天荒令?可是能开启玄荒秘藏三令之一的天荒令?”闻听此言,言逸清面上竟露出几分讶然之色。
“没错,就是三令之一的的天荒令。”言陵肯定地说道。“想必你已猜出,这天荒令所藏之所就在甘洛山脉腹地之内,临昭应是提前一步知晓,想着趁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率先将天荒令收入囊中,派太子来我祁荒也不过是个虚饰之法,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不过他临昭怕是低估了各国密探分布之密,渗透之强了,现在,怕不只是我祁荒,其它三国亦是已开始行动了吧。”言陵踱至阶前,颇有深意地说道。
“眼下临昭必已谴人前去了,不出所料,所谴之人定是丞相韩文锦无疑,故而你此行前去却不用费心应对,你真正的目的地,不是临昭都城临淄,而是甘洛山脉天荒令所在。”说着,言陵缓缓转过身看向言逸清,“至于临淄之内如何应对,想必你自有应对之法。”
“是,皇儿明白该如何做,父皇不必忧心。”言逸清拱手沉然道。
“嗯,如此你便先回府准备一番吧,明日便启程前往,至于两方随行之人就交由你自己定夺。”说着,言陵自怀中拿出一枚暗青色双鱼纹的古朴玉牌交于言逸清手中,“这是我皇家护卫暗影卫的令牌,今日孤将它交由你掌管,于你此行亦是有利之助,望你妥善以用,勿负孤之所望!”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竭力夺得天荒令。”言逸清双手接过令牌,神色庄重地说道。“儿臣告退。”
言逸清回到府内时,已近晌午了。他缓步踱入府内,面上虽平静如旧,然步履却并无往日那般轻松。
其实天荒令一事,他事先便已知晓了,也有打算暗中谴人前去查探一番,不过却未想过要亲身介入其中,毕竟有各国皇室帝王侧目,怎么样都不可能为他所得了。
可眼下言陵将此事亲自依托于他,更不心有让出暗影卫与他统领,他无论如何也需亲自走这一遭了,不过,他可不认能夺到天荒令的机率有多大,群狼相争,如他这般实力的也定不在少数。
他现在所想的,不过是如何于此行中全身而退,之后又如何与言陵交待罢了。
这是个陷阱,然而他即使看得分明,也必须装做没有看见一般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逸清,你回来了,快来,今日我下厨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岚汐盈盈浅笑,款款迎了出来,一袭水绿色烟罗轻纱长裙愈发衬得眉目精致出尘,温婉可人。
见是岚汐,言逸清收下了心中的千般思虑,如往常般温和道:“岚儿,不是说让你常休息么,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说着,言逸清上前握住了岚汐微凉的双手,眉宇间满是疼惜。
“无碍的,总是闲着倒不如为你做些吃的,你整日操劳奔波,我也帮不上你,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微尽些心力了。”岚汐浅浅一笑,柔声说着。
“好了,都依你,我们去吃饭吧。”言逸清执着岚汐的手,向内堂而去。
无论外事如何纷扰,每每见到岚汐,言逸清都会瞬然平静下来,他如此珍惜这份美好,拼力守护,只愿它始终片尘不染。
然而活了这许久,他始终未看透,这暗色的大地之上,血污埃尘遍地而是,再未曾有任何洁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