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都吓了一跳,这绑着的杨昭分明就是个大活人,为什么她要说自己是个死人呢,虽说她离死也不远了,但谁也不会诅咒自己死吧。
杨昭伏在长凳上,冷冷的笑着,说道:“梅嫔不过是个小小的嫔妃,而我是皇上特敕的吏部郎中。不过三四年,我便可以高升尚书,乃至更高的官位。试问,我为什么要放弃我的大好前程去毒害她?”
狱卒们登时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回答。如果换了他们,也不会去下毒害人,就算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不了等自己平步青云之日再慢慢筹划。何必用这么显眼笨拙的方式,搭上自己的性命来图这一时之快呢。
可就算狱卒们心里明白,他们也做不了主。因为这断案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昂首挺胸,目光冷酷的人。
“哼,谁都知道你跟梅嫔有过节,她对你的侮辱那可是将你贬低的连狗都不如。若是换了我,只怕我也想杀她。而皇上虽封你为官,可你无才无能,皇上又岂能用你这等卑贱无耻之人。”冷酷的声音响起,就在杨昭的脑袋上空。
无才无德,杨昭心中冷笑。她才不是无才无能,在太医院里的一切,皇上对她的了解连老太医都比不上。那些监视她跟杜令的人,说不定就是皇上派来的眼线而已。他忌惮杨昭会结党营私,做出一些不利于他的举动,他害怕杨昭会成为第二个孙世良。
杨昭要是真的如这酷吏所说,她又怎么会被五花大绑在这刑凳上,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质问。
杨昭想要抬起头,可一条火辣辣的鞭子狠狠的就抽在了她的背脊上。瞬间强烈的刺痛让杨昭咬紧了牙关,闷哼了一声,没有叫出声来。
这一下,让狱卒连同那个酷吏都吃了一惊,吓白了脸色。
一个十岁的幼童,受了这样的鞭子,居然连哼叫都没有。这刑部的鞭子可是与普通的鞭子不同,上边可是带着锯齿的。一鞭子下去,别说你是硬汉,就是铁打的人也会被抽得皮开肉绽。
只是一鞭,杨昭背上已被抽得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卷裂开的衣服。一条长长的鞭痕从杨昭的右肩膀斜斜向左下蔓延,十岁的躯体尚且短小,这一鞭几乎将杨昭撕成了两半。
“我劝你还是快些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酷吏冷而尖锐的说道,让人心底生寒。
还未审问就已经用刑,杨昭苦笑着恨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就连受冤枉都遇到了这样一个人。酷吏之狠辣,犹如黄蜂尾上的毒针。虽不会让你变成一摊血泥,但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杨昭不敢动,因为只是这样静静的不动,只是呼吸的起伏就触动了背上的疼痛。撕裂般的疼痛仿佛真的要将她撕成两半,她能感觉到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卷起的皮肉的蠕动。
可杨昭不能就这么沉默,因为只要她不开口,那鞭子会再次落下。没等血流干,她就已经疼死了。要不是前世经历过烈火焚身之痛,她连这一鞭都受不了。
“你们想我指认谁?”杨昭嘴唇颤抖,说不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不成完整。可这里的人离她都很近,足够听清楚。
狱卒们吞了口唾沫,他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指尖也变得冰冷。背脊窜上一股凉气,额头上也微微渗出了冷汗。
狗咬狗,狱卒们都见过。借刀杀人,栽赃陷害他们也见过。本以为杨昭这区区三尺之童,受了这一鞭不是晕死过去被强行画押认罪,就是当场求死,哭爹喊娘。可没想到杨昭居然将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若是已经主动说出了这不为人道的秘密。
狱卒们开始有些站不住了,要是杨昭真的说出什么人来让他们听见,那日后他们的脑袋可是随时都会掉在地上。梅嫔是个小嫔妃,可后宫跟朝廷一样,你若没有个人撑腰是绝对活不了多久的。
梅嫔是一品大员的女儿,在后宫中是有地位有身份。后宫的女人也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该拉拢什么人该打压。这跟梅嫔站在一边的,只怕不是佳贵妃,就是颜皇后。
这杨昭要指认的人,就是二者其中一个。这两人当属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二人是平分秋色,互不相让。不管杨昭说出谁的名字,都将在后宫掀起一场风波。
后宫的争斗,从古到今就没有听过。狱卒们可不关心这些女人谁死谁活,贵妃没了自然有新的贵妃,皇后死了自然可以重新封后。可不管是佳贵妃还是颜皇后,总有一个人能稳坐后宫之位,随便她们二人中的谁,都可以很轻易的让他们人头落地。
狱卒们额上不停的渗出豆大的汗珠,双腿已在微微的打颤。他们都在内心里祈祷,希望杨昭即刻就死过去。
“怎么了,难道你想让我独自认下这份罪?”杨昭见酷吏没有说话,冷冷的低着头说道。
伏在凳子上的杨昭始终没有抬头,众人只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在沉沉的发出诡异的低吟。这魔鬼可能会跳起来,咬断酷吏的喉咙。
酷吏神情冷定,可内心早已是波涛翻滚,比起狱卒的害怕可是不减半分。在火光的映照下,酷吏的脸忽明忽暗,透着阴森恐怖。不发一语的样子,更是冰冷的像一个死人。
“好吧,是我做的。我杀了梅嫔,就因为她曾经对我出言不逊,于是我怀恨在心,就借着送药的机会杀了她。”杨昭喃喃的说道,没有一点感情,声音也没有一点起伏,就像一个和尚在念着往生咒。
登时,狱卒们的心冷如冰窖,仿佛这认罪的人是他们。这要接受死刑的人,也是他们一般。他们莫名的感觉到害怕,握着刑具的手已经满是汗液。
那些被带进这里的犯人,明知道不认罪会受尽皮肉之苦,可还是会嘴硬的撑上一段时间。杨昭只是受了一鞭,就很听话的认罪了。可她的认罪不是因为躯体上的痛苦难以忍受,而这是为什么谁也说不出来。这也是狱卒们害怕的原因,一个神秘如黑暗深渊的人,就是这等难以捉摸让他们心生畏惧。
自从上了这刑凳,杨昭所说的话就很平常,就像饮茶闲聊一样的轻松自在。而在这一鞭子下去之后,也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反而让杨昭更加的冷静了,或者说,是更加无所谓了。
死亡,一个人对它怎么会无所谓呢。命只有一条,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这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就像天下间没有不好色的男人。
“还不动手吗?”杨昭伏在凳上,沉声说道。话语就像一把冰冷的刀锥,刺入了所有人的心。让每个人的面色都染上了一层寒霜,没有了血色。
他们见过很多的死刑犯,多傲气傲骨的人都有。他们慷慨赴死,对死亡蔑视无畏。可在真正上刑的一刻,他们的眼底还是会有一丝恐惧。只是狱卒们没有见过,像杨昭这样主动求死的人。
杨昭缓缓的抬起了头,酷吏吓得哆嗦,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惨白的脸色更加的发白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
杨昭仰起脖子,眼眸上翻,从目光中迸射出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嗜血残酷的寒光。其实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形容这样的眼神,太过于恐怖骇人,足够让鬼神都为之战栗。
若是让身后的那些狱卒看见,绝对会有人登时吓晕过去。酷吏的喉头动了动,他背后的官服已经被重重的打湿了,就算杨昭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他也还是害怕得很。杨昭在他眼皮底下就像是一个魔鬼,更像是一条毒蛇,随时会窜起来要他的命。
“算你识相。”这一句话酷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可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也不知换了几次气才将这四个字说完成。
酷吏听得自己声音的颤抖,便也不再说话了,免得叫人笑话。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狱卒动手。
狱卒们愣了半响才明白了酷吏的意思,这种事情他们每天几乎都要做个几次,只是今天被吓得六神无住,呆滞了半天才知道酷吏要他们做什么。
松开手中的刑具,狱卒们挪动脚步才能让发现,他们的双腿已经麻木了,迈起步子来感觉双腿就像是两根木头,僵硬而沉重。
杨昭沉沉的低下头去,她心里很平静。若不是这一次无辜被冤,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不怕死了。谁说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至少现在她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心如止水,说的就是现在的她吧。杨昭低着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的泛起一丝笑容,三分苦涩,三分轻巧,剩下六分的耐人寻味。
杨昭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压上了一个厚重的东西,将她整个人的背部都覆盖住了,只留下腰部以下跟自己的脖子。这是要将她压死吧,不是勒死但也是让人非常痛苦的死法。
那装着铁砂的沙袋本来只是压着人的胸膛的,可杨昭的身体真的太小了,这一放上去就压住了整个人。狱卒从上面俯瞰下去,几乎都瞧不见杨昭。
杨昭背上的鞭子伤口被铁砂袋挤压着,那血瞬间就淹没在了麻袋上。铁砂袋子上已经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了,血腥味从背上传来,竟让杨昭有一种久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