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令猛然转身,瞪大了眼睛,怒道:“我当然没有放弃追查,三年前到现在都没有一刻有过这样的念头!不单是为了还叶儿一个清白,也为了不负苏大人对杜某的厚望!”
言辞激昂,诚意感天。
杨昭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希望能助杜大人一臂之力。不为别的,也为了这未曾谋面的表姐,还一个清白。”
这个案子,可是涉及皇后,弄不好还会受到小人的弹劾。对于杨昭这个郎中来说,是很容易掉脑袋的。
杜令一愣,不由得对眼前的稚嫩脸孔换了一番看法,变的有些欣赏跟佩服。于是便将当年之案,所有他查出来的细枝末节,都告诉了杨昭。
苏青叶自幼好医,苏宏满足女儿的医院,将她送到了宫内好友处学习医术,本只是来学习而已,并不打算在宫内谋职。可天有不测风云,苏宏流亡而死。宫中那位太医好友惧怕收到牵连,称病而告老还乡,再没有了踪迹。
丢下无依无靠的苏青叶在这水深火热的宫廷之中,温顺的性子让她整日备受欺凌。这也就罢了,不知为何,那天苏青叶却被指去给皇后送药。
苏青叶不是真正属于太医院的人,这送药煎药的活也不该由她来做,更不必说给皇后送药这等大事。可这乖巧听话的苏青叶,还是照做了。这一去,就迈入了死地。
“我问过当时究竟是谁派叶儿去送药的,以及这本该送药的人是谁。”杜令皱眉,悲哀无奈说道。“可那管事因饮酒过度而猝死,那本该送药的人也是不知所踪了。”
杜令说得很凄然,这失踪之人在宫中,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这就是初入宫廷的生手都会很明白,也会很好的闭嘴。杜令在众人之中不停的逼问,但最是最胆小的人也惧怕皇后之威。即使吓得已经尿裤子了,还是直哭着说不知道。
“大人已经尽力了,不必太苛责自己。”杨昭见杜令满面的懊悔之色,似是对自己相当的埋怨。“其实,我想杜大人可能还漏掉了一个人。”
杜令一听,回过神来,似是有些不信的看着杨昭,说道:“哦,三年来我能查的人具是已经查遍了,杨大人倒是说说,杜某究竟漏了谁?”
杨昭沉沉开口,说道:“引见者。”
在见杜令之前,杨昭私下曾调查过。苏青叶进宫那日,是百官朝觐的日子。正因为是那样大开宫门的大喜之日,苏宏才能将苏青叶安然的带进来。
朝觐日,苏宏必须要上朝,并没有时间带着苏青叶去见他的好友。所以这苏青叶,应该是由苏宏交给另一个人,再由这个人带去给太医好友的。
不然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太医院,苏青叶如何能进的来,又如何找得到人。
“是了,我曾听苏老说过,他年轻时有一个好友,在宫内做一个负责点货物的官。”杜令猛拍脑门,说道。“怎么偏生就忘了他呢!”
杨昭微笑说道:“杜大人只怕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后,跟那群太医院的人身上,反倒忘了这个看似无关的人了。”
杜令点点头,说道:“不错。我确实是太在意那边的人了。叶儿当时是无罪的,但是却莫名的失踪。若是熟人要加害她的话,那要做到不留痕迹,那真是太容易了。”
忽的杜令转过身来,精光般的眼眸盯住了杨昭。没想到,他苦苦查了三年的案子,就这么简单的被一个幼童给点出了他一直没有发现的要点。
“表姐的事,就劳烦杜大人多费心了。”杨昭抱拳拱手说道。“这灵芝一案也还望杜大人注意调查,大人公务繁忙,杨昭这就不打扰了,告辞。”
杜令目送杨昭远去,目光似是着了魔似的,被杨昭的背影所深深的吸引。他觉得那背影不似是一个孩童,反而带着一些深沉跟隐忍,里面有着说不出的神秘。
“苏杨两家之血,果然不同凡响。”直到杨昭消失,杜令才独自喃喃的说道。
人命在杜令的心中,到底比什么灵芝还要重要得多。没有过多的停滞,杜令立即便传唤了士兵,去将那个将苏青叶带进太医院的人给招来。
宫中每日都要从民间运入很多的货物,这负责点货的人虽说是官,但所做的事就是随便个会数数的人都能做。而这样的人,在宫内不止千百。
杜令不担心此人会消失,这背后陷害苏青叶的人,是不会在意到这样的小人物的。这个人可能只是负责引见而已,可如今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调查了。就如沙漠之中的一滴水一样,不管这水是什么水,也足够可以得到重大的作用。
杨昭步履稳健的走在宫道上,但双目却是没了光彩。原来她的娘亲是苏宏的表亲,那这寒门一代,贫贱之家的人,是如何走进将军府的呢?
自古以来,这贱人进入贵人家,向来都不会是什么好原因。不是家道中落被迫卖身,就是遭受权贵欺压,强抢而去。再不济,就是负债累累,被迫着以女抵债。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这被迫之女都是相当痛苦的。不但要离开亲人,还要受尽冷漠无情的白眼。
杨昭仔细的回想着自己过往的一切,包括前生所经历的一切。杨夫人在府里总是收不到好脸色,杨正行对她也是例行公事一般,冬天送碳火,夏日送薄衣。生病了,就传唤民间的大夫来诊治。
可是,这些比起下人来,并没有好多少。而且那些下人根本就没有将她母女放在眼里,不然杨昭一个将军府的主子又怎会做煎药这种苦差事。
杨昭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了,双目尽是仇怨的怒火。杨孙两家,真的欠她母女太多了。
这苏青叶一事,说不定也与孙家一门有关。忽的犹如醍醐灌顶,杨昭定下了脚步。她这一下倒是提醒了自己,这件事情里的隐情说不定就是孙家所为。
这毒害皇后是多大的一件事,不是朝中有权势的大臣是绝对不敢做的。而这苏宏弹劾的人,就是孙世良。单凭这一点,动机就已经成立了。
“孙家,颜皇后?”杨昭碎碎念的自言自语。这两个人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系吗?
“杨大人!”
杨昭被惊呼一声,将沉思中的她猛然一惊吓得颤抖了一阵。回身只见是一个穿着灰蓝衣袍的小药童,满头大汗,看上去跑得甚是着急。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杨昭奇怪问道。
药童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抹去,直说道:“霍大人到处派人寻你呢,说是让你快些回去,出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杨昭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快步的往太医院走去,一边询问着小药童。这灵芝被盗,还不算是大事吗,太医院若要有比这还大的事,那可真就不得了了。
小药童也小跑着跟上杨昭,边喘气边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霍大人这么说而已,我们连问都来不及问就被轰出来找您了。”
杨昭听着也不顾身后的小药童,提起衣服的下摆就开始狂奔起来。她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这跑起来比那些人也都快得多,至少这片刻之后,那小药童就已经不在她身后了。
就在这十万火急的匆忙一赶后,杨昭见到得却是安坐在榻上喝茶的老太医,一派的气定神闲,哪里有半点慌张的样子。
杨昭一见这光景,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但老太医这么骗人定不会只是为了耍她这么简单,当即也是定了定呼吸,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何事?”
老太医一言不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良久才缓缓说道:“这灵芝的事都与杜大人说了?”
杨昭点头,说道:“这个自然,张大人都说得很清楚。杜大人问我的,能说的我也都说了。”
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老太医手指敲着桌面,就这么望着杨昭的侧脸,像是审视着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把灵芝拿出来吧。”老太医的声音很沉闷,像是对着水井里说话一样。“这灵芝我也想要很久了,一不做二不休,看在我教你功夫的份上,算是孝敬师父吧。”
老太医朝着杨昭伸出了手掌,一副威逼的眼神。
杨昭笑了笑,侧目看向老太医,眼底尽是坦荡自然,说道:“老太医这是在怀疑杨昭的为人吗?”站起身来,一摆袖子做了个抱拳的手势。“杨昭承蒙皇上青睐,特封官职。皇上将杨昭派给老太医,无非是想让杨昭多多跟老太医学习这为官处事之道以及这救人救己的医术。既然老太医对杨昭已心存疑虑,那不如就让杨昭禀明皇上,让杨昭回吏部就职,免得给老太医添麻烦了。”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声音朗朗,丝毫没有半分的犹豫。
“好丫头,竟敢拿皇上来压我。”老太医冷哼了一声。“我曾侍奉两代帝王,加上当今圣上,我若不是个医官,那可就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杨昭也是冷冷回答,说道:“老太医也说了,自己到底是个医官。我吏部郎中与你可是官阶平级,我站着你本没有资格坐着!”
杨昭转身盯着老太医,目光透出一丝凌厉,就像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的甩在了老太医的脸上。
老太医的心猛的悸动了一下,心底莫名的涌入一股冰冷的寒意。这样的感觉,他已不记得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对上杨昭的眼睛,老太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看走眼了。这个杨昭,从来就不是个善类。
老太医眼中淡淡的恐惧没有瞒过杨昭,杨昭微微一笑,说道:“老太医放心,我杨昭还是懂得敬老的。这灵芝嘛,您是用不上了,但是待杨昭升了官职,自然少不了给你的大礼。”
老太医收回了视线,喉头哽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还有。”杨昭将声音沉了下来。“以后就算没人的时候,也别丫头丫头的乱叫,这隔墙有耳。要是被什么混人听了去,就是皇上也保不住你我二人。”
老太医漠然的点点头,像个没了生命的木偶一样。
“老太医若是无事,那杨昭就失陪了。”杨昭抱拳作揖,下了密室去,不用多说。
老太医呆呆的坐了半响,忽的眼神变得有些怨毒,双拳紧握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霍某入宫多年,你还是第一个如此放肆的人!哼!”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随着桌面的闷响,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滚落了出来。黑乎乎的一团,不知是什么。
老太医心中惊疑,他的袖子里明明没有放任何东西啊?可那一丝淡淡的药香已然钻入了他训练有素,对药物十分敏感的鼻子。
那是灵芝的味道,那个每个月他都会剪裁下一点的灵芝。
惊异之余,老太医猛的跳了起来,像嘴馋的孩子捡掉在地上的糖果一样,扑在地上用两只手罩住了那一团黑色。
捡起来定睛一看,只见真的是那个千年的灵芝。可是这只有一片指甲盖这么大,就只够一次只用而已。
这灵芝被盗的消息已经上报给了皇上,要是这个月用了这灵芝去煎药,必然会遭到怀疑。也就是说,这灵芝不是用来给老太医脱罪的,而是......
老太医手指轻轻捻着那一小片灵芝,眼睛悄然的望向了那关闭得紧紧的密室之门。
不用说,这片灵芝是现在是属于他姓霍的了。老太医嘴角轻轻一笑,笑得不是那么欢喜也不是那么苦涩,口中只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杨昭从密室中,寻着密道已然出了皇宫。在出来之前,杨昭带上了那千年的灵芝。既然好不容易得到了这等好东西,那就不必再还回去了吧,皇上没有了灵芝还会有人参雪莲,大补之物想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她那可怜娘亲,多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也是将军府里剩下来的人参渣滓。而那一碗得来不易的参汤,还是在杨昭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杨夫人哄着喝下去了。
杨昭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院翻墙而入,这在小时候杨昭就是常做的事情。这荒芜的后院,就是偷偷赌钱的小厮,也不愿意到这里来。无须过多的小心,很轻松的杨昭就绕到了杨夫人清贫的别苑里。
“少爷这一去,该有半个月了吧。”
杨昭还未走进别苑,离杨夫人的房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她已经听到了桂嫂的声音。
“十七天了。”杨夫人缓缓的回答道,声音还是那么的轻柔缓和,细腻得很温暖。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在夫人身上可真是准了。这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夫人还真是挂念少爷呢。”桂嫂说道。
“哎,有哪个做娘的不挂念孩子的。”杨夫人轻轻一叹,险些揉碎了杨昭的心。“昭儿聪慧,有皇上庇护自然能明哲保身,可是在过几年可就未必了。”
杨昭本想敲门的,这么一听也就索性趴在了门边上,想听杨夫人是何等见解。
“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桂嫂不明白问道。
“这你还不明白,这昭儿说到底是个女儿身。这几年后身材渐长,这身份要藏起来可就更加的麻烦。虽说皇上知道昭儿是女儿身,可要是真的暴露了,难道皇上会为了护着昭儿,而让自己颜面尽失吗。”杨夫人说的忧心忡忡,可想她的面目一定是愁眉深锁。
杨昭的女儿身是皇上默许的,可若有一日当真暴露了,那这欺君之罪就会冠在杨昭的头上。不仅仅是杨昭,就是整个杨家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这一点杨昭也想过,只要她身份暴露,无论是孙贤静还是杨正行都会人头落地。可是杨昭不想陪着这群禽兽一起死,她要看着他们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而后才慢慢的,将他们送去他们该去的地狱。
“夫人这么说,还真是。这男女有别,女儿家总是有些麻烦事的。”桂嫂似乎也有些慌了。“不如我们让老爷传信给少爷,让她称病回来吧。咱们日子苦点,可过得安心不是。”
不等桂嫂回答,杨昭率先的就推开门闪了进去。
“这日子不苦,你们过得也可安心了。”杨昭合上了房门,不让任何人看到屋内的她。
杨昭突然一现,让桂嫂惊呼了一声,愣愣的样子好似大白天的见了鬼。而杨夫人倒是冷静些,惊吓之余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拥住了杨昭。
杨夫人温柔的抚摸着杨昭的脸,似是做梦一般看着杨昭,双目湿润,说道:“昭儿!当真是你!”
杨昭还像以往一般呵呵傻笑,只有在杨夫人面前,她才能这样开怀的笑,说道:“当然是我,我偷偷溜出宫来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稍大的锦囊,里面满是从老太医药房里偷出来的珍贵药材,可是不包括那棵灵芝。
灵芝被盗,杨正行说不定也知道了一些。若是杨夫人得了这灵芝,那就是比火上浇油还要严重了。
“娘,这里面是我从太医院的药房里抓出来的一些党参黄芪,让桂嫂给您熬点粥补补身子。”杨昭将那厚厚的锦囊交给了桂嫂,里面自然还搀和了一点剪碎的灵芝。
灵药不同,只须一点点就有很大的滋补作用了。杨昭不能用得太多,否则细心的杨夫人一定会发现的。
“少爷真是孝顺,我去门外看着去。”桂嫂结果锦囊站出了门外,为二人把风。
杨夫人牵着杨昭的手,坐了下来,慈爱的双目没有一刻离开过杨昭,像是在怕她随时又消失了。
这是杨昭今生今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可是杨昭不能沉溺于如此的温暖中,强自将自己拉了回来,说道:“娘,我此番偷偷出宫回来是有事情跟你说的。”
杨夫人柔目一眨,便也换上了严肃的神情,说道:“可是叶儿有什么消息了?”这还没说,杨夫人就已猜出了三分。
杨昭惊讶,果然娘就是娘,这就猜出来了,说道:“我早上去见了杜大人,将您给我的信交给他了。我们也商讨了一下当年之案,若是孩儿猜的不错,这苏姐姐尚在人世。”
杨夫人心中一紧,猛的抓住了杨昭的手腕,说道:“此话当真!”
苏宏一死,杨夫人身边的血脉亲人除了杨昭,也就只剩下苏青叶了。如今杨夫人内心的兴奋,不比当时初知的杨昭要少半分。
杨昭笃定的点点头,说道:“这等大案,若是奸人有所预谋,那定不会留下活口。但是娘别忘了,你是杨家将军府的夫人,而苏宏大人又是您的表亲。我若是那奸人,必定会留下一手,好在日后用作陷害杨家的棋子。”
苏青叶要是没有死,而又不在宫中,那就一定是被偷偷送了出来,囚禁在某个人的府里。要是哪天苏青叶“活”了过来站出来说那下毒是由杨家指使,那可就是惊天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