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十觉得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地在这儿等死吗?等那四个人商量定了,走过来,一枪一个,让两人横尸谷底吗?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不是吗?要是打一开始,狄甲甲就有心思逃走的话,以她的手段,八成还有些机会,至少能找个东西割断软铐吧?就算最后逃不成,那也不至于死的这么窝囊吧?
都这会儿了,她才回过神来,说什么都晚了。一旁有牧羊犬目光阴鸷地盯着,不远处有四个人荷枪实弹,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啊!——可是,那也得想不是吗?
是啊,是得想,可又从哪儿想起呢?经验吗?自己有过什么成功的经验,可以拿来借鉴一下的呢?
这倒是符合人的心理,就是一遇到难事儿的时候,都喜欢回头想想,看看能不能从以前的灰烬里,再刨出个热地瓜来。说好听些是借鉴,说难听些是“心理退行”。
于九十想来想去,唯一能想起来的,自认为还算成功的,就是他当鱼贩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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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贩吗?身体干瘦的他,站在一个鱼摊前,挥舞着一把生锈的美工刀,划开了一条条淡水鱼的肚子?或者,手执铁刷子,正嚓嚓作响地在清除着鱼身上的鳞片?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好工作,轮不到于九十。从一个三流大学肄业以后,因为性情乖僻,人格缺陷明显,偌大个社会,他居然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偏偏他妈还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迷信“十八岁自立”这样的洋信条,认定压力产生动力,天天拿白眼鼓励他冲向社会。
还好,他只是孤僻,脑袋并不笨,找来找去,找到了一个自己还算擅长的工作:卖鱼。不是摆摊卖,摆哪儿不都得跟人打交道吗?这么高端的才能他可不具备。他的做法是,自己去钓鱼,然后,卖。
卖给谁?卖给鱼摊啊。一头一尾,只跟两个人打交道——鱼塘老板,一个;鱼摊贩,一个。这样多省心啊。于是,他的鱼贩生涯就开始了。他喜欢钓鱼,打小就喜欢。坐在野塘边,盯着水里的浮漂,会觉得一心空静,浑然忘我。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可问题是,现在哪儿还有野塘啊,是个地儿就得收费啊,要么按斤收,要么按天收。
于九十去的,是按天收费的鱼塘,一百块一天。贵吧?这得钓上来多少条鱼,才能挣回这一百块?还想再额外挣钱?怎么可能!
别人做不到,于九十做得到,一天钓它个百八十斤,对他而言是平均成绩。
——百八十斤?怎么可能啊!难不成是他掐得准,每次去都正好赶上鱼们开两会?
这得承认,于九十是有窍门的。鱼塘里的鱼都不是自生自长的,而是鱼塘老板买回来放进去的。去哪儿买的?如果是在农贸市场,从鱼贩子手里买的,这样的鱼塘,于九十是不去的。鱼贩收购来的鱼,来自五湖四海,身上也没个条形码,没有倒查机制,也就找不到原产地。找不到原产地,于九十就一筹莫展了。
另外一些鱼塘就不同了,人家比较有派,直接从上家,也就是某个养鱼场进鱼。这样的鱼塘,才是于九十碗里的菜。养鱼场的规模通常都很大,随便一家都可以给七八个鱼塘供鱼。养鱼场里用什么喂鱼,这些鱼吃顺嘴了,口味也就固定了。
鱼么,有啥脑子,全靠条件反射,架得住你老用一种东西刺激它?碰到这种鱼,你要是下别的饵料,效果就会差很多。于九十的做法是,事前做足功课,打听出鱼们在老家爱吃什么,然后有的放矢。
就说最近的这次吧。古榆河东段的十几个鱼塘,都是从同一个上家进鱼。这个上家于九十认识,知道这人同时还开了个屠宰门市部。实地考察之后,验证了他的想法——这人每天都会把卖不出去的猪内脏、下水什么的搅碎了喂鱼。
当众多的垂钓者还在苦心琢磨小麦蛋白、地瓜粉、氨基酸、南极虾粉、蜂蜜甚至香油的搭配比例的时候,于九十只带去了半块猪肺,就像模像样地给鱼们开起两会了!
想想看吧,这一年多来,几乎天天去给鱼们开两会的他,究竟荼毒了多少生灵,那是算也算不清的啊!所以当他站在亭子里,准备跳潭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担心啊!担心那些鱼的冤魂群集于此,前来找他算账、快意恩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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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于九十仅有的成功经验了。从这点儿经验里,能得出什么有用的借鉴呢?把这些歹徒当成是鱼,用鱼钩去钓,把他们全都装进鱼桶里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拿什么让他们上钩呢?又上哪儿去给他们找那半块猪肺呢?
四个人那边,周润发和陈坤忽然提起各自的枪支,开始低头检查着。
于九十立即想到,他们这是要动手了。他下意识地往前走出了两步,想挡在狄甲甲前面。
可刚一迈步,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是应该让他们觉得,自己对他们的想法一无所知才更好吗?至于为什么更好,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掌握了对方的动向,对方却当自己浑然不知,这也许可以成为一张牌。毕竟自己手里什么牌都没有啊,所以有张牌就得抓住不是吗?
可是自己这一迈步,就出问题了。这个动作会让对方觉察到,自己已经洞悉了他们的意图——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要挡住狄甲甲呢?可已然迈出去了,再退回来就是欲盖弥彰了。
怎么办呢,已经迈出去一步了?
他下意识地又迈出了第二步,这是为了掩饰第一步。然后又迈出了第三步,这是为了掩饰第二步。
等到大豪在他身后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他已经迈出五六步了。
他在几米开外的岩壁上,看到了自己被拉长的身影——是初升的月亮,把他的身影直接投在了对面的岩壁上。
自己要真有这么高大该多好啊!那样就不用怕这四个人了吧?就可以像这影子一样,雄视一切、慑服一切了吧?
他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的身影到底有多高。可是,他的视线被挡住了。
挡住他视线的,是悬在枯树上的那具残尸。
看到残尸,他先是丧气地一嗒,忽然,眉心一跳:有了!
——找到鱼饵了!
——找到对付他们的那半块猪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