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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堂幽默小说精选 咸菜缶的故事

六十年代初,外语还不是主课。高考的时候也考外语,但只作为参考分。把外语看得重要得不得了,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事,就像人人都有出国的机会似的。我们班每个星期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就都是俄语。之所以这样安排,是考虑到班上有一部分同学离家太远,大都六七十里,个别的还要远一些。把所有的课都上完了再走,往往来不及。这样俄语就可以不上,就可以提前回去了。

上俄语课比上别的课多一道程序,就是起立之后还须用俄语来一句:老师好!"叫斯得拉福斯特维介乌萁、介里(3apabctbylffiteylihtedib)。若是女老师,当然还要加一个"你擦"。那次同学们刚喊完"老师好!"还没等坐下,门外就进来个同学,弯着腰,跨着大步,嘴里口都囔着:"操它的,忘记拿咸菜罐儿了!"

那时节,刚学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都知道"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中的"缶",就是指现在的小瓦罐儿的。作者即来了一句:"是'缶'呢!咸菜缶!可别在路上以头撞地耳了,以头撞地耳就把缶给打了!"同学们即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弯了腰。

那同学慌忙从课桌里提出咸菜罐儿,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解 释:"走出二里多地去才想起忘了拿咸菜缶,嘿嘿,缶,这来回四里多地白跑了!"又是一阵笑声。

这一堂课就上得不咋的。上着上着,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噗嗤"一声,同学们想起那"噗嗤"的原因,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不想"逼死猫"还来了个典型分析,解剖麻雀儿,以此进行阶级感情的教育:"同学们都觉得刚才这位同学回来拿咸菜罐儿好笑是吧?陶出二里多地去还回来拿,这说明他家只有这一个小罐儿,他这一小罐儿咸菜是他整个一星期的副食,他家离学校八十多里地,每个星期都提溜着走个来回,容易吗?好笑吗?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我看一点都不好笑!"

那时节中苏关系已经开始不好了,"逼死猫"已经不吹他给苏联专家当过三个月翻译的老师了,同学们对俄语本来就学得烦烦的,巴不得找个引子轻松轻松,这回发言就格外热烈。

作者最先来了一句:"八十里地一星期走个来回有什么了不起?李永奇家离学校九十多里呢,还不照样打来回!拿着咸菜罐儿?"

李永奇那个星期六正好没回去,听着提到他的名字,很感动,加之当时篮球场风波刚过去,他心里跟"逼死猫"还存着隔阂,就站起来了:"哼,他拿的是什么咸菜?是豆子的呢!咱呢!是萝卜疙瘩!要是咱也有豆子咸菜拿,一星期跑两个来回也行啊!"一个平时说话阴l气学鲁迅学得怪像的同学说:"一星期跑个来回便让人同情,如忆阶级苦一般,须知现在社会主义已经十多年了呢!莫非今日之生活也要动阶级感情来同情吗?岂不与旧社会同义而语了?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提醒在座诸君"

团小组长即言道:"他还不是贫农呢!下中农也不是!他大爷还当过还乡团呢!"

平时说话罗嗦得要命、说半天还让人不得要领的卫生委员也发言了:"他还很不讲卫生呢!上回检查卫生是星期几来着?是学校里统一组织检查的呢!我们三个人一组三个人一组地检查,噢,想起来了,是上星期五。检查到咱们班男生宿舍的时候,简直把我丢毁了堆呀!检查了那么多宿舍,就数咱们班的男生宿舍脏!"

有人就开始打横炮:"你们女生宿舍不脏,可是味儿不好闻呀!到处充满着小资产阶级的气味。无产阶级出的是臭汗,弱不经风的小姐出的是香汗,究竟哪个真脏,还说不定呢!"

"逼死猫"就紧张了,他收不住场了,他没想到这课会上成这么个局面。他赶忙说道:"好,好!同学们的发言好的,好的!我说得不准确不科学的地方,以后再继续提、继续提!"

作者当时觉得挺好玩儿,也挺新鲜,像咸菜缶的大爷当过还乡团,过去就没听说过,就想继续把言发下去,遂出来打圆场儿:毕老师的意思是要言归正传,别跑了题儿,你一跑题,毕老师就不好主持了,对吧?同学们!还是说咸菜缶的问题!"

那卫生委员就继续气乎乎地说:"就是脏嘛,就是脏嘛!要不,数着咱们班的分数低!就是男生宿舍拉下来的!"

一位对卫生委员很理解也很有好感的男同学就帮她敲边鼓儿:"你是说主要是'咸菜缶,脏对吧?他是很脏呀!他那双鞋,简直就是土肥厂的两个车间,臭不可闻!你想啊,八十多里地一星期打个来回,还不刷,那还不脏?他那被子快成油褡子了!虱子到处爬。他还介绍经验呢,说是正面盖一会儿,再翻过来盖一会儿,让虱子疲于奔命来回爬,把它们一个一个全累死!"

哗地又都了。

"他刚才进来拿咸菜缶的时候,还没喊报告呢!对毕老师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啊!"

"他打篮球还学商业局的那小子呢!卓别林样的,屁股一扭一扭,净耍花架子,逮住个球也不传,自己带,三带两带就让人家截去了"

......

这时候,墙角里一个平时不怎么吭声,一学期说不了三句话的同学,忽地就站起来了,他把手一抡:"你们都不是东西!简直是开批判会哩!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得罪你们了?"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下课铃也响了。

毕老师如释重负,擦一把脸上的汗,连用俄语"再见"也没说,赶忙走了。

待咸菜缶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发现班上好像整个变了个样子,格外平静,一个个的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后来,当然就发生了"文革"。

在那之后的若干年里,作者就一直在寻思:是啊,到底怎么了?直到现在也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