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三四天,李心巧没有一点动静。不要说加害吴晓晓了,两人几乎连面都见不上。
吴晓晓让萍儿去打听了一下,李心巧没有继续绝食,而且空闲的时候也会去花园中散心,并无任何异常。
“大概她真的想通了吧,不让再为难韩瑾,要做一个乖乖的王妃。”吴晓晓听了萍儿的汇报后漫不经心地说。
“这可不一定,表面越是平静的水面,说不定下面正酝酿着悍然波涛呢。”
“你每天就只知道杞人忧天,小心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吴晓晓笑她。
“夫人你不要咒我,我还没嫁人呢,怎么能变成白头婆婆呢?”萍儿一本正经地说。
“对了。我想回驸马府看望一下阿莲,你帮我差人备一下马车吧。”
难得今天太阳好,暖烘烘地落在花园中。吴晓晓心中痒痒的,总想出去逛逛。正好想起已经许多天没有见阿莲了,不知道她和祈安怎么样。前段时间,心里一直挂念着李心巧的事情,就算天气好的时候也提不起精神。但是现在李心巧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吴晓晓心中也随着这好天气一起放晴了。
萍儿一听说回驸马府,马上高兴地应道:“好呀,我这就去准备。在靖王府待了这么久,我也好想回去看看呢。”
马车很快就备好了,萍儿陪吴晓晓同行。现在赶过去,还能陪阿莲一起吃午膳呢。
也许是因为天气好,今天京城格外热闹。路边小贩卖命地叫卖着,吆喝声与车马声混合在一起,令整座京城都热火朝天的。萍儿最喜欢人多的地方,每当来到热闹的地方就格外兴奋,拉着吴晓晓的手,一会儿让她看那边,一会儿让她看这边。吴晓晓光是应付她都觉得阵阵疲乏,也不知道萍儿哪儿来的精力,为什么可以随时随地都处于兴奋的状态。
“夫人,你看,那是宾来楼,京城最大的酒楼。”
萍儿清脆的声音跃入耳中,吴晓晓顿时怔了一下。
宾来楼?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忍不住抬头向萍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幢与临江城悦来楼十分相似的酒楼矗立在闹市之中,但是大门上却被贴上了封条。
“宾来楼……”吴晓晓终于想起来了,这里便是纪家在京城开设的酒楼。当初韩瑾带她、阿莲、七星逃难的时候,首先来的就是宾来楼。看到宾来楼已经歇业后,才住进了另外的客栈,后来又迁到了驸马府。
当时的宾来楼虽然已经不再开门营业,但是却没有贴封条。如今连封条都贴上了,是否说明朝廷已经明文对纪家做出的惩处?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从韩瑾口中没有听到半句消息?
吴晓晓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一种莫名的不安缓缓升上心间。
当初阿莲向韩瑾打听有没有纪光耀的消息时,韩瑾的回答只有“没有”这两个简洁明了的字。如今回想起来,恐怕不是“没有”,而是“不便讲”吧。此后韩瑾再也没有提过纪光耀,吴晓晓先是沉浸在与韩瑾重逢的喜悦中,后来又沉浸在李心巧强行插入的痛苦中,竟也忘了继续向韩瑾打听纪光耀的行踪。
“萍儿,宾来楼为什么被封了?”吴晓晓紧张地问。
萍儿不知道吴晓晓与纪家的关系,随口答道:“哦,好像是这家酒楼的老板被判了通敌卖国罪,所以就被抄家了。不仅是宾来楼,还有好几家药铺、绸缎庄、客栈、书斋都被查封了,听说都是纪家的产业。夫人,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有听说?”说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吴晓晓。
吴晓晓不安地低下头,仿佛没有听见萍儿的质疑,不停地呢喃道:“抄家……纪家被抄家了……”
这么大的事情,连萍儿都知道了。韩瑾每天都去上朝,不可能没有耳闻。然而韩瑾在吴晓晓面前却只字不提,明摆着就是刻意隐瞒,不想让吴晓晓知道。
“夫人,你怎么了?”萍儿发现吴晓晓的脸色有些奇怪。
“没事……”这时马车已经缓缓驶离宾来楼,吴晓晓收回目光,静静地坐在车厢中。
不知道阿莲是否知道?如果阿莲知道纪家被抄家了,肯定会难过得吃不下饭。自己马上就要去驸马府见阿莲,到底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想着想着,吴晓晓下意识扭头再次向后忘了宾来楼一眼。
这次,她的眼角无意中扫到一个人影。
那人影站在宾来楼斜对面的一间首饰店前面,目光直直地盯着宾来楼。由于他站在宾来楼的对面,所以刚才马车从宾来楼前方经过的时候,吴晓晓光顾着看宾来楼这边,根本没有回头看对街的情况。但是现在马车行远了,再回头看的时候,却可以把接到两边的情况都尽收眼底。
吴晓晓的心跳陡然加快。虽然看不见人影的相貌,但是光光仅凭一个背影,就已经猜出人影的身份。
“停车!停车!”吴晓晓突然站起来,向前方的车夫看去。
“夫人,怎么了?”萍儿吓了一跳,紧紧拽住吴晓晓的袖子。
车夫“吁”了一声,马车戛然停止。轮子还没有停稳,吴晓晓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夫人,等一下!怎么了?”萍儿大叫着,急忙跟上去。
吴晓晓冲过去一把抓住人影的胳膊。人影一直盯着宾来楼,没有听见吴晓晓的脚步声,感觉到被人抓了一下后,才蓦然回过头来。一瞬间,两双眼睛在空中对视,仿佛可以听见“啪”的一下对撞声。
“纪光耀!真的是你?”吴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着纪光耀袖子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与此同时,纪光耀也认出吴晓晓,慢慢睁大眼睛,眼神中全是不敢置信。
“晓晓?你怎么在这里?”惊讶顿时变成惊喜,纪光耀下意识一把抓住吴晓晓的肩膀。只有在真实地摸到她以后,才敢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时萍儿已经跑到吴晓晓身后。看到吴晓晓和男人的反应,一下子就明白两人是久别重逢。乖乖站在吴晓晓身后,并不开腔打岔。
吴晓晓激动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北,北夷……”刚刚说到这里就马上闭嘴。这里是京城的大街上,而且还是被查封的宾来楼门前,在这种地方实在不适合提“北夷”这么敏感的字眼。
吴晓晓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吞回去,扭头对萍儿说:“萍儿,告诉车夫,我们不去驸马府了。马上返回靖王府。”
“返回靖王府?为什么?”萍儿奇怪地睁大眼睛。
纪光耀突然惊觉起来,紧张问道:“靖王府?为什么要去靖王府?”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韩瑾就是靖王爷。”吴晓晓高兴地说。
“韩瑾就是靖王?”纪光耀的表情明显僵硬下来,仿佛一块石头似的。
“萍儿,快去。”吴晓晓又催促了一边,害怕萍儿听多了起疑。
萍儿应了一声,乖乖转身,向马车走去。
听见萍儿的脚步声离开了。吴晓晓才接着说:“韩瑾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想必他也很想见你。我带你回靖王府,你们好好叙叙旧吧。你返回北夷以后,有没有遇到危险?”
“也许是因为特木尔的关系,北夷承认了我皇子的身份,但是我没能调停两国的战争……”说着内疚地垂下头去。
“没关系,现在不是已经和平了么?”吴晓晓安慰他。
“虽然和平了,但是北夷伤亡惨重,都是因为凤凰临阵换帅,换来一个靖王。”说到“靖王”的时候,纪光耀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隐约带着一丝仇恨。如果他不知道韩瑾就是靖王,想必恨意还会更深几分。
吴晓晓有些难过,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一别近两个月,再次与纪光耀见面,竟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现在的纪光耀,心中明显已经向着北夷了。为了北夷的战败和伤亡而感到痛心疾首。提到“靖王”这个击退北夷的神将,更是目露恨意。
这时,萍儿走过来,对吴晓晓说:“夫人,马车已经掉头了。请上车吧。”
说着扶着吴晓晓的胳膊,又警惕地看了纪光耀一眼。
纪光耀本来就不爱笑,表情十分阴沉,此时此刻,脸上的肌肉更加紧绷。萍儿看到他,不由有些害怕。
吴晓晓对纪光耀说:“韩瑾一定很想见你,你随我们回靖王府吧。”再次发出邀请。
纪光耀低着头,神色凝重。“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就是靖王……”
“即便是靖王,但依然是韩瑾啊,你们是多年的好兄弟,难道已经形同陌路了么?”
“他想必不会欢迎我……”
“我保证他会欢迎你。对了,阿莲的孩子出生了,取名叫做祈安。阿莲十分思念你,但是阿莲住在驸马府,我不方便带你进去。待明日,我让人把阿莲接到靖王府来,与你团聚一下。”
阿莲毕竟是纪光耀的小妾,虽然纪光耀对阿莲没有感情,但是阿莲却一心一意爱着纪光耀。
纪光耀沉思了很久,最后终于答应与吴晓晓一起去靖王府
来到靖王府,吴晓晓把纪光耀带到客堂。
萍儿一路上听见吴晓晓称呼这个陌生的男人为“纪光耀”,心里早就有些怀疑。趁纪光耀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吴晓晓拉到角落里问道:“夫人,他到底是谁?我听你叫他纪光耀,而且刚才他又神色奇怪地站在宾来楼来,难道他就是……”
“嘘。”吴晓晓竖起食指,传给萍儿一个神秘兮兮的眼神。
萍儿下意识捂住嘴巴,惊讶的表情遮也遮不住。虽然吴晓晓没有明确承认,但是却早已用眼神把答案告诉了萍儿。
“夫人,纪家被抄家了,他可是钦犯啊。你就这样把他带回靖王府,就不怕王爷蒙受不白之冤?”
“说来话长,不过你不要担心,王爷与他关系匪浅。他虽然姓纪,然而不但不是钦犯,还是功臣呢。”至少纪光耀回到北夷的目的是为了说服北夷投降,与凤凰和解。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不过依然是功德一件。
“可是……”萍儿咬着下唇,不安地偷偷望了纪光耀一眼。
纪光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表情沉重,藏着深深的心事。
“别可是了,快去帮我问问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吴晓晓又找借口把萍儿遣走。
萍儿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萍儿离开后,吴晓晓陪纪光耀叙旧。不过基本上都是吴晓晓在说话,她从逃难开始,一直讲到祈安出生,再讲到靖王爷回京,最后不可避免地讲到了李心巧的强嫁。然而却省略了被李心巧派人绑架,而且还杀了人的这一段。
短短一个月,经历了生离死别、大起大落。如今蓦然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中,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堂外的光线渐渐暗淡,天边的夕阳在云霞中发出淡淡的暖光。
这时吴晓晓刚刚讲完李心巧不再绝食,今天早上还来向自己“示了一下威”,就听见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韩瑾回来了。”吴晓晓蓦然站起。虽然还看不到人影,但是她早已熟悉韩瑾的脚步声。
纪光耀微微僵硬了一下,马上顺着吴晓晓的目光向门外望去。
下一个瞬间,韩瑾就已跨过门槛,出现在吴晓晓和纪光耀面前。
“光耀!”看见纪光耀之后,韩瑾的双眼明显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走过去。
纪光耀站起来,对韩瑾点了点头,笑容略微有些干涩。如果韩瑾不是靖王爷,他一定更加开心。
韩瑾走过来了,拍了一下纪光耀的肩膀,开心地问:“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今天刚到。我本来以为你们在宾来楼避难,没想到宾来楼已经被查封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是啊。不仅是宾来楼,就连纪家其他的商铺也全都被朝廷查封了。我已经向皇上解释过,但是……”说着露出内疚的表情。
纪光耀轻轻安慰他道:“你不必自责。我已回到北夷,纪家的一切仿佛已是过眼云烟,早就不在乎了。况且我早就知道朝廷会查封纪家,一点也不意外。好在这次损失的都是财物,人员全都平安无事。”
纪家的仆人早已遣散,女眷们全都被韩瑾送来京城避难。
“对了,雪儿呢?怎么没有看见她?”纪光耀终于忍不住问。
吴晓晓和韩瑾对视一眼。吴晓晓皱起眉头,不知道如何作答,焦急地望着韩瑾。
韩瑾略作犹豫之后,轻声答道:“我们与雪儿在乌兰镇分别了。雪儿是一个要强的女子,不想与我们来京城避难。”故意隐瞒了明雪儿已死的事实,一来怕纪光耀难过,二来不想破坏明雪儿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
“她无依无靠,一个人留在乌兰镇干什么?”一提起明雪儿,纪光耀的情绪就有些起伏不定。
“你放心吧。雪儿可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她现在肯定过得很好。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去乌兰镇寻她。”
“韩瑾。”吴晓晓小声叫了韩瑾一声,神情非常不安,生怕纪光耀会当真。
韩瑾对吴晓晓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紧张。
纪光耀心中牵挂着明雪儿,竟没有注意到吴晓晓与韩瑾的异样。他考虑了片刻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还是算了吧,我相信她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与她早就结束了,如果我突然出现,一定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还是韩瑾了解纪光耀,早就猜到纪光耀会这么说,所以刚刚才故意提出要去乌兰镇寻找明雪儿。
听了纪光耀的回答后,吴晓晓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人一起吃了晚膳,吴晓晓不打搅他们兄弟叙旧,喝了一杯茶便告辞了。萍儿随吴晓晓一起离开。
刚才吴晓晓在的时候,韩瑾与纪光耀只谈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但吴晓晓刚一离开,纪光耀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就是靖王。”低头呷了一口茶,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北夷的皇子……”韩瑾闭了一下眼睛,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你之所以与我成为兄弟,就是为了帮朝廷调查纪家是否有通敌卖国的行为吧?”语气突然尖锐起来。说话时目光一直盯在韩瑾的脸上,宛若锋利的刀子。
谜底早已揭开了,韩瑾无意隐瞒,直言道:“是啊。三年前我结识你,确实是为了查明纪家的底细。但是,可惜我在你身边潜伏了三年之久,最后依旧没有揪住纪家的纤细。害我凤凰军折损十万,丢了连云城……”
虽然连云城一战已经远去,但至今回忆起来,血淋淋的记忆依旧鲜明如昨。
韩瑾的表情明显变得悲痛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
“然后你便以靖王的身份领军出战,将北夷杀得片甲不留。如今北夷也是疮痍满目、血流成河。”
韩瑾心疼连云城,而纪光耀则心系北夷。两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已经话不投机。
“你为何会出现在京城?”韩瑾问。
“想来与你们道别。”
“然后你便返回北夷继续当你的皇子,从此与北夷为敌?”
韩瑾咄咄逼人的问题令纪光耀难以回答。“如今我在凤凰已是钦犯,凤凰国土境内已无我的容身之所。不回北夷,我还能去哪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说服北夷不要南侵。一旦爆发战争,我也力主和平,绝对不会令生灵涂炭之事。”
“就算如此,但是你手下大将,有几个听你指挥?首先就是一个特木尔,他是你的师傅,你们两人之间,到底谁听谁的?他对凤凰可是恨之入骨,当初甚至不惜潜入皇宫行刺。你要他放弃对凤凰复仇,那可并非易事啊。”韩瑾一席长话,语气愈发锋利,宛若钢针一般扎在纪光耀的心头。
“我今日来此只是与你辞别,如果你不欢迎,我立刻就走。”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韩瑾幽幽长叹,抬起头,目光紧紧盯在纪光耀的脸上。
目光之中兄弟之情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狡猾和敌意。
纪光耀突然警觉起来,下意识按住腰上的剑柄问:“你想干什么?”
韩瑾笑而不语,轻轻摇头,然后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纪光耀。
“喝了这杯酒吧。喝下去之后,你我便不再是兄弟。”
话音一落,目光顷刻间变得犹如无边的黑夜。
纪光耀顿时明白过来,一掌推开他,拔剑向外冲去。
“别让他走!”韩瑾在纪光耀身后发出一声厉害。
顿时只听四周发出一片齐刷刷的拔剑声。纪光耀刚刚踏出门槛,才发现整个院子都已经被禁军包围了。每个禁军都亮出了武器,雪亮的刀锋映着头顶的月辉,发出凌厉的青光,阵阵刺眼。
“韩瑾--”纪光耀回头盯着韩瑾,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目光骤然变得冰冷万分,“你之所以装出一副亲昵的样子,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布置下天罗地网,将我擒获?”
“此其一……”韩瑾瑾轻声笑了一下,从容地说,“其二就是不让晓晓生气。如果她看到我将你就地逮捕,她一定会怨恨我。”
“在我随她来靖王府之前,我就已经料到由此遭遇。”纪光耀握紧手中的剑柄,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吴晓晓邀请他来靖王府的时候,他几经犹豫,就是害怕被韩瑾翻脸不念旧情。
“那你为什么要来?如果你不来,我便放你一马,但你偏偏送上门来,我断不能放你回到北夷。”语气无比坚定,早已不复过去的情谊。
“因为我相信了晓晓的一句话。她说虽然你已变成靖王,但是韩瑾依旧是韩瑾……所以我来了,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当兄弟,但是……我错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牙龈都快被咬出血来。
“是啊。你错了。从我知道你北夷王子的时候,我就不把你当兄弟了。”韩瑾冷冷回答。
“你知道我的身份后,在纪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动手?”
“我本来很想杀你以绝后患,甚至已经拿剑潜入你的房间,差点一剑就刺下去了。但是……”
话只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再说下去,就要暴露明雪儿的身份了。
韩瑾不愿打碎明雪儿在纪光耀心中的形象,权当是最后一丝兄弟情义。
“但是什么……”纪光耀穷追不舍,甚至抬剑指向韩瑾的脖子,用武力逼他开口。
纪光耀一动,禁军的包围圈立刻缩小一圈。眼看他们马上就要用剑把纪光耀团团围住,韩瑾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推开。
“事到如今,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死个明明白白。”韩瑾一点也不畏惧纪光耀手上的长剑,而是迎着剑锋,向他走去。“慕容真是我杀的。后来我用易容术的方法的掩盖了她的伤口,装出悬梁自尽的样子,并且伪造遗书。然后说服你返回北夷,以为凭你可以说服北夷退军。我知道希望渺茫,但却仍然寄予了一线希望--可惜你没有成功。”
“你说什么?”握剑向前逼近了两步。剑锋几乎快要碰到韩瑾的喉咙。
禁军全都紧张起来,不断缩小包围圈。但是韩瑾依然面不改色地站在纪光耀面前,甚至没有任何防备的动作。仿佛纪光耀手上的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玩具一样,根本不足为惧。
“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了国家和君王,我可以亲手杀了你、杀了你的亲人、伪造假象欺骗你,一切只是为了赢得天下太平。”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杯酒,一杯握在自己手中,一杯递给纪光耀。
纪光耀气得浑身发抖,发出一声狂叫,一把挥开韩瑾的手。
酒杯“锵”的一声落到地上,美酒泼洒在脚边。
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纪光耀仍然没有剑锋,而是用自己的手把酒杯推翻。这是因为在他的心底深处,依然无法狠下心来,对韩瑾下手。但是韩瑾却不一样,他可以当着吴晓晓的面与纪光耀相谈甚欢。但是转过背,却早已安排人在王府布置下天罗地网,旨在擒获纪光耀。
“你真的杀了我的母亲?”纪光耀呼吸急促地问道。刚才打翻酒杯的时候,他几乎使出了全力。
“没错。”韩瑾一点也不解释,独自拦下了全部的过错。
之所以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吴晓晓,不要把真相告诉纪光耀;二是他希望纪光耀可以恨自己,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这样他心中的内疚才会稍微减轻。然而他没有想到,刚才一念之间,纪光耀依然没有对他狠下杀心。如果纪光耀刚才一剑刺下来,就算韩瑾可以避开要害,但是轻伤在所难免。
韩瑾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让你刺,就是为了带着被你刺伤的伤口,向晓晓解释……不是我背叛你,而是你先行刺我,所以我才将你打入天牢。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如此仁慈,你的仁慈衬托得我无比卑鄙。我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韩瑾了,我是靖王,你的敌人。”
吐出最后四个字后,韩瑾身形猛地后退,对禁军做了一个“动手”的动作。
顷刻间,门外的禁军一拥而上,将纪光耀团团包围。
纪光耀挥剑向前冲去,但是寡不敌众,不到半刻钟就已败下阵来,被禁军压到韩瑾面前。
韩瑾背对纪光耀,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挥了挥手说:“把他带走,押入大牢。”
禁军刚把纪光耀压到门口,突然传来吴晓晓的声音:“你们干什么?”
“晓晓?”韩瑾大吃一惊,立刻转身向外走去。
只见吴晓晓挡在禁军面前,不准他们把纪光耀带走。
纪光耀低着头,一言不发,无声无息的样子充满愤怒和不甘。
吴晓晓看了看纪光耀,又看了韩瑾和满院子的禁军,立刻猜到事情的经过。她冲到韩瑾身边质问道:“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好兄弟么?我带他回来见你,不是让你抓他的!”
韩瑾暂时没有回到吴晓晓的问题,而是对禁军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把人押走。
吴晓晓急得大声喊了几句:“你们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
但是那些禁军怎么会听吴晓晓指挥?非但没有放开纪光耀,还加快步伐,用更快的速度离开。
韩瑾紧紧抱着吴晓晓,不停在她耳边唤道:“晓晓!晓晓!”
吴晓晓拼命挣扎,眼睁睁看着纪光耀被禁军押走。当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尽头,吴晓晓的眼泪才簌簌落下。
“你到底怎么,韩瑾?你为什么抓他?为什么抓他?”吴晓晓转过身,紧紧揪住韩瑾的衣服,拼命摇了起来。
韩瑾抓着她的手,紧紧把她坏在怀中,凑在她耳边痛苦地说:“晓晓,你听我解释。他是北夷皇子,放虎归山,必成大患。我必须尽早铲除他,这是为了国家的安全。”
“铲除他?”吴晓晓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双眼早已被泪水灌满,“你……你想杀他?”
韩瑾的喉咙稍微哽咽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避,而是用镇定的声音,正面回答道:“我早就想杀他了。自从知道他是北夷皇子后,我就已经对他动了杀念。我曾暗暗发过誓,当我与他重逢之时,就是我对他跟进杀绝之日。”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吴晓晓用嘶哑的声音低吼起来。双手捏成拳头,不停地砸向韩瑾的胸膛。但是因为她哭得太厉害了,砸下去的拳头全是软的,根本一点都不痛。
韩瑾紧紧抱住她,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拿她怎么办。
萍儿也在旁边劝道:“夫人,夫人,你不要哭了。”刚才听到韩瑾的话,萍儿才知道纪光耀原来北夷的皇子。光知道纪光耀姓“纪”的时候,萍儿就有些放心不下,如今知道他居然是敌国的皇子,那萍儿自然是站在韩瑾这边,帮韩瑾劝吴晓晓。“夫人,你不要埋怨王爷,王爷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把他放回去,边疆肯定不得安宁。”
“萍儿,事情不是你想象中这么简单。”吴晓晓哭累了,闹累了,渐渐安静下来。“萍儿,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他。”虽然是对萍儿说话,但是目光却一直锁定在韩瑾的脸上。
萍儿不安地看了一眼韩瑾的脸上。
韩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萍儿说:“你先退下吧。”
闻言,总是萍儿十分不安,也只得乖乖退下。“是,萍儿退下了。夫人,你一定要理解王爷的苦衷啊。”临走之前还不忘真诚地在吴晓晓耳边劝了一句。
吴晓晓轻轻闭上眼睛,表情无比痛苦。待萍儿走远以后,吴晓晓才缓缓开口问道:“韩瑾,我们离开临江城的前一天晚上,你在我和纪光耀休息的房间中放了迷香。后来我在乌兰镇问你,你说你是为了让我们睡得更好一点--你有没有说谎?”冷静下来之后,吴晓晓开始和韩瑾翻旧账。如今回想起来,韩瑾早就已经开始骗她了。
在吴晓晓诘责的目光下,韩瑾无奈地低下头。“我说谎了--”
现在承认也许还可以挽回,如果咬定不认,只会令吴晓晓更加伤心。
吴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一点也不开心。相反,心中只有苦涩,那浓腻的苦味几乎快要夺走她的意识。“那晚的迷香,其实是你为了杀纪光耀而放的吧?你说你想让我们睡个好觉,我居然相信了……”
说到这里,泪水再次顺着光洁的脸庞无声无息滑落,凄楚可怜。
“我相信你,所以才把纪光耀带回王府;纪光耀也因为相信你,所以才会冒险随我回来……但是,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我们的信任,而且在此之前,你早就已经把纪光耀视若敌人了,你甚至还想杀他……”
越说越伤心,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吴晓晓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倔强地瞪着韩瑾。
韩瑾无比心痛,想要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慰,好好劝解,但是吴晓晓却用力推开他,从他的怀中挣脱。
“韩瑾,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
大声后出这句话后,吴晓晓转身跑走。呜咽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晓晓……”韩瑾痛苦地望着吴晓晓跑远的背影,想要去追,但是双腿却仿佛灌了铅似的,迈不开半步。
最后,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忽然之间变得无比荒凉的庭院,久久矗立。
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错了?第一次迷茫,第一次反复质问自己。
不,自己没有错。吴晓晓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这么做,全是为了大局着想。
心中有一个声音无比坚定地说着:只要不让连云城的惨剧重演,一切牺牲、一切背叛、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这个声音成为韩瑾心中最后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北夷皇子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第二天傍晚,阿莲十万火急地来到靖王府找吴晓晓。
吴晓晓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不愿见任何人。韩瑾来劝过她很多次,但她都没有给韩瑾开门。
萍儿带着阿莲来到吴晓晓门外的时候,吴晓晓以为又是韩瑾,在房间中抱着头,痛苦地说:“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晓晓,是我。”阿莲的声音。
吴晓晓顿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向门口方向望去。
阿莲又喊了一声:“晓晓,求求你,快点开门来吧。”简直已是哭腔了。
吴晓晓心中猛地痛了起来,顾不上多想,急忙起身把门打开。
门一开,阿莲就扑进吴晓晓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阿莲,怎么了?”吴晓晓下意识抱住阿莲,脑海中一阵恍惚。
萍儿站在阿莲身后,见阿莲哭得说不出话,便替她说道:“夫人已经听说北夷皇子被捕的消息了……”
萍儿一说,阿莲哭得更加厉害。“晓晓,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这个消息,那个北夷皇子……是不是光耀?”阿莲从吴晓晓的怀中抬起头来,无比凄楚地眼神已经快被泪水淹没了。
吴晓晓的喉咙变得哽咽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骗她,不忍心;说实话,更不忍心。
阿莲见吴晓晓每天没有应声,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她轻轻擦了擦眼泪,又问:“我还听说要被处死,到底是不是真的?”喉咙嘶哑,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问出这句话后,阿莲便哭得泣不成声。
“处死?”吴晓晓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听了阿莲的话后,仔细一想,纪家已被抄家,纪光耀早就成了钦犯。这次他以北夷皇子的身份被捕,只怕逃不过死刑了。
思及此,吴晓晓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
眼疾手快的萍儿急忙赶上去,扶起她,关切地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吴晓晓喃喃应着,但是眼神却无比恍惚,连焦点都涣散了。
“晓晓,现在怎么办?光耀不能死,不能死啊……”
阿莲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混着嘶哑的哭声,传入吴晓晓耳中。
“阿莲,不要难过,我们进屋说。”吴晓晓扶着阿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阿莲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如果连自己也跟着她一起哭哭啼啼,那一切都完蛋了。
萍儿扶着阿莲,来到房间中。
阿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根本直不起腰,只能趴在桌子上。
吴晓晓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用干涩的声音安慰道:“阿莲,你先不要哭。我们都冷静一点,想想办法,也许可以把纪光耀救出来呢?”
“夫人,他可是钦犯啊。”萍儿在吴晓晓耳边提醒。
吴晓晓回头看着她,几经犹豫之后才终于问道:“萍儿,如果我和韩瑾意见不一样,你到底站在谁的身后?”
萍儿一下子被问蒙了,呆呆地睁大眼睛盯着吴晓晓。
吴晓晓察觉到自己刺伤了萍儿的心,轻叹一声,转而用比较温柔的口气说道:“萍儿,就算你不赞成我们救纪光耀,但是……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韩瑾。”
“夫人,你说什么呀。我……我不会背叛夫人……”萍儿诚恳地说道,眼睛中闪动着泪光。
“萍儿,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你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因为纪光耀是北夷的皇子,就认定他应该被处斩。但是,你知不知道,当初他明明不愿回到北夷……他是为了劝服北夷与凤凰和解才冒着生命危险,返回北夷……而且,劝他返回北夷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瑾……如今他却翻脸不认人,要把纪光耀置于死地,我……我不能原谅他这么做……”
吴晓晓说着说着,喉咙就开始哽咽了。
萍儿眼中泪光闪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真的么?真的是王爷劝他回去的么……”
吴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令声音平稳下来,然后重新开口道:“你听我细细告诉你……”
接着,吴晓晓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萍儿。包括在临江城韩瑾假扮纪光耀,成为纪光耀的替身,后来又帮纪光耀从唐婉柔手中夺会了悦来楼,以及后来请皇上帮纪家平反了冤案,再后来,凤凰与北夷开战,慕容真突然揭穿纪光耀的身世……正是在那个时候,纪光耀和韩瑾同时知道,原来纪光耀就是北夷前可汗失落在凤凰的皇子。
在此之前,就连纪光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前可汗麾下大将劝纪光耀返回北夷的时候,纪光耀第一个反应是拒绝。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北夷人,一心只想凤凰与北夷两国和平,停止战争。正因为如此,他才返回北夷。没想到他这一去,不仅纪家被抄家,所有店铺被封,财产充入凤凰国库,而且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谋财就算了,他现在还想害命……他已经不再是认识的韩瑾了……”吴晓晓越说越伤心,不知何时,脸上早已染满泪水。
听了吴晓晓的述说后,萍儿怔怔的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半点反应。“王爷……王爷他真的……”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但是,王爷是为了国家……为了国家……”
“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但是纪光耀又何尝不是?”吴晓晓用手帕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珠,坚定地说,“纪光耀是我带回靖王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人杀害。”
“夫人,那北夷皇子确实冤枉,但是你何必令王爷为难?”萍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本来站在韩瑾一边,但是听了吴晓晓的话后,却开始动摇起来。
“萍儿,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吴晓晓突然做出一个决定,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夫人,你想干什么?”萍儿立刻有所警觉,紧张地追问道。
吴晓晓看了阿莲一眼,然后咬了咬下唇,轻轻地说:“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你让我去救一个死囚?”李心巧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李心巧的房间中,吴晓晓单独与李心巧见面。门窗紧闭,并且屏退了所有丫鬟。
“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吴晓晓诚心求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劫囚可是死罪,更何况对方还是北夷皇子。”李心巧冷哼一声,转过背去不看吴晓晓。“你不用多说,我不可能帮你。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再说下去,我便要揭发你,把你一起押入大牢了。”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吴晓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代价:“只要你帮我救出纪光耀,我就永远离开韩瑾,再也不回京城。你和韩瑾再也不会见到我,我会彻底地消失在你们的世界中。从今以后,韩瑾的王妃就只有你一个……你有无限的时间去赢得他的心……”
“你说什么?”李心巧转过背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吴晓晓。
“我相信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只要我从此消失,就没有人可以从你身边抢走韩瑾了。”
李心巧听后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我以为你有多爱靖哥哥,其实也不过如此。我为什么会输给你这种人?你竟然为了一个钦犯而背叛靖哥哥?呵呵,你从此永远消失吧,因为你根本就不配留在靖哥哥身边。”
吴晓晓心中阵阵刺痛,李心巧的每一个字都几乎令她窒息。可惜她无法反驳,就仿佛被狠狠打了几个巴掌,但却觉得对方打得有理,不但不觉得冤枉,反而还在心底为对方喝彩说“打得好,就该这样打”。
“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韩瑾,但是……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纪光耀去死……如果不是我,纪光耀不会来到靖王府,韩瑾更没有机会可以逮捕他……都是我,我不该把纪光耀带回来……”
吴晓晓不停地自责,然而李心巧却冷漠地望着他,半天没有半点回应。但是从她深深蹙紧的眉头和敏锐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已经动摇了。
吴晓晓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后,静静地注视着李心巧,等待她的回复。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心巧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声音低沉,似是已做好一切觉悟。
吴晓晓松了一口气,立即说:“你是大将军的女儿,一定可以想办法支开守卫天牢的士兵,让纪光耀逃出来。”
李心巧果断拒绝道:“不行,我不能露面。一旦露面,我就会被被追究责任。”
“那该怎么办?”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李心巧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把纪光耀从天牢中劫出来。”
“闯进天牢劫囚?”吴晓晓大吃一惊。
“没错,装作是北夷人所为,这样你离开之后,我才可以继续留在靖王府。”李心巧沉声说道。
“但你只是一个女子,要怎么闯进天牢……”吴晓晓无比担心。就算李心巧武功盖世,但是想要一个人从天牢里面救人,必定难如登天。
李心巧当然也知道这个办法有多冒险。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九死一生也要闯,谁让我这么恨你,恨不得你马上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吴晓晓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只要你可以把纪光耀救出来,我绝不会再踏入凤凰的国土一步。”既是说给李心巧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韩瑾,不要怪我。
“好。我答应你。”李心巧终于点头。
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李心巧决定在第二天晚上动手。
吴晓晓早就准备好马车,在城外等候。还好当初从临江城逃难的时候,韩瑾在路上教过她驾驭马车的方法。为了掩人耳目,她没有雇车夫。只要李心巧把纪光耀救出来,她就自己充当车夫,赶着马车逃离凤凰。
吴晓晓早就通知了阿莲,大概傍晚时分,阿莲抱着祈安赶来城外与吴晓晓回合。
她俩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和期待,希望李心巧可以顺利把纪光耀劫出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天色越来越暗,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吴晓晓无数次地向来路张望,然而道路早已被黑暗吞没,轻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祈安在阿莲怀中不停地哭,好不容易哄睡了,不一会儿又闹起来。
阿莲实在没有办法,焦急地问道:“晓晓,不会出事了吧?”
吴晓晓心里也没底,为了不让阿莲担心,只好强装镇定地说:“放心吧,一定没事。”
说完后又忍不住扭头向后张望,寂静的夜色中,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心底陡然响起一声疑问:难道真的出事了?
正在这个时候,后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夜深人静,衬得脚步声无比洪亮。
吴晓晓的心脏骤然一紧,把上半身探出车窗向外张望。“阿莲,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真的么!”阿莲立刻站起来。由于她的动作太大,碰到了祈安的胳膊,祈安又哭了起来。
阿莲一边焦急地哄着祈安,一边向窗外张望。只见黑漆漆的道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仔细一看,那黑影竟是两个彼此搀扶的人。由于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光线阴暗,所以根本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吴晓晓说:“想必是纪光耀和李心巧。他们终于平安逃出来了。”说着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心口。
吴晓晓猜得没错,那两个向前跑来的人正是纪光耀和李心巧。
祈安的哭声为他们指引方向,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隐藏在树丛中的马车,快步冲去。
吴晓晓和阿莲早就坐不住了,双双跳下马车,在车外迎接他俩。
这时纪光耀和李心巧已经来到马车边上。纪光耀扶着李心巧,李心巧紧紧捂着腹部,脸色惨白。
吴晓晓低头一看,发现李心巧的整个手掌已经染满鲜血。“你受伤了?阿莲,快点把金疮药拿出来!”
吴晓晓帮李心巧用力按住伤口,扭头向阿莲喊去。为了以防万一,马车中早已备好了止血的药物。
“先把她扶上车,马上出发,后面还有追兵。”纪光耀急促地说着,把李心巧往车上扶。
吴晓晓应了一声,帮他一起扶着李心巧上车。
然而李心巧却挣扎了一下,固执地说道:“不,我不和你们走。我马上要返回靖王府……”
“你伤得太重,恐怕半路就要昏迷。还是和我们一起走,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伤口养好以后再回去。”纪光耀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李心巧的伤势绝对无法平安返回靖王府。
“不,不行……如果我不回去,靖哥哥一定会……会怀疑我……”李心巧喘着粗气,明明已经快要不行了,但却顽固地硬撑着,不肯跟纪光耀和吴晓晓一起上车。
这时阿莲已经拿来金疮药,帮李心巧处理伤口。吴晓晓帮忙用干净的纱布为李心巧包扎。
李心巧背靠车厢,不停喘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此地不宜久留,快点扶她上车。”纪光耀又催促了一遍,回头向身后张望,生怕有追兵赶到。
不等吴晓晓答应,李心巧就按着伤口站起来说:“我……我不和,你们走……”短短一句话,气喘吁吁地短程了好几截。她一边说,一边从腰带里取出一张纸,塞给吴晓晓。
吴晓晓急忙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认罪书。“这,这是干什么……”
“画个押……承认你杀人、劫狱……”李心巧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吴晓晓的脸。
阿莲急忙问道:“什么杀人?”纪光耀的表情也顿时凝重下来。
吴晓晓紧紧地抓着那份认罪书,咬紧牙根说:“好,我画给你。”说罢咬破拇指,向纸上按去。
纪光耀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时间紧迫,你不要多问,上车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吴晓晓从纪光耀手中把手扯出来,果断地在认罪书上画押认罪。这样,不仅破庙里的那两条人命,就连今晚劫天牢救纪光耀的罪名也全都落在吴晓晓一个人的头上。
吴晓晓把画好押的认罪书折好,塞进李心巧的腰带中。
李心巧满意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守信,不枉费我舍命相搏。你要记住,现在你画押了。一旦你敢返回凤凰,就要被依法判处死刑。”
笑容之中隐约有些阴狠,但是吴晓晓看着却并不觉得讨厌。
李心巧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让吴晓晓一辈子都不敢返回凤凰。只有这样,才没人能从她的身边抢走韩瑾。
“你真的不肯和我们走?”吴晓晓最后问了一遍。
李心巧的态度依旧非常坚定。“我怎么能与钦犯同行?”
再纠缠下去没有半分意义,吴晓晓果断做出决定:“那好,你自己多多保重。阿莲,快点上车。”
说着推了阿莲的后背一掌,两个人一起钻进车厢。纪光耀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跟着一起上车。
这时候车厢中的祈安“哇哇”哭得厉害,阿莲还没坐稳就忙着把祈安抱在怀里哄。祈安的哭声在黑夜中传得老远,继续留在这里确实非常危险。吴晓晓立刻扬起马鞭,喊了一声“驾”。车轮转动,缓缓驶出树林,驶上大路。
李心巧一个人留在树林中,背靠树干,痛苦地喘着粗气望着他们离开。
阿莲一边哄祈安,一边掀开车帘,不安地看了李心巧一眼。
李心巧捂着伤口,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地向树林深处走去。大概是想从小路绕回靖王府去。
阿莲担心地问车厢中的纪光耀:“她真的没事么?”
“普通人受了她这么重的伤,早就躺在地上了。她如今还能走路,真算是奇迹。”
就在纪光耀和阿莲说话的时候,祈安的哭声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越来越大。
纪光耀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阿莲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说:“大概是肚子饿了……”说着缓缓垂下目光,不敢与纪光耀对视。
纪光耀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唔”了一声,然后说:“那你喂他吧,我先回避一下。”
说着便打开车门,从侧面爬到了吴晓晓所在的车辕后方,与吴晓晓并肩坐在一起。
吴晓晓扬着鞭子,正在赶马车。她的动作非常娴熟,马儿在她的鞭下跑得极快。
“这是王子?”纪光耀斜着探出身子,在拐弯的地方看清了王子的脖子和脸。
吴晓晓有些惊讶,回头看着他说:“是啊。没想到你还记得它。它带我们逃难逃到京城后,一直在驸马府里养着,后来韩瑾回京了,便又牵去了靖王府。”说到韩瑾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涩哑。
似乎害怕纪光耀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吴晓晓急忙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纪光耀说:“阿莲在给孩子喂奶。”
吴晓晓仔细听了一下,这才发现哭声已经消失了。想必是祈安忙着吃奶,没有工夫哭闹了。
夜风轻拂,灌入衣襟,凉意瑟瑟。
吴晓晓轻轻发了一下抖,这时才突然发现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车轮急速滚动的声音。头顶月光微亮,撒下皎洁的月辉,将前路一点一点地照亮。
纪光耀望着不断向前延伸的道路问道:“刚才那女子身手不凡,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就是靖王妃李心巧……”
“原来是她。”纪光耀早就听吴晓晓提起过,但是知道刚才才见面。“对了,她最后让你画的是什么押?”
之前吴晓晓在靖王府与纪光耀叙旧的时候,故意略去被绑架的事情没有提及。但如今既然纪光耀问起了,便只好坦白。她简单地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讲到用簪子和短刀杀人的时候,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暖意。睁开眼,才发现纪光耀正握着自己的手背。
吴晓晓顿时紧张了一下,扭头看着纪光耀。
纪光耀安慰她道:“不要害怕,已经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吴晓晓把目光移回前方。说来奇怪,右手明明刚才还在发抖,但是被纪光耀一握,令她感觉到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后,便有种安心的感觉,所以便不再抖了。
“如果当日我随韩瑾去了皇宫,说不定现在已经是王妃了。也许天意如此,我注定要与他分离……”
“待我出了边境,你便返回经常找他吧。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原谅你。”
吴晓晓轻轻摇头。“我已经答应了李心巧,又怎么能食言……李心巧连命都不要了,为的就是让我一辈子不要出现在韩瑾面前……她爱韩瑾爱得很深,如果以后韩瑾可以爱上她,必定不会遇到伤心的事情……”
“原来你牺牲了韩瑾,才把我救出天牢。”纪光耀叹了一口气,语气无比内疚。
虽然吴晓晓没有直接告诉他实情,但是他早已从吴晓晓的话中,推测出事情的经过。
吴晓晓坚定地说:“你是我带去靖王府的,我当然要把你平安带出来。你不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
“那你怪韩瑾么?”提问的同时,吴晓晓回头望着纪光耀的表情。
“韩瑾……”纪光耀轻轻地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头顶的月亮,“我不怪他。只怪我们的命运,谁让我是北夷皇子,而他却是凤凰的靖王……如果我俩可以抛却身份,只是普通的凡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听了这句话后,吴晓晓的喉咙有些哽咽。是啊,造化弄人,谁让他俩偏偏生在了敌对的立场?
沉默了一会儿后,纪光耀问吴晓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浪迹天涯吧……”说着轻轻扬起鞭子,催王子前进。
道路不断向前延伸,但是吴晓晓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不如随我一起回北夷吧?”纪光耀突然问。
吴晓晓和阿莲随纪光耀去了北夷。
北夷不及凤凰繁荣,处在风沙之地,一年四季狂风不断、飞沙走石。出了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戈壁,一片荒凉。吴晓晓和阿莲都住在皇宫中,比普通百姓过得舒适百倍,但依然比不上驸马府和靖王府的富贵繁华。
阿莲成了纪光耀的皇妃,祈安被封为皇子。北夷除了纪光耀以外,没人知道祈安的来历。阿莲本就是纪光耀的小妾,在纪府时怀孕、逃难去京城后又生下孩子,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号,所以没人怀疑祈安的身份。
不久之后,吴晓晓也成为纪光耀的皇妃。新的小皇子出世,取名为“临江”,纪念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
小皇子刚出生不久,北夷与凤凰再次开战。
从前线传来消息说,这次出兵的还是靖王爷。如今北夷从凤凰手中夺到的城池早已归还,规规矩矩地守着自己的国土,不再向南骚扰凤凰的边疆,然而这次却是凤凰出动出兵,誓要踏平北夷。
纪光耀遵照他当初与韩瑾的约定,好不容易压制住主战派,努力维护着两国的和平。然而现在凤凰出动出兵,大战迫在眉睫,纪光耀无计可施,只好同意调兵出战。
两国在前线对峙。凤凰的使者送来一幅画,指名要交给纪光耀。
三天之后,那幅画终于送到纪光耀的手上。纪光耀打开,只看了一眼,便下令把这幅画转交给莞妃。
莞妃便是吴晓晓。菀妃的封号已经跟了她足足一年了。
宫女把画送过来的时候,吴晓晓正在房间里面逗临江玩。临江已经满月了,活泼可爱,十分招人疼爱。
“启禀娘娘,皇上让奴婢送一幅画过来。”宫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吴晓晓放下临江,奇怪地问:“什么画?”如今两国开战,纪光耀皱眉不展,连话都很少说,怎么会有雅兴画画?
宫女道:“听说是从前线送来的。”
“前线?”吴晓晓的脸色骤然严肃。她快步走到宫女身边,将画卷展开。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缤纷的花丛之间,周围彩蝶翩跹起舞,仿佛会突然从画中飞出来。旁边有一个落款,名字是梦溪居士。
吴晓晓的眼泪的毫无挣扎地“簌簌”落下,吓得宫女急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吴晓晓说:“你先下去吧。帮我回禀皇上,画已经看过了,我有话想对皇上说。”
宫女领命之后急忙离去。
吴晓晓捧着画卷,僵硬地走到椅子边坐下,痴痴地望着画中女子发呆。
画中女子虽然美得闭月羞花,但是站在春光之中,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神情之中充满忧愁。
难道这便是韩瑾心中的自己?
大概过了一刻钟,纪光耀就出现在门口。他屏退了旁人,单独与吴晓晓谈话。
吴晓晓眼睛还是湿润的,见纪光耀出现,才急忙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画是韩瑾派使者送去前线,又从前线转回来的。虽然指名是要交给我,但我想他应该是想交给你的。”纪光耀一边说,一边向吴晓晓走来,坐在她的对面。“临江呢?”
“在里屋,已经睡熟了。”说着向里屋望了一眼。
纪光耀这才说:“该来的还是来了,从我把你带回北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把你讨回去。”
“如果他真的冲着我来,那便让我去见见他吧,不能将两国无辜的百姓卷入无谓的厮杀之中。”
“你要跟他回凤凰么?”
吴晓晓笑了一下,淡然摇头道:“从我离开凤凰的那一天,就没打算回去过。况且,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皇妃了。”
“你不跟他回去,他绝对的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我才要去和他讲清楚,让他死心。一年多了,我已渐渐平静下来。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忘记我。”说着说着,喉咙不禁有一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纪光耀心痛地望着他说:“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我知道你根本忘不了,他也忘不了。”
“忘不了也要忘。李心巧当初冒死救你,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永远离开韩瑾。她做到了对我的承诺,我也不能失信于她。况且,我身负两条人命,而且还谋划劫走朝廷钦犯,回到凤凰就是罪女一个。他乃堂堂靖王爷,我不想看到他为了袒护我而背上徇私枉法的罪名。”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吴晓晓早已看透了。她反反复复思考过无数次,最后依然决定留在北夷,从韩瑾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纪光耀见她主意已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劝。“那好吧,我派人送你去见他。见了他之后,无论你还会不会回来,我都不会怪你。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也许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这句话后,吴晓晓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最后的机会?不对,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此行只是诀别而已。
又过三天,两名使者把吴晓晓护送到前线地方的阵营中。
王帐之内,韩瑾早已等候多时。使者留在外面守候,吴晓晓独自走进去。
因为战场一望平川,风沙极大,所以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只把脸露在外面。
韩瑾见了她之后,马上站起来迎接。“晓晓,你终于来了。”久别重逢,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每一个字都传来微微的颤抖,全都是因为紧张兴奋所致。
与韩瑾不同的是,吴晓晓冷静多了,她一言不发地解开斗篷。
斗篷落地的瞬间,露出她抱着怀中的孩子。
孩子已经睡熟了,分外安静。小脸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如果是以前,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韩瑾一定会非常高兴地上去逗一下,但是今天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这是谁的孩子?”韩瑾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走。
吴晓晓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是我的。”说完后又马上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韩瑾的表情。
即便没看,但是却听见韩瑾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吴晓晓的心口微微有些发痛,但却忍住了,没有流露出难过的色彩。她轻轻地说:“我现在已是北夷的菀妃,这是我和纪光耀的孩子,取名临江。如果你和纪光耀还算兄弟的话,他便是你的小侄子吧。”
一句话狠狠扎进韩瑾的心里。韩瑾愣了一下,旋即发出几声冷漠的干笑。他呆呆地向回走去,走到位于最中央的椅子边。似乎想要坐下去,但却用手在空中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到椅子的扶手。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直接“倒”下去的。而且倒下去之后还没有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从前的韩瑾绝对不可能露出这种丑态。更确切地说,在听到吴晓晓刚才那句话之前的韩瑾,根本不可能因为某件事情而惊讶得连路都走不稳。
吴晓晓看在眼里,一言不发。旁边正好有一张小椅子,她便抱着临江坐上去。与韩瑾大约相隔十多步的距离,远得有些看不清韩瑾的表情。这样也好,看不见反而更容易冷静下来。
“你我一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你却带着一个孩子来。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气我……”
“我何必要故意气你,你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马上就知道这孩子确实是北夷的小皇子,祈安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了吴晓晓的话后,韩瑾再次久久不语。
吴晓晓如坐针毡,强装冷静,其实额头早已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比起一年前,韩瑾仿佛苍老了许多,发丝中夹杂着几缕刺眼的白色。说话的声音也非常低哑,大概是酗酒所致。看到他这幅样子,吴晓晓隐约可以猜出这一年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晓晓,跟我回去。”韩瑾突然抬头说,“无论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依然是我的王妃。”
这次轮到吴晓晓彻底哽咽,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终于颤抖着说道:“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和你回去。纪光耀按照与你的预定,继承皇位之后不再侵犯凤凰边境。两国明明可以和平相处,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再次点燃战火。如果你杀了纪光耀,破了北夷的城邦,我就带着孩子,一起给北夷殉葬。”
这句话令韩瑾彻底崩溃。他紧紧捂住脑袋,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格外凄厉、嘶哑,简直比哭声还恐怖。
“晓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么不原谅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对你的期望太多,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到如今已经心如死灰,不再会痛了。我在北夷过得很好,早已忘记了当初与你在一起时……”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
吴晓晓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不能哭。一哭他就知道自己在说谎了……
不断忠告自己,不断控制自己,但是眼泪依旧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最后泣不成声。
韩瑾听见她的哭声后抬起头来,“我不信你可以忘了我。如果你真像你说的这么绝情,那就不会落泪。”
吴晓晓擦去泪水,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也许一年时间还太短,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忘了你。这一年里,我反复思考你做过的事。当初你之所以劝纪光耀返回北夷,其实早就盯上了纪家的家产吧?”
“纪家富可敌国,我不能让那些财富流入北夷。”韩瑾平静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悔意。
“所以纪家被抄家的背后,就是你在主导一切?”吴晓晓冷漠地抬头望着韩瑾,眼底泪水缓缓涌出。“难怪当初一谈到纪光耀,你就三缄其口,原来是你做贼心虚,心中有愧……我没想到你是靖王就算了,但是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背叛纪光耀。你们不是兄弟么?你不是帮他夺回了纪家么?为什么最后偏偏又是你让他家破人亡?”
面对吴晓晓的诘责,韩瑾只有淡淡的一句:“他是敌国的祸害,必须要除去。”
“但是他一直把你当兄弟啊!他明知道你是靖王,他还去见你,为的就是向你辞行。没想到你当着他的面与他把酒言欢,转过背去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如果他不是北夷皇子,我也可以把他当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掷地有声地说。
吴晓晓轻轻摇头,“我看错你了……”
韩瑾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她,“晓晓,跟我回去,做我的王妃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吴晓晓冷漠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无法像你一样残酷无情地抛弃纪光耀。”说完转身要走。
韩瑾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紧紧抱入怀中,发疯似的说:“但是你爱的是我。”
说罢捧起吴晓晓的脸颊,想要吻下去。但是这时临江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
因为韩瑾的动作太粗暴,所以才把临江吵哭了。
临江一哭,吴晓晓便急忙低头去哄。韩瑾一时也怔住了,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望着眼前低头哄着孩子的吴晓晓,忽然觉得她好远好远,伸出手去,已经碰不到了。
吴晓晓哄了一会儿,临江的哭声渐渐小了。这时吴晓晓才轻轻地说:“我过去的确爱你,但是……但是从现在开始,现在开始……”已经不爱了。
最后几个字一直哽在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摇头来表达自己的坚决,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晓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韩瑾几乎也快落泪。
吴晓晓咬着嘴唇,平静地摇了摇头说:“已经晚了。从你下令把纪光耀押入天牢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伤透了心。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韩瑾了……你是一个遥远的王爷,一个冷漠无情、可以把过去一笔抹去的绝情人……我之所以救出纪光耀,并且与他一起逃到北夷,就是无法眼睁睁在他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再去刺他最后一剑。”
韩瑾无话可说,只用闪动着泪光的双眼,隔着快要凝滞的空气盯着吴晓晓痛苦却冷漠的脸庞。
吴晓晓低头望着怀中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临江,用快要哭出去来的表情说道:“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你在纪家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有目的而为之,全都是一个庞大的局。你的笑容、你的甜言蜜语……混在那晚你让侍卫押走纪光耀的画面中,忽然变得不再真实……你一开始接近我,也只是为了探明我的身份吧?虽然你见过我脸上无斑的样子,但我自知我并非美得可以令你一见钟情……你之所以靠近我,打听我,与我谈话,陪我玩乐……其实都是在试探我……”
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冷笑起来。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变成了苦涩的陷阱。
韩瑾痛苦地说:“在我见你第一面之前,光耀便已经告诉我,他曾在树林里遇见你一次。你不仅衣着古怪,而且言谈举止更是稀奇,他怀疑你是胡人的女儿,让我多加小心。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刺探情报,完成皇兄交托我的任务,但是后来虽然我与你相处的时间……”
“够了。”吴晓晓轻声打断韩瑾尚未说完的话。事到如今,一切记忆都已远去,就算重提起来,也全是痛楚罢了。“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全是假的……”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全都打上了虚假的烙印。
“但是后来我真的爱上你了,难道你还怀疑吗?我到底爱不爱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是假,难道到现在你还感受不到么?”韩瑾大声宣告,将吴晓晓轻微的抗拒声击成碎片。
吴晓晓蓦然抬起头来,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就算你我之间曾有一段真情,但是已经过去了。我再也不爱你了,我是北夷的莞妃,我已有了新的生活……我会忘了你,也请你不要为了我做出无益的举动……”
听了她的话后,韩瑾突然起身向她走去。
吴晓晓吓得急忙站起来,抱着临江想要躲起来。但是帐篷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
韩瑾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晓晓,不要再骗自己……不要再骗自己了……”
吴晓晓浑身轻轻发抖。被他抱在怀中,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以前曾经恩爱的日子。
“不对,不对……”轻轻摇头,甩走脑海中动摇和脆弱,“是你一直在骗我!”
用力发出一声低吼,拼命从韩瑾的怀中挣脱出去。然后紧紧抱着临江,站在与韩瑾相隔三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盯着他,摆出警备的架势。
“晓晓,跟我回去吧。我是你来接你的。”韩瑾不再强行冲过去把她抱入怀中,而是温柔地伸出手,等待她主动回到自己的身边。
泪流满面的吴晓晓轻轻摇头,“不行,不行……我是北夷的莞妃,我不能与你回去,况且……你也已经有了你的王妃,我答应过李心巧……绝对不会再踏上凤凰一步,也绝对不会再你一见。今天我来见你,已经违背了我对她的诺言,所以我不能继续错下去……”
“心巧……”韩瑾深深锁眉,痛苦地突出一句话,“……她已经死了。”
“什么?”吴晓晓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瑾轻叹道:“光耀被人从天牢劫走的那一晚,她一身夜行衣,身负重伤,死在了靖王府。”
谁都没有告诉韩瑾,但是韩瑾自己却已猜到李心巧就是救走纪光耀的犯人。而李心巧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肯定是与吴晓晓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且那协议必定与自己相关。
喉咙深深地哽咽了一下,韩瑾继续说道:“她就倒在离我门口大概还剩十多步的地方,她一定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只可惜……”说到这里便又是一声长叹,再也说不下去了。
“死了,死了……”吴晓晓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世界突然一阵恍惚,双脚跟着猛地抖了一下,差点跪到地上去。
“晓晓。”韩瑾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双眼发黑的吴晓晓一头倒在韩瑾的怀中,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恢复神智。
她清醒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推开韩瑾,躲到韩瑾碰不到的地方,警戒地说:“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既然你已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韩瑾说着上前一步。
吴晓晓突然从临江的襁褓中拔出一把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嘶哑的嗓子干吼道:“不要过来!如果你逼我,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晓晓!”韩瑾吓愣了,站在原地无法移动。“你何苦要这样?”
“下定决心的事情便不再改变,这就是我的原则。韩瑾,忘了我吧,我是凤凰的钦犯,就算我与你回去……你怎么能让一介罪女去当你的王妃?我怎么能让你为我背负骂名……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
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直到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任何阻隔,但是韩瑾却被吴晓晓的这些话挡着,无法再向前靠近一步。
吴晓晓稍微冷静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说:“我今天来,就是与你诀别……从此以后,除非踏上黄泉,你们再也不会相见……”说着扭头就想帐外走去。
“晓晓。”韩瑾望着她的背影,焦急地喊了一声,伸出手去想抓住她,但是她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吴晓晓逃似的冲出帐篷,低着头,对外面两个送自己过来的使者说:“话已经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两名使者见吴晓晓哭得厉害,面面相觑。
吴晓晓见他俩不动,便自己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走了大概五六步的样子,两名使者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追上。
“临江,临江……娘对不起你,原谅娘……”吴晓晓哭着把头深深埋进襁褓之中,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其实临江的生父并非纪光耀,而是韩瑾。吴晓晓离开靖王府的时候,其实就已怀上了临江。
后来来到北夷,为了给临江一个名分,也为了感激吴晓晓的救命之恩,纪光耀便将吴晓晓封为皇妃,将临江作为他与吴晓晓的孩子养大。这次吴晓晓之所以抱着临江来敌营,一是为了让韩瑾死心,二是为了让临江见一见自己的生父。
此生此世,唯一的一面。
吴晓晓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无论是自己还是临江,都不会再与韩瑾相见。
吴晓晓返回北夷后终日闭门不出,只有阿莲前往探望,她才会开门见人。
阿莲带来的一个坏消息:“凤凰并未退兵,而是节节进逼,眼看就要打到皇宫来了。”
吴晓晓哭了好几天,眼睛已经又红又涩,早已流不出眼泪。听了阿莲的话后,她疲乏地问道:“皇宫守不守得住?”如果连皇宫都守不住,便只能亡国了。
阿莲忧心忡忡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一直心神不宁。光耀披挂上阵,亲自上了前线,怕是要决一死战了。”
“他出战了?”吴晓晓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阿莲的手,“你怎么不拦住他?”
阿莲低头道:“既然你与韩瑾已经诀别,他两人……也该有一场诀别了……”
吴晓晓听后喉咙顿时变得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
阿莲低头默默地擦眼泪。
吴晓晓见她哭得伤心,暗忖她肯定还有话藏在心里,忍不住焦急地问道:“阿莲,纪光耀出战前有没有说什么?”
一句话戳中了阿莲的伤心处,阿莲的泪水落得更急了。“他说……这次是他与韩瑾的最后一战,定要分个你死我活,不然便不下战场……”
“你死我活?”吴晓晓下意识捂住心口,心脏痛得厉害。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一步?吴晓晓不忍心看到他俩之中任何一个人受伤,更不忍看到他们死亡。
“晓晓。”阿莲轻轻倒入吴晓晓的怀中,寻求安慰。
吴晓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阿莲,不要怕……不要怕……”
说话时声音不断颤抖,其实最害怕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三天三夜漫长的等待。吴晓晓和阿莲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彼此鼓励,彼此安慰。祈安和临江还不知道如今时局的危险,依旧该吃的时候就吃,该睡的时候就睡,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也只有在看到他俩的时候,吴晓晓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来。不想看到韩瑾死,也不想看到纪光耀死。正是因为不人心看到他俩决战,所以吴晓晓才前往敌营劝阻。
“都怪我,都怪我……”不安的时候,总会不停反复唠叨这句话。
阿莲安慰她道:“事已至此,不要自责了,一切只能悉听天命。”说完就是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吴晓晓和阿莲一个激灵,同时站起来,向门口望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涨得厉害,隐约有种预感,急忙跑来的人是来禀告前线战况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只见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兴奋极了。看到她的模样,吴晓晓的预感更加强烈。
“娘娘,有……有,有战报传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小宫女说完就开始擦眼泪,高兴得都哭出来。
“赢了,赢了?”阿莲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差点晕倒。
“你说清楚一点,凤凰已经退兵了?”吴晓晓急忙上前扶着阿莲,迫不及待地向小宫女确认。
小宫女一边擦泪一边说:“回娘娘的话,凤凰退兵了,我们大获全胜,皇上已经回宫了。”
“什么?”吴晓晓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
北夷大获全胜,凤凰退兵,纪光耀班师回朝,那么……韩瑾怎么样?
房间中的其他人听见小宫女的禀报后,全都兴奋地抱在一起庆祝。他们的欢呼声将吴晓晓从头到脚彻底笼罩,吴晓晓置身其中,无法坦诚开心,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时间很多东西都挤在头里,涨得快要爆炸了。
“晓晓,赢了,赢了,我们赢了。”阿莲转过身,紧紧握着吴晓晓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吴晓晓咬着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是啊,赢了……”然而神情之间却无比忧郁。
看到吴晓晓的样子后,阿莲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扭头问那小宫女道:“凤凰的靖王爷怎么样了?”
小宫女道:“靖王爷战死。尸体被皇上令人抬回来了。”
“你说什么?”吴晓晓的世界一片空白,顿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清静得就像一片虚空。脚下不知怎么突然摇晃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吐出来。只听到“咚”的一声,整个身体突然向地上倒去……
“晓晓!”“娘娘!”
阿莲和宫女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成了吴晓晓最后听见的声音。
韩瑾战死?战死?战死……战死……
意识消失之前,就只剩下这几个字,不断地在脑海中闪过,直到最后彻彻底底地被黑暗吞噬,归于沉寂……
再次睁开眼睛,阿莲和纪光耀都坐在床边,焦急地望着自己。
“我昏迷了多久?”吴晓晓浑身乏力,说话声气息奄奄。
阿莲和纪光耀都担心地皱了皱眉。阿莲答道:“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吴晓晓把头转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枕头上,呆呆地盯着从头顶垂下的白纱。“昏迷的时候真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知道……现在醒来了,却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说着说着,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脸庞滑落。
看到她这幅憔悴的模样,阿莲伤透了心,俯身轻轻搂住她道:“晓晓,不要难过。这些都是注定的……”
“是呀,是呀……”一切都是注定的。“反正我去见他时,已经做好今生再也不见的心理准备……至于到底是生离,还是死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是一句说出来自己安慰自己的话,但是半分安慰的作用都没有,眼泪依旧源源不断地向下掉,很快就浸湿了枕巾和被子。
纪光耀说:“晓晓。韩瑾的尸体我已经抬回来了,就放在灵堂里,你还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是敌国的主帅,你把他抬回来做什么?”吴晓晓面无表情地问。败军之将,想必是要戮尸泄恨吧。
纪光耀急忙解释道:“我和他毕竟是兄弟一场。凤凰大败,尸体无人收敛,我便把他带回来了。放心吧,人已经死了,我不会对他的尸体怎么样……”
闻言,吴晓晓顿时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轻轻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
“我先出去了,阿莲,你好好陪陪她。”纪光耀起身,轻轻拍了拍阿莲的肩膀嘱咐。作为杀死韩瑾的凶手,纪光耀担心吴晓晓看到自己回更加难过。
阿莲点点头,目送纪光耀离去。“晓晓,别哭了。我不知道怎么样安慰你……逝者已逝,你就节哀吧……”说着掏出手帕,轻轻地为吴晓晓擦拭泪珠。
吴晓晓一把抓住阿莲的手,哽咽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让我静静地哭一下,等我想通了,就没事了……”在静候战况的三日间,吴晓晓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无论最后死的人是韩瑾还是纪光耀,抑或同归于尽,抑或握手言我,她以为自己面对这所有可能出现的未来都会平静坦然。然而,她依然高估了自己。
阿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陪在这里也无法缓解吴晓晓的痛苦,但是一旦离开,又担心吴晓晓会做傻事,所以坚持守在这里。
吴晓晓自然看出了阿莲的心思,轻轻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自寻短见,我还有临江呢……”说到临江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阿莲急忙转头对待命的宫女说:“快把二皇子抱过来,让莞妃瞧一下。”
不一会儿,宫女摆着临江来到床边。阿莲把吴晓晓从床上扶起来,宫女小心翼翼地把临江交到吴晓晓怀中。
临江已经睡着了,被人抱来抱去都没有醒来。看到他恬静的小莲,吴晓晓心中的痛苦便倏忽间减轻了许多。
如果没有临江,说不定她真的会自寻短见。因为消失在昏迷中那个空白一片的世界,比睁眼睛面对现实好受多了。
然而有了临江,她便断然不能撒手人寰。
“阿莲,陪我去见见韩瑾吧。”吴晓晓低头把临江放在自己的枕边,凝视着他可爱的睡脸。
“现在?”阿莲有些惊讶。
吴晓晓点头道:“反正我已见过他最后一面,没想到还能多见一面……如果他的灵魂还没走远,也许还能听见我说话。时间拖长了,怕就听不见了……”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沉。
阿莲扶着她的手说:“好吧,你说去见就去见。我陪你一起。”
房间外夜风透着寒气,阿莲令宫女帮吴晓晓多加了一件衣服。两个人顺着静悄悄的长廊,向停灵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是靠近灵堂,气氛便越阴森。
如果换做其他人,断不会选大半夜去灵堂见死人。就算赶去,多半走到半路就被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然而吴晓晓和阿莲都不怕,步子虽慢,但却稳而不乱,只因为她俩要见的人是韩瑾。
韩瑾就算死了,变成鬼,也绝对不会害她们,反而还会保佑她们,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
来到灵堂,推开门,黑漆漆的房间中只在棺材的四角亮着荧荧烛火。
看到棺材的那一刻,吴晓晓的身体猛地向后倒了一下。阿莲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急忙扶住她的背。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吴晓晓牵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转头安慰阿莲。
阿莲说:“你不要逞强,想哭就哭了吧。”
一句话戳中了吴晓晓的伤口,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入。
阿莲扶着吴晓晓向棺材走去,走到吴晓晓抬手就可以触摸到地方。
“韩瑾,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上次是见活着的你最后一面,这次则是见死了的你……”吴晓晓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木板,蹲下身子,最后侧坐在地,上半身趴在棺材上。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已说了不会跟你回去……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如果早点退兵,便不会变成今日这样……你始终还是不肯信守承诺,要在战场上争个输赢……你为什么就不能劝皇上与北夷和睦共处?光耀都做到了呀,他都劝得北夷不再对凤凰动武,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举兵攻来……”每说一句便是一阵长吁短叹。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之后,吴晓晓对一起跟来的侍从说:“开棺吧,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侍从们走上前来,一起移开棺板。
阿莲扶吴晓晓从地上站起来,向前方走去。
“娘娘!”侍卫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阿莲忙问。
“这棺材是空的。”侍卫昏头冷汗地说。
“你说什么?”阿莲急忙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棺材里面空荡荡的,果然没有人。
“为什么是空的?”吴晓晓紧接着跟上去,仔细确认了一下,里面确实没有人。不仅没人,而且连一点味道都没有。事情太古怪了,吴晓晓扭头盯着阿莲。阿莲也是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晓晓。”
短短的两个字后,吴晓晓就像被抽干血的空壳一样,呆呆地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回头,一个人影站在门外,笼罩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看得并不真切。
其实人解释一副惊讶好奇的表情,但是对于吴晓晓来说,刚才那句呼唤,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韩瑾……”不可思议地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脑海再次变成一片混沌。
阿莲也慌了神,下意识抓紧吴晓晓的胳膊,结结巴巴地向人影问道:“韩瑾?真的是韩瑾?”
除了吴晓晓和阿莲之外,其他奴才都不知道凤凰靖王叫什么名字。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韩瑾向前跨了一步,黑暗被他抛在身后。灵堂中微弱的烛光,渐渐照亮了他的脸庞。
吴晓晓下意识捂住嘴,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要不是阿莲一直扶着她,只怕她已经瘫倒在地。
韩瑾轻轻笑了一下,向吴晓晓走来,边走边说:“我以为我死了,你会说一些动听的话……没想到你却责备我不信守承诺。幸好我没死,不然肯定死不瞑目……”
话音还未落下,人就已经来到吴晓晓的身边。韩瑾取代阿莲的位置,扶着吴晓晓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到底怎么回事?”吴晓晓一把抓住韩瑾的手,真实的触觉再次向她证明,眼前看到的并非幻觉。
韩瑾没有死,韩瑾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纪光耀站在门外。刚才那句话是对奴才们说的。
奴才们看见皇上大驾光临,吓得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之后才陆续退下。
待他们完全消失后,纪光耀才缓缓解答了吴晓晓的疑惑。
其实那日决战,纪光耀并没有杀韩瑾,而是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韩瑾。
其实吴晓晓并未真正成为北夷的皇妃,临江不是纪光耀,而是韩瑾的孩子。
吴晓晓依然爱着韩瑾,但是却因为当日李心巧舍命相救,与李心巧打成了协议,无法再返回凤凰。
纪光耀不忍心看到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永远分离,他本想带韩瑾去北夷把吴晓晓接走。然而,韩瑾却做出一个更加大胆的决定。他诈死在纪光耀的剑下,被装进棺材中抬回北夷。
“你们竟然联合起来骗我?”吴晓晓用手背擦干脸上还没有风干的泪水,忽然觉得这些泪水全都白流了。
韩瑾深深地叹息道:“不仅仅是骗你,更是要骗凤凰的朝廷。”
沉重的神情令他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明明只分离了短短一年,但是再见面时,却恍若隔世般悠远。
韩瑾紧紧地握住吴晓晓的手说:“晓晓,跟我走吧。我不再做王爷了,只做一个普通的韩瑾。如果你想去凤凰,我就陪你去凤凰;如果你想来北夷,我便陪你来北夷。没有人会追究你到底是不是钦犯,也没有人管我到底娶谁。我们自由自由地携手同游天下,从此不离不弃……”
“不做王爷?”吴晓晓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目光。
韩瑾用坚定地眼神告诉吴晓晓,我没有骗你,你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吴晓晓下意识紧紧捂住心脏。短短两天,这颗心承受了太多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当然不是在做梦。”韩瑾温柔的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中充满温情,“丢了王爷这个头衔,却得了一个孩子,不但不亏,反而还赚翻了。”
听到他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纪光耀和阿莲都松了一口气。既然能开玩笑,就说明韩瑾又变回以前的韩瑾了。
纪光耀劝吴晓晓:“你让他受了一年的相思之苦,已经足够了。再久,受苦的便是你自己。”
阿莲也帮腔道:“是啊,晓晓。在北夷这一年,我每次看到你强颜欢笑,心中就阵阵作痛。你当初劝我,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没爹,让光耀娶了我。但是现在轮到你自己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临江与韩瑾父子不能相认么?”
他们的话轻轻落在吴晓晓的心中,淡化了隔阂的高墙。
“你真的可以丢下王爷的身份?”吴晓晓抬起头,用闪动着泪珠的双眸凝视着他。
韩瑾潇洒地说:“凤凰没有我这个好战的王爷,北夷又有光耀这个主和的君王……从此以后,两国定不会再战争,两国人民均可以安居乐业。只要靖王一消失,普天之下便皆大欢喜。只要这么一想,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罢搂住吴晓晓,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吴晓晓整张脸都埋入他的胸膛之中,深深地抽了几口气,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先是像哭,听着听着,忽然又觉得像笑。“你真的回来了,韩瑾……你真的回来了……”抬起双手,紧紧地抱住韩瑾的背。
心中明明高兴,但泪水却流个不停。
吴晓晓一边笑,一边哭。那隔了许久的笑容,终于在泪水中绽放。
北夷城门处,飞沙走石。一望无际的戈壁延伸至地平线处。
纪光耀和阿莲皆一身便装,便吴晓晓、韩瑾和临江送行。
临江在车厢中熟睡,吴晓晓和韩瑾肩靠肩地坐在车辕后方,一人拉着马鞭,一人牵着马缰。
拉车的马儿依旧是王子。它伴随吴晓晓一路走过了很多地方,今后还会前往更美好的远方。
阿莲牵着吴晓晓的手,抬头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吴晓晓说:“就像韩瑾说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处转转,四处走走,寻一处安逸漂亮的地方定居下来。”
阿莲嘱托道:“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要给我们来消息。”
“这是当然,说不定我还会经常来皇宫打搅你们呢。”吴晓晓调皮地笑了起来。
“那当然欢迎。”纪光耀作为一国之君,毫不犹豫地表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便在这里道别吧。”
“车厢里有一壶好酒,晓晓,快点拿出来。”
“早就准备好了。”说着吴晓晓从身边拿出一个酒壶。
韩瑾提起酒壶道:“那日我想用一杯酒结束我俩的兄弟关系,今天再用一壶酒,交你这一辈子的朋友。”
“好。”因为没有酒杯,两人便一人喝了一口,然后便仰天发出豪爽的大笑。
喝了一声“驾”,抖了抖缰绳。王子撒开四蹄,向前出发。
车轮骨碌骨碌地转动起来,载着吴晓晓、韩瑾和临江驶向远方。茫茫戈壁,两人相互偎依,向着天边的方向行去。
阿莲望着渐渐变小,淡出视野的马车,抱着伴随自己新生的琵琶,轻轻地唱起吴晓晓和韩瑾当初在临江城悦来楼合作的一首曲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边,大漠苍凉,茫茫无际。
身旁,执子之手,相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