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耀轻叹道:“如果真是山贼发现瞄错目标,最后落荒而逃就好了。”这样就只是虚惊一场,他们马上就可以上路了。但是,万一不是,那么后果必将非常严重。
“参将,那现在怎么办?”纪光耀询问卢飞鹏的打算。
卢飞鹏略作思考后说道:“眼看马上就要开战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尽早把军备送上前线,万万不能延误。刚才我亲自仔细检查过这些盔甲,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韩瑾有些疑虑,想说什么,但却忍住说下去。
卢飞鹏说得不错,如今开战在即,军备绝对不能有半刻延误。况且刚才他也亲自检查过了,盔甲不但没有一丝损伤,而且也没有被下毒。事情虽然奇怪,但却决不能因为“怀疑”就把这六百箱军备扣下来。如果因为押送不及时而贻误战机,真要追究下来,不要说卢飞鹏一名参将担当不起,就连他这个王爷也有被军法处置的危险。
想到这里,韩瑾也同意了卢飞鹏的决定,说道:“不错,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及时把军备送到前线。也许北夷用的恰恰就是‘疑兵之计’呢?如果我们按兵不动,反倒中了对方的诡计。”
卢飞鹏又与纪光耀交换了一个眼神,纪光耀也同意出发。
于是卢飞鹏立即对士兵下令道:“把东西全都装上车,我们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下达了出发令之后,营地里顿时忙碌起来。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分为几个组,有的牵马,有的抬箱子,有的绑箱子,有的拆帐篷。半个时辰后,整支队伍全都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待发。
卢飞鹏和纪光耀两名主帅骑马立于队伍最前方。卢飞鹏一声令下,井然有序的队伍立刻出发。
韩瑾、吴晓晓和车夫目送队伍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我们回去吧。”吴晓晓对韩瑾说。
然而韩瑾仿佛没听见似的,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吴晓晓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吴晓晓说:“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光担心没有办法,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既然你昨晚也中了迷药,说不定在你房间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吴晓晓一句话提醒了韩瑾,韩瑾咬了一下嘴唇道:“是啊。肯定有什么线索被我们遗漏了。”
送走纪光耀后,本以为日子可以恢复往日的平静,但是迷药事件一直压在吴晓晓和韩瑾心头,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深。吴晓晓很难在纪府看见韩瑾的身影,向家仆一打听,才知道他去了郊外。不用问,肯定是在找线索。
一连三天,韩瑾每天都是深夜才回来。第四天,吴晓晓终于忍不住了,让车夫载着自己去郊外找韩瑾。
韩瑾果然就在当初纪光耀他们扎营的空地上。如今这里已经没有半个帐篷,举目四望,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韩瑾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吴晓晓让车夫先回去,自己陪韩瑾一起坐在石头上发呆。
韩瑾有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马上起身行动。有时候抓起一把泥巴,有时候抓起一块石头,有时候在附近的草丛中找来找去,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吴晓晓刚想上去帮忙,但是韩瑾却放弃似的走回来,再次坐在石头上思索。很少看到他这幅这幅心神不宁的样子,吴晓晓非常担心。
“韩瑾,有没有我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没有,你先回去吧。”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很多次。后来吴晓晓渐渐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会打扰韩瑾的思考,有些后悔过来找他。她就在空地上,陪韩瑾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大概戌时的时候,韩瑾和吴晓晓一起返回纪府。
这是这几天韩瑾回家最早的一日,要不是顾忌到吴晓晓的休息,他恐怕会一直在空地待到深夜才回家。
路上,吴晓晓安慰韩瑾道:“不要担心,找不到线索就是好现象,证明我们只是多心了,也许根本就没有问题。”
韩瑾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眼皮跳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一定是太紧张,所以才会心神不宁。放松一点,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吴晓晓嘴上这样安慰韩瑾。但是,其实她非常明白韩瑾现在的感受。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坐立难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吴晓晓没有再去空地上与韩瑾一起找线索,而是去厨房煲了一锅香喷喷的莲子鸡汤。反正自己去了营地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乖乖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韩瑾这几天一直待在空地,那附近根本没有人家,更不要说茶楼酒肆了,也不知道韩瑾每天都吃的什么东西果腹,样子比以前憔悴多了。
鸡汤炖好后,一直放在灶上用小火温着。但是直到深夜韩瑾还没有回来,汤都快要熬干了,吴晓晓只好熄了火,端着鸡汤向韩瑾的院子走去。她打算把汤放在韩瑾的房间里,等韩瑾回来以后就可以喝几口。汤煲的外面裹着一圈厚厚的棉布,应该可以保温保到明天早上。
韩瑾的房间锁了门,但是没有关窗户。吴晓晓直接翻窗进了房间。
这附近只住着吴晓晓、韩瑾、阿莲三个人,没有防贼的必要。吴晓晓翻窗已经翻习惯了。
韩瑾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吴晓晓不点灯,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煲向房间中央的桌子走去。这里她熟得就像自己家一样,闭着眼睛都不会摔跤,所以根本没有点灯的必要。
把汤煲放好后,吴晓晓拍拍手,转身正想从窗口离开。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微弱的月光落在地上,照亮了房间的角落。
吴晓晓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很小的东西“刷”的一下闪了过去。
“哇啊!”毫无防备的她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那小东西居然不怕,直直地向她冲了过去。
“死蟑螂!快让开!”
眼看那黑影已经跑到脚下,吴晓晓吓得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双脚都悬在半空,这样蟑螂就碰不到她了。
谁料那只蟑螂非常胆大,吴晓晓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那蟑螂居然爬上桌子了!
“呀--”吓得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马上从桌子上跳下来,直接爬上窗台,不要命地往前跑。
刚刚跑了两步,突然撞到一堵人墙上。“哎哟。”真是祸不单行,吴晓晓揉着被撞痛的鼻子,弯腰蹲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怎么了?撞鬼了呀?”那人墙正是韩瑾。他扶着吴晓晓的肩膀问。
“蟑、蟑、蟑、蟑螂……”吴晓晓一边揉鼻子,一边用发抖的手指着身后。
“蟑螂?”韩瑾皱起眉头,顺着吴晓晓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时那只蟑螂已经从窗口爬下来了。
韩瑾的目光刚一触及蟑螂,表情立刻变得非常严肃。
“快让开。”他一掌推开吴晓晓,急忙折断一截树枝,对准蟑螂刺了下去。
“喂,你刺它干什么?真恶心。”吴晓晓看见被韩瑾刺穿的蟑螂,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不是蟑螂。”韩瑾盯着树枝上的蟑螂,仔细地辨认着。
“不是蟑螂?”吴晓晓好奇地向蟑螂望去。仔细一看,发现那东西虽然体型与蟑螂相似,但是口器却十分发达,简直就像螃蟹的蟹螯一样。还好刚才没有被它夹到,不然肯定血流不止。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吴晓晓一阵后怕,身体微微哆嗦着。冷静下来一想,蟑螂看见人肯定掉头就跑,哪有朝着人追来的?吴晓晓都已经跳窗逃出来了,那虫子居然还追出窗外,简直就像把吴晓晓当成猎物一样。
“你有没有被它咬到?”韩瑾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急忙拉起吴晓晓的手仔细检查。
“没有,还好我跑得快,差点就被咬到了。”吴晓晓想起自己坐在桌子上,看到虫子差点爬到手上
“也对,如果你被咬到,应该就跑不出来了。”韩瑾松了一口气,放下吴晓晓的手。
“什么?它有那么厉害?”吴晓晓见韩瑾的神情不像开玩笑,背脊顿时窜上一股寒意。
“这是一种食人虫,寿命极短,孵化之后迅速长为正虫,但是一天之后就会死去,就像蜉蝣一样。如今这种虫类早就绝种了,只有一部分江湖邪教还在秘密繁育这种虫子当暗器杀人。”韩瑾越说神情越凝重。
“这种虫子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你前几天刚被下过迷药,今天又遇到食人虫,难道有人想杀你……”
“糟了。盔甲可能有问题。”韩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向后跑去。
“韩瑾,等一下!”吴晓晓急得大喊,拼命追上去,但是韩瑾但已经飞上屋檐,眨眼间就已不见踪影。
“韩瑾……”吴晓晓累得气喘吁吁,望着韩瑾消失的方向,担心得快要哭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韩瑾有生命危险?他为什么突然说“盔甲有问题”?
韩瑾消失的方向正是营地的方向。吴晓晓心想:他刚才肯定突然想到什么线索,所以才赶去营地求证。看韩瑾刚才白无血色的脸色就知道事态一定非常严重。
想到这里,吴晓晓心急如焚,哪还能在房间待得住,恨不得马上飞到营地去。然而,现在时间已晚,不方便找车夫用马车载自己去。
“王子,只能拜托你了。”吴晓晓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的好搭档,用最快的速度向马厩的方向跑去。
夜深人静,看守马厩的马夫也早就熟睡了。吴晓晓直接冲进去,解开王子的绳索,然后取出马具,熟练地安到王子身上。
王子不明白主人为何如此惊慌,喉咙深处发出不安的声音。
吴晓晓轻轻拍了一下王子的背说:“王子,不要怕,只有你能帮我了,马上带我去韩瑾身边。”
说完这句话后,吴晓晓翻身骑到王子的背上。王子仿佛听懂了吴晓晓的话,扬起两只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王子,求求你,带我去。”吴晓晓猛地一夹马腹,喝出“驾”的一声。
王子马上撒开四蹄,冲出马厩。速度快得吴晓晓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只眨眼工夫,王子就已经冲到纪家大门口。守门的老仆老远就听见马蹄声,急忙披上外套,起床走出门外。看见是吴晓晓骑着马跑过来,惊讶地问道:“二少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伯,求求你,快帮我开门,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吴晓晓勒住马缰,急促地说。
唐婉柔失势之后,纪光耀成为纪家名副其实的主人,吴晓晓的地位也随之提高。如今纪府上下人人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忤逆。
最近几个月,吴晓晓出入纪府的机会多了,自然而然地与王伯熟络起来。
王伯见吴晓晓神情紧张,急忙说:“二少夫人,你千万要小心啊。”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开门。
“谢谢你,王伯。”吴晓晓再次夹了一下马腹,骑着王子向郊外的方向跑去。
吴晓晓凭记忆找到营地,隐约看到远处的空地上有一个人影,好像是韩瑾。
这时韩瑾听见马蹄声,回头看来,发现来人正是吴晓晓后,立刻激动地嘶吼道:“不要过来!”
那声音尖利得简直就像鬼哭狼嚎,吓得吴晓晓抖了一下,马上拉住马缰,喊了一声:“吁--”
由于停得太急,王子高高扬起前蹄,差点立成九十度。吴晓晓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有被摔下来。
“韩瑾,怎么了?”吴晓晓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向韩瑾大喊。
“待在那里,不要动。”韩瑾施展轻功,飞身而来,最后轻盈地落在吴晓晓背后,两人一起骑在马上。
“到底怎么回事?韩瑾,你为什么……”
不等吴晓晓问完,韩瑾就已抓过缰绳,急促地喊了一声“驾”,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韩瑾带吴晓晓来到一个小山岗上,正好可以看见当初纪光耀他们扎营的空地。
接着,韩瑾又用树枝捆了一个火把,点燃以后朝空地扔下去。
吴晓晓的目光随着火把一起掉落。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火把落地的瞬间,吴晓晓顿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虫子聚集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吴晓晓最怕这些密集的小东西,吓得浑身发麻,下意识一把抓住韩瑾的胳膊。
韩瑾盯着下方渐渐熄灭的火把说:“全是食人虫。你看那里,正是当初停放军备的地方。”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吴晓晓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里正是是食人虫聚集得最多的地方。
韩瑾接着说:“这附近没有食物,它们便自伤残杀,吞噬同类。”
山岗下方,传来食人虫互相啃咬的声响。吴晓晓吓得毛骨悚然,哆哆嗦嗦地说:“好残忍的虫子……”
夜风吹来,韩瑾紧绷的面孔仿佛冻结般凝固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山岗下攒动的食人虫群,紧紧地捏紧拳头,悔恨地说道:“我居然没有发现……我明明已经想到对方可能会用毒药,但却没有想到对方用的竟是毒虫之卵……”
“你说什么,难道有人在盔甲里投放了虫卵?”吴晓晓面无血色地望着韩瑾。
韩瑾咬着牙根,悲痛地说道:“没错。当日有人用迷药迷晕我和负责押送军备的队伍,为的就是把虫卵藏在盔甲中。食人虫的虫卵极小,无色无味,肉眼难以辨识。当日参将检查盔甲的时候,拿了几套盔甲出来。恐怕正是在检查的过程中,从盔甲里掉了一些虫卵下来。而我这几天每天都在这里调查线索,鞋底不小心粘了一些虫卵回去,所以今晚我的房间中才出现了食人虫。”
“怎么会这样……”季安妮浑身冰冷,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难道那些盔甲里面全都……”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如果事情真相她想象中一样,盔甲中偷偷藏入了这些食人虫的虫卵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我们马上去报信啊!”吴晓晓一把抱住韩瑾的手。
韩瑾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来不及了。今晚是虫卵孵化的日子,盔甲的虫卵应该也已孵化……”
“那现在怎么办?”吴晓晓急得都快哭了。
韩瑾低声道:“现在只能祈祷光耀他们在途中发现了虫卵,盔甲没有被送往前线,不然的话……”
“不然会怎么样?”吴晓晓好怕现在韩瑾这幅大难临头的表情。
韩瑾没有回答,明亮的眼眸中第一次被阴霾覆盖,没有半点光彩。
吴晓晓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韩瑾平时总是非常乐观,如今就连他都如此低落消沉,看来这次必定凶多吉少。
“我先送你回去。”韩瑾忽然调转马头,面朝下山的方向。
“你想干什么?”吴晓晓紧张地抓着韩瑾的衣服说,“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不行,太危险了。我要去连云城一趟,不能带上你。”韩瑾想都不想,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毫无生气。
“就是危险我才要陪着你。”吴晓晓坚定地说,把韩瑾的衣服抓得更紧,仿佛打算再也不放开了。
正在这时,身下的王子突然叫了一声,仿佛在帮吴晓晓劝韩瑾似的。
韩瑾心中微微有些动摇,拍了一下王子的鬃毛说:“你真是一匹又勇敢又善解人意的好马,但是……我不能带你的主人去冒险……”
“韩瑾。”吴晓晓不再揪住韩瑾的衣服,而是直接一头扑入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在他的腰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无论是凶是吉,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情况……”韩瑾静静地望着远方。
“最坏的情况……”吴晓晓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最坏的情况,就是……虫卵孵化,士兵被咬伤……”
“这种食人虫含有剧毒,又是在夜间孵化。如果没有人提前察觉的话,极有可能……”说到这里再次咬紧牙根,再也说不下去。但是为了让吴晓晓了解事态的恶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说不定现在北夷军已经踏平我军营地,攻破连云城。城外兵败如山,尸横遍野……”
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了。吴晓晓抬头一看,居然发现韩瑾的脸颊上,居然多了两行清亮的泪水。
从来没有见过韩瑾流泪,吴晓晓吓得手足无措,急忙抱紧他,不停地说:“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韩瑾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哽咽着继续说道:“这次朝廷调军十万驻扎连云城外迎战,万一没能躲过这场虫难,那便是十万将士只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尸山……”
“韩瑾……”吴晓晓哭着打断韩瑾的话,不停地说,“一定不会这样的。韩瑾,你看着我,一定不会这样的。”
捧着韩瑾的脸,强迫他望着自己的眼睛,希望唤回他的理智。
然而韩瑾的眼中全是黑暗,仿佛被深渊吞噬了一般。
“你听见没有……”韩瑾突然望着遥远的夜空弊端,没来由地问出这句话。
“什么?”吴晓晓深深蹙眉,诧异地盯着他。
“厮杀声和惨叫声……”双眼出神地望着天边,仿佛可以看见兵戈铁马的战场。他就像中邪似的捂住耳朵,喋喋不休地说道:“打起来了……北夷军攻过来了,我军伤亡惨重,一片血海。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说着一把抓住了吴晓晓的肩膀。吴晓晓痛得皱起眉头,忍着眼泪说:“什么声音都没有,全是你的幻觉。”
连云城在几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
吴晓晓蓦然把韩瑾抱在怀中,忽然发现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胆小的孩子,孤独无依地被恐惧折磨。“不要胡思乱想……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不会出事……”
听见吴晓晓的声音后,韩瑾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轻轻靠在吴晓晓的肩膀上,一遍一遍不停地说:“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如果我及早发现,如果我及早发现的话就不会……”
“不要说了!”吴晓晓打断他的话,把他抱得更紧,轻声低喃道,“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漆黑的夜里,月亮惨白的光线落在这座小山岗上。
一匹孤马上,两个紧紧拥抱的人影,都在借由对方的身体,安抚自己内心的无限恐慌。
韩瑾终于不再痴痴地呢喃那些疯狂的话语,静静地靠在吴晓晓的怀中。吴晓晓轻轻抚摸着他湿润、冰冷的脸颊,心疼得身体微微颤抖。
最坏的打算虽然是刚才韩瑾说的全军覆没,但是未必这就是既定的结果。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纪光耀和卢飞鹏途中发现盔甲的秘密,早就把那些虫卵除掉了呢?
强迫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沉甸甸的心脏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王子,对不起,要麻烦你行一趟远路了。”吴晓晓轻轻拍了一下王子的身体。
王子扬起头长嘶一声,仿佛是在回应吴晓晓的请求。
一轮明月悬于天边,几缕夜风拂于耳际。
吴晓晓拉紧缰绳,望着当日纪光耀离去的方向,对王子说:“王子,我们出发吧。”
骏马顺着山岗跑下,驮着两个神色哀伤的人奔向路的尽头,转眼间便被夜深吞没了。
夜越来越深,王子速度极快,冷风迎面刮来,把吴晓晓冻得发抖。
韩瑾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环抱住吴晓晓,用手臂和半边身体帮她挡去冷风。“如果觉得困就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路还长着呢,恐怕还有一天一夜。我会搂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
这时韩瑾已经从最初的恐慌不安中恢复过来,神情平静多了,但是眼眸深处依旧隐藏着几分忐忑。
吴晓晓轻轻摇头,说:“我不困。”只要想到那些可怕的虫子,就算闭上眼睛也睡不着。她现在头脑异常清醒,各种各样的思绪全都浮现出来。如果连云城真的被北夷攻破,接下来就轮到临江城了。早知道就该乖乖听明雪儿的话,把明雪儿和阿莲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自己随韩瑾去前线,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快到黎明的时候,他们来到路边的驿站。
两人随便吃了一碗面便继续上路了。临走前,韩瑾在驿站里买了一匹马。本来想买两匹,让王子休息一下。但是王子状态很好,威风凛凛地高高扬起头。再加上驿站里没有比王子更好的马,想换也换不了。而且吴晓晓也不愿意与王子分开,于是王子继续上路。吴晓晓与韩瑾一人一骑,这样速度比昨晚更快。
一路狂奔向前,为了快点抵达连云城,两人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渴了就喝水壶里的水,饿了就啃一个馒头,一整天没有再下马背。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
橘色的天边挂着火红的晚霞,本是一片美景,但是落在心绪不宁的吴晓晓和韩瑾眼中,晚霞鲜红的颜色仿佛变成了不祥的征兆。
“还有多久才到?”眼看夕阳即将沉没,吴晓晓忍不住问道。
“快了。”韩瑾压低双眉,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
“韩瑾,我……我……”脸色苍白的吴晓晓低头捂住口鼻,胃中传来一股翻腾,“我闻到一股很浓的气味。”
是血腥味。但是吴晓晓没有说出来。
韩瑾沉默地望着前方,没有答话。过了好久才喊了一声“驾”,不断催促坐骑加速。
吴晓晓闻到的浓郁血腥味,韩瑾早在一刻钟前就闻到了。这里离军营大概还有四十里,没想到腥味居然会有如此浓重。
这血腥便是铁证,证明两军已经交战。但是究竟谁胜谁负,目前还无法判断。所以韩瑾才显得非常焦急,不断加快速度,就是为了尽早抵达可以俯瞰战场的地方。
一路上,吴晓晓和韩瑾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临近揭晓真相的时候,他俩心底都怀着一丝侥幸,希望战败的是北夷而不是凤凰王朝。
当夕阳最后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候,吴晓晓和韩瑾终于登上一处可以眺望到连云城外平原的山崖。
干燥的狂风夹杂着远处的刺鼻血腥迎面刮来,吴晓晓几乎睁不开眼睛。
当她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宁愿自己是个瞎子,这样就不用眼前眼前这片地狱般的景象。
山崖下方的平原上,无数尸体堆叠如山,绵绵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是黑白的,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只有血淋淋的鲜红色,在这片惨不忍睹的黑色中清晰无比地显露出来,刺得吴晓晓的眼睛阵阵发痛。
大战早就结束了,无数啃噬尸体的大鸟张开黑色的翅膀,在尸体上方盘旋不去。有的已经歇在尸体上,正在低头啄食尸体的内脏。空气中的恶臭便是血液和内脏的气味混合而成的。
吴晓晓忍不住捂住嘴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干呕。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浑身不停颤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韩瑾骑马立于吴晓晓的斜前方。吴晓晓只能看见他巍然不动的背影。
狂风卷来,将他的衣衫和头发都刮到半空,但是他的身体却仿佛千斤巨石一般,沉沉地压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韩瑾……”吴晓晓忍住胃中的极度不适,轻轻叫了一声。她最怕看到韩瑾这样一动不动发呆的样子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一切都无法预料,所以无比担心。
“韩瑾……”见韩瑾不回答,吴晓晓便轻轻赶着王子向他靠近。
韩瑾的侧脸映着远方苍茫的大地和满地尸山,显得无比凄凉悲壮。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哽咽的喉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吐出这句短短的话语。
随后又是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吴晓晓轻轻抓住他的衣服,带着七八分哭腔说:“韩瑾,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
这场败仗已成定局,死去的战士无法复生。但是活着的人,如何能把这数万条生命的罪孽都背负在自己的肩上?
吴晓晓最怕韩瑾会想不开,硬要去当罪人,痛苦地劝道:“韩瑾,错不在你,错在用迷药迷昏你和光耀,在盔甲中藏虫卵的人。你不过只是没有及时发现而已……所以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承担在自己身上……”
无论吴晓晓说什么,韩瑾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远方。但是他的眼神并不空洞,仿佛正在寻找什么。尸体成千上万,站在山崖之上,每具尸体都小得仿佛小拇指一样,根本看不清五官容貌。
“他们死前都没有反抗,趴在地上就被敌军斩杀了。”韩瑾忽然开口,轻悠悠的声音在狂风之中显得无比微弱。
吴晓晓想起来韩瑾曾经说过,食人虫有剧毒,可以让人的身体迅速麻痹。士兵们之所以没有反抗就被杀害,肯定是因为被食人虫咬伤、全身麻痹所致。
“北夷早就知道那些虫卵什么时候孵化,掐准时间杀过来,所以我军才会大败至此。”韩瑾僵硬的脸庞上,阴影越来越深。
吴晓晓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的表情,担心得快要落泪。
“这里既是战场,也是营地。战士们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就被食人虫攻击。接着北夷军便趁虚而入,一鼓作气地杀了过来。这真是一场凄惨的战争,因为根本还没有开战,全军就已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韩瑾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
死尸中很多人都没有穿上盔甲,俨然还在睡梦中。折断的旗帜、倒塌的军帐,都证明这里是凤凰军扎营休息的地方。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危机竟然来自盔甲,突然孵化的毒虫顷刻之间,便夺走了如此庞大一支军队所有的战斗力。
何等残酷,何等可怕……这就是北夷的战斗方式么?
吴晓晓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连夜赶路,缺乏休息,一路上几乎没有进食,来到这里却看到这幅悲惨的景象。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她紧紧地抓住马缰,沉重的眼皮一点一点地压下来,挤走残留的意识。
“韩,瑾……”最后只轻轻叫了一声,吴晓晓的身体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晓晓!”韩瑾猛地回过头来,一把抓住吴晓晓的手臂。
“我,没事……”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视野变得一片漆黑。虚弱地留下这三个字后,吴晓晓便彻底昏迷过去。
韩瑾一手牵着缰绳,把吴晓晓抱着臂弯中,另一只手牵着王子。刚才登上这处悬崖的时候,途中看到一间山神庙。吴晓晓突然昏迷,韩瑾决定决定带她到那间庙宇里稍事休息。
山神庙中还算干净,看来经常有人供奉打扫。只不过如今战火燎原,附近的居民早就逃走了。
韩瑾从地上捡了一些枯草,铺在角落里,然后把吴晓晓放在上面。吴晓晓昏迷很深,但是呼吸非常平顺,大概是太累了。韩瑾帮吴晓晓把了一下脉,确定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后才站起来,重新望着战场的方向。
这次对北夷一战是皇上亲征。如今凤凰军一败涂地,不知道皇上是否安全。
思及此,韩瑾心中急如火燎。刚才他一直盯着尸山,就是想在尸山中寻找皇上的线索。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加之战场过于惨烈,所以就连他也无法判断王帐到底位于何处。要想确定皇上的安危,必须下山去寻找线索。但是……
韩瑾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半昏迷半熟睡的吴晓晓。他不忍心丢下吴晓晓不管,但同时也放心不下生死未卜的皇上。
左右权衡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决定下山去寻找线索。
为了防止山上的蛇虫鼠蚁咬伤吴晓晓,临走之前,韩瑾在地上散了驱虫的药粉。然后他又脱下外衣,盖在吴晓晓身上。最后四处环顾,确定山神庙中没有其他危险后,这才终于拔脚离去。
韩瑾把王子拴在庙前的一棵大槐树上,自己骑上从驿站买来的那匹马,顺着山路向战场方向赶去。
这时月亮已经挂上天空,皎洁的光芒洒在山路上。冷风拂面,韩瑾的表情就像结冰似的冻结了。
下山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战场。当他抵达的时候,正好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堆叠成山的尸体、浓郁刺鼻的血腥、干燥暴戾的狂风……这所有一切,全都被漆黑的夜色揉为一体,将韩瑾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呼呼”过耳的狂风仿佛冤魂的哭喊,走在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尸体中,韩瑾仿佛可以看见他们痛苦死去的样子,听见他们最后发出的叫喊。
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脚下有冤魂拉着他、谴责他、要他偿命。
韩瑾在尸体中找了很久,依旧没有找到王帐的位置。眼看就要到黎明了,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无论是肺部还是胃部,都好像被瘴气灌满了,涨得难以忍受。无法呼吸,只想呕吐。头晕目眼,双眼发黑。
最后他双膝跪在地上,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对着苍茫的天空,发出一声“啊--”的一声狂叫。
叫声把呼啸而过的狂风都击散了。郁结在心中的悔恨、痛苦和绝望全都随着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从体内爆发。
吼过之后忽然觉得心中好受多了。韩瑾杵着剑,慢慢站起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只是在尸体中寻找线索,也许还有活人侥幸生存,就在战场附近。只要找到他们,兴许就可以问出皇上的行踪。
牵着马,来到尸山外围,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地面上仍留有食人虫爬过后的痕迹。
韩瑾顺着那痕迹向前走去,最后终于在离战场大约一里远的地方,发现了大量虫尸。这些朝生暮死的食人虫在摧毁了整个军营后,自己也尽数灭亡。
望着地上黑压压的虫尸,韩瑾的头皮一阵麻木。
这些杀人凶手就这样死了,让他心中的仇恨无法宣泄,更加郁结,压在胸口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令人窒息。
正在这时,脖子上传来传来一阵凉意。
瞬间的惊讶过后,韩瑾终于发现自己的脖子上被人从后方架了一把剑。如今的他浑身都是破绽,以至于有人靠近,甚至把剑都拔出来了,他都没有察觉。
韩瑾没有乱动,慢慢转过身子,想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
“皇兄!”韩瑾顿时吓愣了,比刚才发现脖子上有剑的时候更加惊讶。
对方显然也呆了一下,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持剑的手立刻松懈下来,软软地垂在身侧。
皇上的神情无比憔悴,全身都是灰尘和血污,鞋上早已沾满泥巴,模样狼狈不堪,早已失去一国之君的威仪。他认出韩瑾之后,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顿时流走,双膝微微颤了一下。
“皇兄,你没事吧?”韩瑾立刻伸手提起他的手臂。
“朕没事……”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张了一下,发出虚弱的声音。刚才要不是韩瑾及时出手,他早就已经摔倒在地。
“皇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韩瑾用目光迅速检查了一边皇上的身体,见他身上只是污浊,并未见血,不由松了一口气。
皇上疲惫地说道:“还好朕昨晚在连云城中休息,并未住在营地,不然恐怕现在早已沦为黄泉之鬼……如今连云城已被北夷军攻占,我与几名亲信在破城之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那他们人呢?”韩瑾紧张地追问。照皇上的话说,他身边应该还有几名亲信才对,但如今为什么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
皇上道:“朕让他们快马加鞭去给附近城池报信了。决不能让北夷再向前进犯一步。”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紧紧咬着牙根,恨不得马上手刃仇敌,踏平北夷。
听到其他人只是去报信,而非牺牲后,韩瑾又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现在皇上只穿着普通的战甲,不认识他的人,只以为他是普通的将军,绝对想不到是国军。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把亲信全都遣走,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索。如果身边跟的人太多,反而会暴露他尊贵的身份。这个决定虽然危险,但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如果换做其他贪生怕死之人,绝技不敢如此抉择。
韩瑾之所以敬重他,就是因为他的骁勇和果决。韩瑾扶着快要站不起来的皇上说:“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马上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说着便扶着皇上向吴晓晓所在的山岗走去。
皇上并没有随韩瑾离去,而是面对面前的大片虫尸,悲痛地感慨道:“朕十万大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查出原因,为他们报仇,朕何以为君?最后,朕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战败的原因……”说到这里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苍凉的夜风拂面而来,把两人的衣服狠狠地扯向身后,显得无比悲壮。
“是啊,这就是战败的原因……”韩瑾顺着皇上的目光,一起望向无边无际的虫尸,深深地为战死的将士哀痛。
“朕听一个快死的战士说,昨天夜里,有大量毒虫从盔甲里面钻出来,眨眼之间泛滥成灾,咬伤了所有的战士。接着北夷军便长驱直入,踏平营地。我十万大军竟然全都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任凭北夷的战马从身上践踏过去,变成肉饼……那战士说他死不瞑目,因为中了虫毒之后浑身麻痹,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样被赶尽杀绝……”
这一席话说得数度哽咽,但是他仍然坚持着,要继续说下去。
韩瑾悲痛地望着他被仇恨溢满的表情,默默地盯着他断断续续的每一个字,一次也没有打断。
“那个战士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他一直睁着眼睛,果然死不瞑目……那双丧失光明的眼睛一直盯着朕,你知道那种感受么……”转头望着韩瑾,发出悲愤的质疑。
韩瑾低着头,捏紧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从皇上刚才的描述中,他仿佛亲眼见到了当时的场景。
“朕问你。”这时皇上忽然缓缓抬起持剑的手,再次把冰冷的剑锋放在韩瑾的脖子上,“这些毒虫为什么会用盔甲里面钻出来?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地保证,纪家没有奸细么!那为什么这些毒虫会从纪家送来的盔甲中钻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语气还很轻缓,但是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咆哮了。
皇上的盛怒比夜风更加强劲,直直地向韩瑾扑来,就像皮鞭似的,狠狠地抽到脸上。
韩瑾静静地站在原地,焦急地解释道:“纪家的确没有奸细……”
不等他把话说完,皇上就用更加变得嘶哑的声音狂吼道:“那这些毒虫从何而来?难道不是纪家有人做了手脚?你潜伏在纪家三年之久,竟然连一个奸细都查不出来!枉费朕对你的一番信任!”
“我……”韩瑾忽然不知道如何辩驳。刹那之间,脑海突然闪过一丝怀疑,也许纪家真的藏有细作--不然自己为什么会中迷药?
皇上向前走了一步。冰冷的剑锋眼看就要陷入韩瑾的皮肤之中。
“你是否记得你当初对朕说过什么?万一纪家通敌……”
“就拿我人头祭旗。”韩瑾忽然跪了下来。
不等皇上亲自开口,他主动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语气非常平静,仿佛早已做好陪葬的准备。他勇敢地抬起头,坚定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一分对死亡的恐惧。
皇上持剑之手开始缓缓地抖动起来。也许是愤怒的颤抖,也许是被韩瑾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震慑。
最后皇上气得一下把剑插在地上,整把剑有半截都已经深深地埋入土中,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怒。
“如今朕十万大军都躺在那里,你凭什么活着!”发疯似的一声怒吼后,仿佛全身力气都随着吼声抽离身体。皇上突然失去平衡,无力地倒在地上。竟也不想爬起来了,就这样仰面朝天地望着深蓝色的夜空,眼里陡然升上一股酸涩。
韩瑾望着眼前插在土壤中的剑,镇定地说道:“这次的确是臣弟失职,随时都可以以命谢罪。但是,臣弟和皇兄一样不甘心,也想查出真相。既让自己死个瞑目,也让那些惨死的将士们死个瞑目。”
皇上躺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笑得比哭声更加凄惨,刺痛人心。
韩瑾用更加严肃的语气接着说道:“臣弟以性命担保,一个月之内,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当臣弟将真相呈给皇兄之时,便连人头一起交给皇兄祭旗。”字字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敷衍。如今十万大军都因为他的疏忽而命丧黄泉,他就算死十万次,也还不起这笔人头债。
“你说到做到。”皇上轻轻转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地上。吼也吼了,疯也发了,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绝无戏言。”韩瑾盯着地上的剑,对皇上、对自己,默默发誓。如果找不出凶手,他就自杀谢罪。
皇上随韩瑾一起回到吴晓晓所在的山神庙。这时东方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新一天的阳光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
韩瑾本想让皇上与他一起返回临江城,但是两匹马、三个人,速度肯定快不起来。如今连云城失守,皇上必须马上力挽狂澜,重振军威,不然只怕凤凰军还会连连败走。所以皇上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与其他将军回合,一刻也不能耽搁。
他俩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皇上骑韩瑾的马先行赶去与军队回合,韩瑾和吴晓晓则想办法返回临江城。
韩瑾站在山岗上,望着皇上骑马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他知道皇上昨夜的很多话都是情绪失控后的发泄,并非真要杀了自己泄恨。就算皇上原谅了自己,但是韩瑾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皇上说的不错,盔甲中的食人虫肯定与纪家脱不了干系。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吴晓晓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阳光迅速从眼皮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有些刺眼。
“这是哪里……”在稻草上躺了一夜,浑身酸痛不已。
吴晓晓缓缓坐起来,四处环顾。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破庙中,身上盖着韩瑾的衣服。
这才突然想起自己随韩瑾来到连云城,目睹惨烈的战况后,体力不支昏倒了。
“韩瑾。”她一边喊,一边扭头到处寻找韩瑾的身影。
这时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吴晓晓下意识抬头望去,下一秒,韩瑾的身影就已出现在门口。
“韩瑾,你到哪去了,吓死我了。”吴晓晓费了好大的劲,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骨头好像散架似的,所有关节都发出“咔咔”的响声。她开心地向韩瑾跑去,然而韩瑾的目光却非常冷漠。
“你怎么了?”吴晓晓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离韩瑾两步远的地方,无法在继续靠近,因为她可以感受到韩瑾身上正散发出一股非常强烈的“不要靠近我”的讯息。
“韩瑾……”吴晓晓皱起眉头,望着忽然变得就像陌生人似的韩瑾。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韩瑾盯着自己的眼神会变得如此冷漠?
心底隐隐作痛,韩瑾的目光就像利剑似的,一下一下地扎在吴晓晓的心中。
“韩瑾。”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吴晓晓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韩瑾跨过门槛,向晓晓逼近而来,边走边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在盔甲里藏虫卵的人,要连我一起迷晕。但是昨天晚上,我忽然明白了。因为那个凶手必定知道我与光耀的关系,一直在提防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才把我也一起迷昏。凶手不仅知道我住在哪里,而且可以在纪府来去自如,更知道光耀就在那天回到临江城。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话音刚落,突然抬手一把卡住吴晓晓的脖子。
吴晓晓吓得脸色惨白,抓住他铁箍般的手,惊恐地问道:“韩瑾,你干什么?”
“不要再演戏了。”韩瑾狠毒地打算她的话,卡着脖子把她推到墙壁上。
“你怀疑我?”吴晓晓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拼了命才终于说出这四个字。
韩瑾没有丝毫留情,五指的力气越来越用力,很快就在吴晓晓的脖子上留下几道鲜红的痕迹。他急促地逼问道:“我如果不怀疑你?普通女子为何会骑马?在中原,马是用来拉车的,只有战士才会学习骑术。但是北夷那群蛮人却不一样,他们过着游牧生活,民族里几乎人人都会骑马。如果你不是北夷人,你从哪里学会了骑术?”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就像刀子似的在吴晓晓的心中割了又割。
死死地咬着嘴唇,眼底很快便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泪光将韩瑾陌生而又可怕的表情模糊,顺着脸庞滑落。
被最爱的人用手掐住,几乎快要断气。不要说解释了,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半点力气。吴晓晓伤心地望着忽然变得陌生的韩瑾,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只有滚滚热泪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流淌,落在嘴里,又咸又苦。
“不要以为装可怜就可以骗我。”韩瑾的双眉压得更低,神情之间传来一丝动摇。“我不会再被你的演技骗到了。”这句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话音一落,五指便更加用力。
吴晓晓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头部不自然地偏向一旁,满脸都已被泪痕浸湿。
“你还不说实话。”韩瑾继续逼问,凑近吴晓晓的脸孔。
吴晓晓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任凭泪水滑落,仿佛已经死了。当韩瑾突然卡住她脖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当韩瑾一遍一遍地质问时,她更是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脑海中一片空白,连为自己辩解的话语都想不出半句。只想这样死了算了,被韩瑾如此怀疑、诘责、逼问,还不如死了更加痛快。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却是韩瑾败下阵来。他痛苦地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说实话……”咬紧牙根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这样卡着吴晓晓,他并非无动于衷。只不过,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无法把真相逼问出来。
“你如果真的怀疑我……那就杀了我吧……”吴晓晓突然用眼角斜睨着韩瑾。她的脖子被韩瑾捏在手中,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方扭曲,导致她无法正眼直视韩瑾,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才能看见韩瑾的模样。
韩瑾的表情同样痛苦,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松懈。“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可以杀我……现在你已经做到了……”声音越来越微弱,连吴晓晓自己都无法辨识自己的声音。每说出一个字,泪水就疯狂涌出。眼泪顺着脸庞流到脖子上,最后来到韩瑾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水的顺滑,脖子上不像刚才那么痛了。
韩瑾口口声声说要“杀她”,但是却始终无法痛下杀手。最后,韩瑾终于松开手,放吴晓晓自由。
吴晓晓立刻捂住脖子,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如果韩瑾再晚松手一会儿,只怕她就要昏厥过去了。
“我,我……”韩瑾慢慢抬起手,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怀疑你……”
明明刚才差点没命的人是吴晓晓,但是一阵后怕的人却是韩瑾。
韩瑾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揪住头发,仿佛想把头发全都扯下来。
“我怎么可以怀疑你,我怎么可以怀疑你……”
一遍一遍地反复叨念着这句话,韩瑾的膝盖慢慢弯曲,最后蹲在地上,蜷缩起来。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吴晓晓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和绝望,蹲在他身边,轻轻抱住他说:“韩瑾,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责了……看到你这幅样子,我简直比死还难受……”
“晓晓。”过了好久,韩瑾才终于再次说话,“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他不停道歉,吴晓晓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厉害了。
“韩瑾,你不要着急,我们一定可以找出犯人。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下如此深重杀孽的人,一定会得到上天的惩罚。”说着说着,吴晓晓就已泣不成声。
紧紧地抱住韩瑾蜷缩在地上的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她一点也不怪韩瑾,只希望自己可以帮韩瑾排忧解难,不让韩瑾如此痛苦。
韩瑾说得不错。犯人为什么在迷晕纪光耀的同时也迷昏了韩瑾?难道犯人真是对纪家非常熟悉的人?
清晨的凉风从门外传来,将吴晓晓的皮肤吹得冰凉。
她不想怀疑身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但是,残酷的事实却令她不得不戒备、不提防。
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无论最后查出凶手是谁,真相揭晓的时候,结果一定非常惨痛。
韩瑾与吴晓晓决定返回临江城。韩瑾说自己把马借给了一名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去给邻城报信,没有一个字提到皇上。这并非是因为他仍然怀疑吴晓晓,而是为了皇上的安全考虑,必须尽可能少让人知道皇上的行踪。
吴晓晓并没有怀疑。她和韩瑾在山林中摘了几个野果果腹,便骑着王子沿着原路返回临江城。
大战刚刚结束,方圆百里都不见半个人影,就连想再买一匹马都找不到地方。饿了就停下来,在路边的田地里挖一点土豆烤熟了暂时填饱肚皮,渴了就喝从山上带下来的溪水。还好下山的时候韩瑾把水壶装满了,下山之后才发现,山下的河水里全都带着一股血腥味,想必是从战场方向流过来的,根本入不了口。
最后他们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来到临江城的郊外。
还没有入城就看见很多人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携幼扶老地逃难。
韩瑾低沉地说:“看来连云城失守的消息早就传过来了。”
吴晓晓望着大家恐慌的表情,自己的脸色也不由变得黯然。“是啊。连云城失守,下一个就轮到临安城了。不知道雪儿、阿莲和陈掌柜他们怎么样了。”
进了城门后,顿时感到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
明明还没有失守,但却突然变得好像一座死城一样。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可以看见几个人影,但全都来去匆匆,用接近小跑的速度奔走着。路边没有一个摊贩卖东西,就连有门面的店铺也全都关门闭户,不再开张。
经过悦来楼的时候,吴晓晓发现连悦来楼的大门都紧紧关闭着。
吴晓晓和韩瑾从后门绕进去,正好看见黑子和陈掌柜正在装点货物。陈掌柜看到他们急忙迎上来,紧张地问道:“二少夫人,韩公子,你们这两天哪去了?二少爷到处找你们找不到,急得都快吐血了。”
“纪光耀回来了?”吴晓晓惊讶地问。
陈掌柜道:“已经回来两天了。他打算带家眷一起逃难,这两天为了找你们,他几乎快把整个临江城都翻个底朝天。你们快点回去与他会合吧。”
听了陈掌柜的话后,吴晓晓和韩瑾急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纪府。
纪府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下人的身影。向守门的王伯一问才知道,昨天纪光耀已把所有的仆人遣散了。王伯也打算今天就离开临江城,回乡下暂时躲避一下。
告别王伯后,吴晓晓和韩瑾径直走入前堂。
纪光耀正坐在里面一张椅子上,低头捂着额头。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憔悴。
“光耀!”韩瑾喊了一声。
纪光耀仿佛雷击般的抬起头来,混沌的脸上顿时惊醒,急忙起身问道:“你们到哪去了!”
他这一抬头,吴晓晓才终于看清他的模样。不过短短几天,就比以前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眼皮底下挂着深深的黑影,一看就知道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
“我们刚从连云城回来。”说话间,韩瑾已经来到纪光耀身旁。吴晓晓紧随其后。
“你们去了连云城……”纪光耀的表情忽然暗淡下来,记忆深处的阴影被韩瑾的话勾了出来。
韩瑾轻轻点了点头,此时他的心情与纪光耀完全一致,脑海深处都是那片漆黑与鲜红交织出的地狱之景。
纪光耀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沉重地问道:“这么说,你们已经亲眼见过那一败涂地的战场了?”说着目光瞥想韩瑾身后的吴晓晓。吴晓晓下意识垂下眼睫,眉眼之间的哀伤对纪光耀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见状,纪光耀了然于心,沉痛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所有见过战场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在这一瞬间,纪光耀、韩瑾和吴晓晓不约而同地低头默哀。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瑾轻声道:“如果当日我再警觉一点,想到虫卵这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听到他再次把错误全都拦在自己身上,吴晓晓担心地抬起头,正想开口,却被纪光耀抢先。
“不是你的错。”纪光耀轻轻拍了韩瑾的肩膀一下,说,“我也没有想到敌人如此狠毒,竟然在盔甲里做了手脚。要怪都怪我,那日中了迷药之后,心中明明已经有了不祥的猜测,但却总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万一朝廷追究下来,我必定难逃一死……”
听到这句话后,吴晓晓和韩瑾不约而同地抬头盯着纪光耀。只见纪光耀的脸上尽是悔恨与觉悟,像极了刚刚看见战场的韩瑾。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我们能做的,便是尽早找出凶手,希望可以借此祭奠枉死的怨灵。”韩瑾无奈地说。
他没有说抓住凶手“将功补过”,也没有说“戴罪立功”。因为他早已怀着必死的觉悟,就算抓住了真凶,也无法洗刷他潜伏在纪家三年而没有完成的使命。朝中早已流言说纪家通敌,皇上信赖他,所以才派他私下暗查。然而讽刺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向皇上保证,纪家绝无通敌之实。
“光耀,你有头绪么?到底是谁下此毒手?”韩瑾蓦然抬头。
纪光耀轻轻摇头,表情再次变得沉重万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韩瑾接着问。
这次纪光耀没有迟疑,马上答道:“先带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但是一旦离开临江城,所有的线索便就此中断。”韩瑾严肃地凝视纪光耀,一句话直指要害。
纪光耀顿时愣了一下,仿佛听到韩瑾的话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两道剑眉顿时拧成一团,苦恼地低吟道:“是啊……一旦离开临江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我们去了外地,不仅找不到线索,更无法追查凶犯……”
“你带晓晓他们先逃,我留下来。”韩瑾坚决地说。
“不行!”纪光耀和吴晓晓同时发出反对。
吴晓晓上前一步,抓住韩瑾的袖子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韩瑾无奈地望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吴晓晓,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总爱一头扎进危险之中。只有看到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做我应做的事情。”
“但是……”吴晓晓痛苦地咬了咬牙。她明白韩瑾的担心,也明白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成为韩瑾的累赘。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韩瑾一个人留在这里。
“韩瑾,不如你保护家中女眷先走。我留在这里继续调查。”纪光耀说。
“不行。迷药和毒虫方面我比你懂得更多,我留下来更容易发现线索。”韩瑾笑了一下。
闻言,纪光耀终于不再出声。是啊,在医药毒药方卖弄,的确是韩瑾的知识更加渊博。
“不要多说了,就这样决定吧。”韩瑾轻轻拍了一下纪光耀的肩膀,随后回头望着吴晓晓说,“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尽早撤离临江城。”
吴晓晓正想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如今纪家早已不复往昔,仆人全都遣散,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仿佛连说话都有回声,所以连微弱的脚步声都显得有些响亮。
堂中三人立刻收声,屏息向脚步声传来出望去。
一个中年女子的身影突兀地出现。纪光耀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唤了声:“娘。”
来人就是纪光耀的母亲,纪家大夫人,慕容真。她与唐婉柔的性格完全相反,几乎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绝少出来走动。吴晓晓也只在请安的时候才能见到她,平时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隐约有点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现在她突然出现,三个人全都有些惊讶。韩瑾和吴晓晓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娘,你怎么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么?”纪光耀扶住慕容真的手臂问道。
“收拾什么,我们根本不用走,北夷哪敢动我们?”慕容真语出惊人,其余三人全都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到头脑。
“娘,你在说什么?北夷虎狼之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无人能逃。现在连云城已经失陷,临江城就是下一个战场。如果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纪光耀反应过来之后,急忙皱眉劝道。
慕容真轻轻笑了一下,不但不慌不乱,反而还显得非常从容。
吴晓晓越来越惊讶,总觉得慕容真此时的镇定之后,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秘密。她下意识看了韩瑾一眼,只见韩瑾压低双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真,神情无比严肃,隐约带着几分警备和敌视。
此时此刻,吴晓晓和韩瑾心中不由产生同一个猜测:难道慕容真与北夷有什么关系?
房间中的气氛顷刻间就已凝固,慕容真却不以为意,牵着纪光耀的手说:“光耀,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漆盒。
“娘,这是什么?”纪光耀的眼睛瞬间睁大,盯着眼前那个陌生的盒子。
吴晓晓和韩瑾也跟着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眼睛全都落在慕容真手上的盒子上。
只见慕容真轻轻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的竟是一个正方形的玺印。玺印上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形态栩栩如生,好像会从玺印上突然飞起来。
“这是什么……”吴晓晓下意识发出疑问。她从未见过那玺印,更不知道玺印的来历,但是光从玺印的造型上便可以判断出那绝非寻常之物。
吴晓晓话音刚落,只听韩瑾也发出一句不可思议的感慨:“这怎么可能……”
显然韩瑾已经认出那玺印到底是什么,但却不敢相信。
慕容真看了韩瑾一眼,神情略显惊讶。大概她没想到韩瑾居然知道这块玺印的来历吧。接着,她的目光再次回到纪光耀的脸上,郑重地说:“光耀,这便是北夷阿邪可汗的玺印。二十年前,北夷与凤凰开战,阿邪可汗战死沙场,北夷国从此大乱。我受你母后托付,带着你和这个玺印逃到中原。后来嫁入纪家,成了大夫人。如今北夷已被可汗当初的旧部再次统一,你也应该认祖归宗了。”
“娘,你说什么?”纪光耀脸色苍白,不停摇头,无法相信这个故事。
然而慕容真的神情却无比认真,让纪光耀的怀疑失去了根据。她严肃地说道:“光耀,其实我并非你的生母,而是你的奶娘,纪明涵也并非你的生父。你的生母是叶赫拉氏,而你的生父则是--阿邪可汗。你正是阿邪可汗流落在外的王子,如今北夷军卷土重来,攻破凤凰,正是你回归故土的时候啊。”
“不可能。”纪光耀呆呆地后退半步,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盯着慕容真。
“我现在便将你父王的玺印归还于你,难道这样你还不相信你的身世?大汗死后,你情绪失控,遗忘了部分记忆,所以才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是,你的的确确是大汗的王子,是北夷最正统的储君。”慕容真说着高高地将装玺印的漆盒举在头顶,然后双膝跪在地上,以觐见君王的礼节将玺印呈交给纪光耀。
然而纪光耀只是呆呆地盯着玺印,下意识地不停摇头,根本没有伸手去接的意图。
不仅是纪光耀,就连吴晓晓和韩瑾都因为慕容真这段始料未及的发言而脸色煞白。
“北夷王子?”韩瑾低声自语,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嘲讽的笑意。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朝中为什么会有纪家是北夷奸细的流言。原来纪家的二少爷竟是二十年前凤凰对北夷之战中流落在外的北夷王子。
“光耀,拿着你爹的信物,重新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地方,替你爹报仇。”慕容真见纪光耀迟迟不肯接过漆盒,于是抬头用更加恳切、严肃的语气劝说。当她说到“报仇”的时候,眼神剧变,变得无比冷漠和憎恨。
吴晓晓下意识后退半步,耳中一片轰鸣。恍惚之间,觉得这个世界变得不再真实。
纪光耀竟然是北夷可汗之子?慕容真并非他的生母,而是奶娘?既然身为北夷王子,那么就要为二十年前战败的父王报仇。难道这次北夷对凤凰的战争,纪光耀将会归降敌人的阵营?
这时,纪光耀缓缓地伸出双手,用僵硬的动作接过慕容真手中的漆盒。
韩瑾蓦然抬头,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盯着纪光耀。除了不敢置信的惊讶之外,更有反目成仇的觉悟。
“世子殿下,如今你明白我为何不能让你娶明雪儿为妻的原因了吧?”慕容真见纪光耀手下漆盒,如卸重任似的缓缓站起来,叹息道,“我知道我的誓死反对令你非常痛苦,但是……你身为北夷世子,如何能娶妓女为妻?如果我点头了,让我以何面目去见你死去的父王和母后?”
原来这才是慕容真硬生生拆散纪光耀和明雪儿的真正理由。吴晓晓呆呆地注视着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慕容真,从她温婉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到她坚强的内心。如果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怎么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独自一人将世子抚养长大?以前吴晓晓总认为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妇人,但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真正认清了她。
“世子?我居然是北夷人……”纪光耀捧着漆盒的双手轻轻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从小到大都在临江城长大,吃的是这里的米,喝的是这里的水……但如今,你却告诉我,我是北夷王子,应该回归北夷,与北夷军一起联手报仇?你让我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冷笑。笑命运弄人,更笑自己的动摇。
望着快要疯狂的纪光耀,吴晓晓恍惚间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她总觉得纪光耀不像一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原来他骨子里流的是战马民族的血。最适合他的生存方式不是经营纪家的商铺,当一个家财万贯的商人,而是纵马驱驰,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征战四方。
“北夷的世子?世子的奶娘?如今连云城战败的消息,对于你们来说,莫不成了天大的好事?”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韩瑾突然慢慢拔出剑来,指了指纪光耀,有指了指慕容真。
“韩瑾!你在干什么?”吴晓晓吓了一跳,下意识冲上去,抱住韩瑾的胳膊。
然而韩瑾却推开她,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用剑指着慕容真质问道:“当日用迷药迷晕我,又在盔甲之中动手脚,害死我是十万大军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你?”
慕容真望着韩瑾的剑锋和冰冷的表情,顿时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反应回来,迷茫地问道:“什么迷药?”
“你不要装傻了!原来你就是潜藏在纪家的奸细!”韩瑾一声暴喝,提剑就像慕容真的眉间刺去。
慕容真没有武功,吓得尖叫起来。眼看剑锋就要刺穿她的喉咙,只听“当”的一声,韩瑾的剑锋比纪光耀挑开。
“韩瑾,你干什么?冷静一点!”纪光耀拔剑指着韩瑾,把吓得跌坐在地的慕容真挡在自己身后。
“是啊,韩瑾,现在无凭无据,你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吴晓晓也急忙赶来阻拦,抱住韩瑾的持剑的手,使出全力把他的手往下按,不让他与纪光耀刀剑相向。“你不要捕风捉影,冤枉好人行不行?”
听了吴晓晓的话后,韩瑾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犹豫片刻之后,他终于把剑重新收入鞘中。
“不要让我找出证据,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留下这句话后,韩瑾毫无留恋地提剑离去。
“韩瑾!”吴晓晓焦急地吼了一声,看了纪光耀一眼,又看了韩瑾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眼。最后决定追出去。
然而,韩瑾的步子极快,吴晓晓根本追不上。刚刚追到门口,韩瑾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
“韩瑾!”吴晓晓急得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连韩瑾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韩瑾……”痴痴地望着韩瑾消失的方向,吴晓晓轻轻闭上眼睛。
到底怎么了?去了连云城之后,韩瑾性情大变,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冲动,而且易怒,动不动就想杀人。他到底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韩瑾。难道在连云城发生过什么?自己昏迷的时候,韩瑾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他不会变得如此陌生。是什么改变了韩瑾的性情?
想来想去,脑袋都想痛了,依然想不出一个结果。
吴晓晓一动不动地静静坐在地上,浑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过了很久很久,纪光耀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
“不要怪他,因为刚才就连我自己,在一瞬之间,也怀疑我娘就是凶手。”
吴晓晓茫然地抬头,望着纪光耀。
纪光耀继续说:“我刚才已经向我娘确认过了,凶手的确不是她,她对食人虫的事情根本毫不知情。”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吴晓晓低头问自己。
从刚才慕容真迷茫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她的确与食人虫无关。恐怕韩瑾也是因为看出这点,才会收剑离去吧。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夜深人静,吴晓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屏风外面,纪光耀躺在窗边的木榻上,不知道睡熟没有。
四周安静极了,吴晓晓只能听见自己辗转反侧的声音。忽然,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进来。吴晓晓顿时有些警觉,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但是那股香味却越来越浓,迅速扩散到大脑深处。
很快,吴晓晓的眼皮越来越沉,缓缓闭上,再也睁不开了。
待整个房间都被香味充满后,一道人影轻轻地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影手上拿着一把出鞘的剑,剑锋在皎洁的月光下发出冷冷的清辉。
人影径直向被迷药迷昏的纪光耀走去,高高举起了剑。
正在这时,窗口的月光正好落在的脸上。这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韩瑾。
韩瑾用冷漠的目光望着熟睡中的纪光耀,
这个人是北夷可汗的余孽,如果放任他回到北夷,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大祸患。必须趁他尚未形成势力之前,尽早将他除去!
必须现在杀了他!
思及此,韩瑾再次捏紧手中的剑柄。但是,手臂仿佛冻僵了似的,怎么也落不下去。
明明知道要杀他,必须马上动手,今夜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