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玉这天又捉回来篓子泥鳅。
“我爹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呢?”金克玉问李秀蔓,“手里拿着一把铁叉,我叫他他也听不见。”
李秀蔓还没答话,一条泥鳅从篓子里跳出来,一着地就向院外飞快地迤逦爬行。金克玉赶紧去捉,但捉到手里几次都让它滑了出来。眉豆赶过来帮他,但还是让那只泥鳅跑掉了。金克玉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李秀蔓在发愁。
“唉!”李秀蔓叹了口气,“你早上前脚出去,他就出去了。他吃不下王聚宝的气。”
金克玉听了,沉思了一阵。“王聚宝在欺负人,”金克玉说,“他欺负刘年生,欺负许明友、张秋安还罢了,怎么能欺负到咱家来了?”金克玉在扑腾乱动的鱼篓上踢了一脚,就走向他爹昨天打磨干净的农具。他也捡了一把铁叉。
“你要干什么?”李秀蔓问他。
“去街上看看。”金克玉说着,就朝往外。
“今天也没见王聚宝又说什么,就算了。”李秀蔓说,“我正想让你把你爹叫回来。”
金克玉只顾往外走。望着他的背影,李秀蔓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仿佛刚刚发现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内心坚定的男人。而她的确一直把他看成一个孩子来着。不知不觉的,李秀蔓眼里就模糊了起来。
金克玉来到街上,看见他爹正叉开双腿站在一个土堆上。他下意识地挺挺胸脯,走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他的爹把脸转过来,看着他。他相信他爹此时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动的。
“我来了,爹。”他克制着声音的颤抖。
金大筐看着他,忽然掉转身子,离开土堆朝前走去了。
金克玉不由得收住脚步,没有他爹的同意他不敢跟上去。他爹转身走去的一刹那在他眼里威严极了,他深深地为自己的胆怯感到失望,但又不甘心这样回到家里,就滞留在了那儿。后来金克玉就静悄悄地走到一棵槐树底下,坐着了。槐树浓密的枝叶低低地垂下来,让他觉得自己沉在了跟上午不一样的时间里。他面对着树荫外充满阳光的空气,静静地坐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金克玉看见王聚宝从前面走了过来。他的全身马上绷得紧紧的,几乎一点也动弹不了。王聚宝脚步匆匆,并没有发现他。眼看王聚宝家要从他跟前走过去了。
金克玉腾地跳了起来,举起铁叉一个箭步向王聚宝窜了上去。王聚宝转头一看,止不住大吃一惊,慌张中竟没有马上看清这个身上挂着树叶的人是谁,恐慌地呼了一声“要出人命了!”拔腿就逃。
金克玉紧追不舍。但王聚宝也是越跑越快,他的惊呼声把很多人都吸引过来。“把他挡住!把他挡住!”他连连向旁人求助。但金克玉手中锋利的铁叉在阳光下闪着恐惧的亮光,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倒使他奔逃起来畅通无阻。他们路过了村委会,又路过了王聚宝的家门,但王聚宝都没想起来躲进去。他们一直跑到了村北。王聚宝就要跑不动了,他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拦住他!”王聚宝藏到那人的后面,气喘喘地叫着,浑身筛糠似地抖。
金克玉赶到了。“爹,让我扎死他!”金克玉说。
王聚宝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拉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大筐。王聚宝手一软,瘫在了地上。
金大筐一把抢过金克玉手里的铁叉。这样他的手里就有两把铁叉了。金大筐把两把铁叉狠狠地往地上一插,面对着王聚宝。
“扎死他!”金克玉嘴里还在说着,“让我来扎死他!”
金大筐眼里发着凶光。他的两手在用力。
“老少爷们儿!”王聚宝又开始向别人求助,那些参加垫路的人都停了下来,但他们就像什么也没听见。
金大筐把铁叉猛地一拔,泥土纷飞。王聚宝只听自己心里惨叫了一声,可是金大筐转过了脸去。
“走吧,儿子。”金大筐低低地对金克玉说。
但金克玉还不想放过王聚宝,扭着头凶狠地看着他,不停地说:“扎死他算了!”
金大筐推了金克玉一把,人们就看见他们父子俩一前一后地慢慢走了。
静了好长一阵子,人们才松了口气。王聚宝两手撑地,一时竟忘了爬起来。
“村长来了!”忽然有人叫道。
“村长!”王聚宝眼里一热,差点流出眼泪。但是金士魁并没看他。金士魁看着垫起的路面。
“水就要下去了,”金士魁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们垫路的?”
众人哑然无语。
“都回家去!”金士魁发出命令,“等着水下去,等着塔镇的人来。”
一阵忙乱,几辆拖拉机先开走了,接着人们也散尽了。
“村长!”王聚宝叫了一声,哽噎难言。
“柏油路变成了烂泥巴路,”金士魁眼望着新垫的路面,“水下去了还得让人把烂泥清除掉。也不是我说你,王聚宝,你在这场大水的表现是劳而无功。感情用事,危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