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
我的乡哪里去了?
每一片朴素的草叶,仍在透露着大地的富裕,每一粒坚硬的籽实,仍在透露着大地的尊严,而即使最为柔弱的花朵,也仍在透露着大地的高贵。
我的乡哪里去了?我那与大地同在、与万物共生的乡?
我的乡曾如那处子,贞静中隐含着迷人的娇羞,目光中显示着无比的健康。棉花地里,玉米田边,一天天伴随着繁重的劳动做梦,叹息有如歌唱,丰收的气息有如温柔的母性,时刻充满了指尖和脚掌。
而我的乡哪里去了?冬之余冰未融之时,你是否还有新袜?夏之余火未祛之时,你是否另有单衣?在那漫漫的长夜里,你的油灯是否已将燃尽,而黎明依然遥迢?在那孤独的路途上,你的水壶是否已被饮磬,而甘泉仍无踪影?
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
我的乡哪里去了?
你让我如此的梦绕魂牵!
而在你曾经驻足的地方,那苹果树下,葡萄架前,我所看到的,却只是一位阴郁瘪缩的老妇。那副乖戾的神情,就像经历了几个世纪之久的失眠。她呲着几根绿荧荧的牙齿。扭曲的脊背上,套着一件你曾穿过的花布衫。干燥的目光,痉挛如蛇。凌乱的苍发,纠结如毡。
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
我的乡哪里去了?
我的乡即使堕落着,也应该拥有一条丰满的大腿!也应该有一股春天的湿润!
我若是归来的游子,在你眼里理应充满温情;我若是疲惫的旅人,在你眼里理应充满友善;我若是无家可归者,在你的眼里理应充满怜悯。
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
我的乡哪里去了?
那刺耳的声音,是出自怎样的喉咙!出自怎样的枯竭的心灵!
我理应听懂你的语言,就像听懂自己的心跳,并得到无边的慰藉。我理应分享到你从大地获得的荣誉和自豪,就像你的呼吸一直都在我的心中涌动。我理应陶醉于你的清新和自然,就像奔腾的江河在平原上归于宁静。
你不是我的乡!而我的乡,哪里去了?
那健康的处子,以叹息为歌唱的处子,在哪里?你那条脏污的花布衫,是否捡自道边?你空洞疯狂的瞳孔里,是否还有往日的记忆?在你灰暗冷酷的外表下,是否还有一寸纯洁温暖的皮肤?你若已然失语,我将以我所有的心智理解你!
你在失语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大地的敬意。
草叶透露质朴,籽实透露充实,花朵透露美丽,而在你的额头上,却再也无缘于尊严和高贵,自由和优雅。你的资本除了衰老,还是衰老!
我的乡,是什么让你生不如死,死又不如生?
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
我的乡哪里去了?
那健康的处子,那在棉花地里、玉米田边,以叹息为歌唱的处子,该不会是一种幻象!
人在他乡,我人而非人,非人而人。
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