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和三相公大模大样地往后舱走去,偶遇巡逻兵也无人盘查,出乎预料的顺利。
公主的座舱可比他俩的豪华多了,同样无人看守。
依旧是蒙面的帷帽,正坐于窗前刺绣的公主,见到贸然闯入的两个金兵,视若无睹。
侍立于一旁、额头犹一点淤青的小使女怡儿傲然瞪来:“尔等何事?胆敢擅入公主居处!”
三相公单膝跪倒:“民女岳楚拜见公主,请殿下随俺离去。”
她熟悉的口音被怡儿听了出来,惊喜地叫道:“你俩可是昨晚的明日和小月?”
晓得了来者的身份,襄晋公主一反漠然之态,轻灵地从椅上站起来,伸出玉手扶起了自称“岳楚”的三相公,语气中透着对同胞的亲切和对自由的期盼:“原来是二位少侠,你们怎么如此装扮?真能离去么?外面的金兵怎办?”
顶着尊贵头衔的公主终露了一回单纯少女的真性情,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明日的脑筋慢了半拍才转过弯来,原来三相公的真名叫“岳楚”,难怪了,掉转过来可不是“楚月”,在不可欺上的尊卑之礼下,她总算吐了实话。
“呆子,还不过来拜见公主?”三相公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他顺势扑通跪倒在公主脚下:“草民明日拜见公主殿下。”
“少侠请起身!”公主这下没有伸手扶他,香风扫过,他不无遗憾地站起来,没有跟这时代的“稀有动物”来个亲密接触。
三相公义不容辞地拿起了主意,到门外兜了一圈,又拖进两个被点晕的金兵来。
明日立在舱门外为里面换衣服的人把风,女人真是麻烦,足足一袋烟功夫,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他看着抹成大花脸的三位少女,竟分不出谁是谁了。
好在是不带铠甲的戎服,娇弱的公主穿在身上不会沉重,只不知是她的三寸金莲如何塞满那双大靴子的。
真是有一失必有一得,若非有掘老鹳河这一节,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再怎样改扮也不像金兵的。
居中的那个开口,是公主动听的声音:“二位少侠,昨晚那和氏璧乃是真的,若被金邦据有,我大宋势必国运难继,舱底有个金人专藏掠夺品的库房,我们可去寻下。”
哎呀,麻烦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他才不信那劳什子会影响一国国运,真是不知百姓事的帝王家,找一块玉玺就那么容易么,如此耗下去,不被金兵发现才怪?
三相公当机立断:“明日哥哥,你我兵份两路。你会女真话,寻和氏璧之事交于你。俺带公主和怡儿离开。”
明日一转念,凭自己的本事,带两个弱女子离船是有困难,不过盗宝吗,应该不成问题。
他当即做出一副义无返顾的英雄气概,对着三人直拍胸脯:“公主殿下,寻和氏璧的重任就交于明日吧,你和怡儿赶快随小月离船,我们岸上见。”
公主那被泥粉包围的美目寄以厚望地注视了他一会:“明日,小心了。”
被头顶的暖日和江面的反光耀花了双眼,再加上公主殷殷切切的眼神,明日不能免俗地自我感觉高大起来。
看着她们仨人消失在船尾,他又生出如释重负之感,真正的重任全扔给三相公了,他对她很有信心,而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盗宝。
真是当官的动动嘴,当差的跑断腿!
舱底的库房,可是那么容易进的,若非明日这个在金营混过的银牌百人长,大概换了任何一个宋人都混不进这座躺满了金兵的底舱。
他熟练地跟站岗的小校行个军礼,用女真话打了个哈哈,下了舱来。
空气中充满了男性的脚臭、汗臭,他皱眉抽了抽鼻子,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啊,他有些怀念起在挞懒大营的日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鼾声此起彼伏的金兵,即便偶有惊醒也以为他是换岗回来的同伴,再经过下级军官睡铺中间的狭长走廊,总算寻到了尽头的库房。
大意的金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深入到遍布兵士的底舱来,他轻轻地推开这道贴着封条的木门。
眼前金光闪闪,他下意识地眯起双眼——昏暗的光线中,库房里堆着各色箱子,都敞着盖子,因为里面被塞满了。
他大口地吞咽着口水,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令人窒息的美妙场面:到处是金砖银锭、翡翠珠链、美玉宝石、犀角象牙……还有各种法物礼器、珍玩宝物、古董字画,以及许多不知名、但肯定很值钱的玩意!
俺的娘,芝麻开门啦。
明日关紧身后的库门,一个饿虎扑食,贪婪地扑在一堆珠宝之上,发财喽!他拼命压制着自己不要狂叫起来。
哎哟,被根金簪戳痛了手掌,一翻身,他又滚到了一摞金银元宝上面,拎起一串串珠宝在面上晃动着,然后堆在了胸口……
良久,他的心情方平静下来,省起了进来的任务,先抓了一把小金锭塞在怀里,便开始搜寻那和氏璧,却又看见一个嵌着珍珠的金锁,不客气地又塞进了怀里。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己不过拿回被大金掠夺的大宋财富而已,哎呀,那里还有一条缀满宝石的玉带呢……
宛若学生时代的课本里那头见一个水果便丢了另一个水果的猴子,他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和氏璧没找到,他的怀里已先塞满了金银财宝,像个怀孕的大肚婆。
他步履艰难地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库房里转悠着,终于确信,那个劳什子不在这里。
明日一屁股坐在一排金砖上,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想想也是,金兀术、哈迷蚩可不是吃干饭的,如此重要的关系天下名分的玉玺怎会放在这些俗物当中,肯定有个极其隐秘的所在。
从天降横财的短暂喜悦中清醒过来,他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搬出来,无比心痛地扔去了不好携带的大部分,只留了实用的金锭和几件精致的小首饰,想送给……到底给谁呢?
这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扳指肯定属于楚月的,正好作为他娶她的结婚戒指,这串宝石项链呢,也一并给她吧。
那对镶珠垂玉的尊贵耳环嘛,跟襄晋公主很配,不过,生在皇宫大内的她,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还是给小月吧……
面面俱到地打点了一圈,明日再恋恋不舍地环视了一遍这座价值连城的宝藏库房,还是又往怀里塞了两颗大珠子,方打算开溜了。
忽然船身猛地颤抖一下,外面的睡舱立刻喧哗起来,他听到了连续的吆呼声和兵甲碰撞的声音,心一沉,莫不是三相公、公主她们的行踪暴露了?
“上!上!”明日混在一大群金兵中间涌上了甲板,一位手持狼牙棒督战的女真百人长仍给他一把大刀,恶狠狠道:“小子,怎不拿兵刃?”
他身不由己地夹在潮水般奔向帅船各要处的金兵当中,耳朵里尽是嘈嘈的女真话,一时产生了意识的错位,仿佛回到了在挞懒大营与移刺古、忽里赤等兄弟们一起的日子。
远近起伏的啸声中,倏的一块巨石砸在了船楼上端,反弹过来,他眼疾手快,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一肩膀将背对舱大声嚷嚷而没发觉险情的百人长顶开。
“轰隆隆”,石弹滚过甲板,碾倒了前面的几个士兵。
那百人长满不在乎地爬起来,拣起狼牙棒,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够机灵,叫什么名字?”
明日咕噜了一句蒙混过关,挤进了登往楼船第二层的金兵队列中。
站在牛皮钉裹的防护板后,他眯眼望去,大江的对面,正有长蛇似的舰队溯流而上,在东南风的吹拂下飞一般追来。
数艘为先锋的宋军巨舰已越过江心攻到近处,这巨舰与金军的双桅楼船大有不同,更高更大,船头呈尖角状,前后高耸的樯桅密麻林立,风帆似鼓,航速极快,同时飞石连绵不绝地发射过来,看那高插飘扬的皂素大旗,正是韩军水师。
明日还是第一次看清这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大宋艨艟战舰,暗想:“以如此精良的装备竟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看来战争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于‘人’哩。”
身旁的两个金兵交头接耳地议论:“恁怪,南蛮们驾船似驾马一般,半天就赶上来。”
“莫怕,莫怕,咱有‘水星’阿厘将军。”
说话间,速度不减的金军船队已分出十余艘大船驶向江心,应该便是被称作“水星”的阿厘猛安率部迎战,既然是“水星”,一定精于水战了,明日留心观察。
但见江心上往来相接的战船周围,泛起朵朵绽开的大水花,在蓝蓝的晴空下煞是好看,他却知道在这美丽的景象背后,是双方士兵的肢体断碎和痛苦哀号,不由垂下视线,正见一层甲板上蒲卢浑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而过,气吼吼道:“囚犯都不见了,速去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