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精神走进场内,达凯故作高姿态地一抱拳:“明日先请”
这女真的摔角以蒙古的跤法为主,但并不限制拳打脚踢,规则更接近后世的自由搏击,无论用何方法,只要打倒对方就算赢。
他打量着高出自己一头的达凯,其身未动,已有一种压迫感袭过来,心一横:“先动手就先动手,老子怕你怎的?”
气势已弱的他为了振作信心,惟有先发制人,右脚跟狠狠跺地,发力冲前,“呼”地一个直拳打过去,将移刺古“以静制动”的忠告忘在了脑后。
达凯轻笑一声,侧身一让,单腿巧妙地一绊,他便一个踉跄,摔了出去,只看着地面扑向自己。
他手舞足蹈地四肢着地,落在了地毯上,还惯性地向前爬了几步,方才停住,总算没趴下,这下好,没学狗叫,先学狗爬了。
众军僚一起笑将起来,两下的实力高低立判,赌酒押他的一方一个个看得摇头,皆做好了罚酒的准备。
他小脸胀红地爬起来,第一个照面就差点栽了,而且摔得如此难看,愈多人前心理素质就愈好的他并不为此感到丢人,他的脸红是忿不过完颜楚月对她表哥追星族般的喝彩,他不甘心地大吼一声,再次扑向达凯。
他右手拟个刀式,惟有如此方能使出他糅合了在完颜楚月的刀法和沙场实战练就的连环踢。
他大腿带小腿,力贯于脚,拧腰、掉臀,换脚,一个前踢再接一个后踢,一气呵成地攻向达凯下盘。
这一脚呼呼生风,真有几分威势,换了对方是两军阵前的敌兵,早已被撂倒在地,只需补上一刀便了结了。偏偏与他对阵的不是个普通一兵,而是女真年轻一代的骄傲。
达凯这次不闪不避,已先一步站在了他的落脚点,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拳反迎向他的面门,以刚对刚,比的是速度、劲力和反应。
这就是女真人大异中原武学的招数,不求繁琐漂亮,但求简单实用,来自代代在白山黑水之间狩熊猎虎的经验。
完颜楚月对他授艺时曾提及,他也曾跟部下切磋过,并不以为然,今日才算正经领教,碰到了真正高手,方知山各有高,对猛兽都有效的招数,更遑论对敌了
进攻的节奏被打乱,他眼见得这一脚虽能堪堪踢到对方,但达凯的拳头也将落在自己脸上,不打掉几颗门牙才怪,这样的代价当然不值得,他头一偏,双手架去。
侧旁的移刺古看得皱眉不已,弱者先行出击极易暴露其弱点,个小势薄的他正面对撼高大灵活的达凯,已属不智,而顺着对手而变招,更陷己于被动,乃有输无赢了。
达凯得势不饶人,化拳为爪,抓住了他的衣领,他暗呼不妙,女真人都有一手好跤术,他怎会忘记达凯和移刺古跤来跤往的精彩一赛。
他恶狠狠地抬膝顶向达凯的小腹,以摆脱对方抓把,若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一定会用上女子防身术的阴招。
达凯脚拳眼相随,一膝挡住,另一脚迅速绊上来。他心想完了,眼前浮现出自己被摔得四仰八叉的情景,全身的肌肉立刻失去了张力。
达凯这一脚却没有绊下去,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想输,没这等便宜!”
俩人在瞬间打了个照面,旋即分开。在座的像完颜楚月、移刺古这般的行家皆看出明日已输了一招,只奇怪达凯为什么收脚。他当然明白达凯的心理,猫吃老鼠之前总要耍个够。
场内的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双方谈不上什么交往,甚至稍微深入的话题都没进行过,除了方才的一番辩驳;却又十分熟悉对方,因为完颜楚月常在一方的跟前谈及另一方,彼此早已直觉地感到,在以完颜楚月为目标的情场上,他正越来越成为足以威胁达凯地位的对手。
而这一场比试,或许只是两人暗战的正式开始,此战——不可避免。
完颜楚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场内的两人,表情颇为复杂,似乎感觉些什么了。
移刺古在身后大声地咳嗽着,提示他的金玉良言,他苦笑着,以静制动,他怎会忘记兄弟的忠告,可谈何容易?
仅交手两三个回合,他就知自己远不是达凯的对手,不在同一个级别上的对决,似乎只有祭起臭丫头师父的“逃”字诀了。
明白了技不如人,他的心情倒平静下来,省起了自己刚扛上肩膀的伟大重任。
他斜了一眼坐在另一面的秦执事,虽然后世的经验告诉他“看人不看脸”,但那家伙道貌岸然地盘坐在醉醺醺的女真军僚中间,全无一丝奸样,若不是自己来自明日的世界,大概怎么看不出眼前的白面文人竟会是后来那个弄权卖国的大汉奸。
为自己找到台阶的他更没什么压力,大不了学狗叫,反正丢脸事小,杀大汉奸事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子要多多保重自己。
“咚咚”的鼓声不合时宜地敲起来,也敲在了他的心上,他额头冒出了汗珠,怎么打,摆明了是自取其辱。还是只要输得不太难看就行了,再不济也要从对方身上捞点本回来。
他这般想着,心里到底是一万个不愿意,自从到了这个时代,这样的尴尬处境就一直跟随着他,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有如此宽解自己了。
抱着这般念头,他索性放开手脚,第三次扑向达凯,且来个只攻不守。这种打法在双方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可出奇制胜,但双方差距太大时,却是徒劳无功。
达凯大鹰般围着他闪、挪、腾、移,位置飘忽不定,举手投足,步步制住他的先机。
他就像一头困兽一般,咻咻然突不出达凯的圈子,只觉眼前到处是对手的身影,他手忙脚乱,再无章法可言。
对方明明每次均可得手,却又留有一线破绽,让他屡屡反出。
饶是如此,他已是满头大汗,后面的小辫子也散开了,情形相当狼狈。
众军僚一个个看得大眼瞪小眼,明明几招就可见分晓的比试,场上却打的甚是热闹,渐渐地,大伙儿都看明白了,圣将军是故意留有余地,戏耍这个百人长开心呢,比武变成了游戏,满帐文武看戏般地嬉笑起来。
本在大呼小叫的完颜楚月渐渐不吱声了,她的小蛮靴在地上顿着。
真是奇怪,她明明赌他输,自己教出的徒弟当然知其实力,却又不想看到他如此不堪一击,两下真是矛盾。
而现在达凯做的实在过分,她竟巴望他再显出人意表的本事,挫挫表哥的威风。
他衣衫不整,疲于奔命,也明白达凯将自己当猴耍,在上气不接下气中,心内的三味真火一点一点地燃烧汇聚,那幼时不服输的脾性从圆滑的成年意识里破茧而出:你大爷!老子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焉能忍受如此折辱?
他忽然一个怪异的肢体扭曲,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从达凯的圈中翻出来,却是他跳街舞时的一个高难动作,在此刻行云流水般使出,成为绝妙的一招。
这些前辈的古人如何见过这后世的舞蹈动作?满帐堪称行家的武将皆颔首不已,这是他目前唯一算是亮点的表现。
完颜楚月脱口而出地大声叫好起来,她清脆悦耳的声音立时打破了场上两人平衡的心境,更微妙地影响了这场比试的进程,这是当局的三人谁都没想到的,只有一个局外人嗅出了味道,他就是秦桧。
成功地挣脱了达凯的掌握,又得到了臭丫头的意外鼓励,他的信心大增,投机了女真人不在背后袭击的习惯,借慢慢转身的空儿拼命调息,当他立定原地,已是气闲神定,以静制动的意念在胸中默然涌出。
他嘴角闪过自信的一撇,用无畏的目光盯着对面的达凯,老子来自思维、知识均远超尔等的时代,怎的也配跟你斗上一斗。
绝非浪得虚名的达凯一改方才的轻视之态,以看到一个真正武者的目光,一脸凝重地上下打量着他:这个从海岛上蹦出的汉人小子真有表妹说的那般不可测?
在达凯的目光倒映中,他那粗糙的皮肤,大大的弯钩鼻子,胡子拉碴的方下巴,皆已跟北人无异,惟有本是英挺的眉眼间透着南人特有的狡猾,再就是个头矮了点,虽然他尽力挺得笔直。
这是达凯第一次正视他,他应感到自豪,因为他终于被这眼高于顶的女真少年英雄视为对手了。
他用耗力过度而变沙哑的嗓子,以靠近他俩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挑衅:“圣将军,我想听你的狗叫哩!”
达凯神色一变,眼中寒光射出。他不得不出此激将法,因为他经不起鏖战了,而达凯从东北的苦寒环境和无数的战斗中锻炼的强壮体魄,似乎再打个一天一夜也不成问题,女真人的体质都这么好,这大概是金军所向披靡的因素之一。
“果然有种!看脚!”不自量力的人总是惹人憎,尤其是血管里流着火爆因子的北国人,达凯被激起了怒火,更有恼表妹易帜的心理作祟,发起了第一次的主动进攻,他身形一闪而出,脚似鞭梢横扫过来,再没有任何保留。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志在必得的一脚,空前强大的斗志汹涌而出,只在生死关头之际才爆发的潜能应运而生。
他的大脑和身体变成了一架高度协调、高速运转的战斗机器,锐利的目光倏地捕捉到达凯脚法中的破绽。
有如水落石出般的,他的脑海里在同一时间里出现了一幅幅后世影视作品中的搏击画面,然后定格在其中的一幅上。
他水到渠成地融入了那幅画面,化作了那个人,就这么腾空而起,仿佛灵魂出窍般地与《黑客帝国》中的女主角合二为一,一个慢镜头的360度大回旋踢腿,后发先至,在达凯的脚到达自己之前,正中达凯的面颊。
场面急转直下,达凯嘴里喷出一团血花,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就翻滚倒地,晕了过去。
而他的心口一阵呕吐般的难受,大脑的血液仿佛供应不上,他皱起眉头,摇摇晃晃地也倒下了。
全场人都惊呆了,只看到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百人长,以匪夷所思的动作将神勇的圣将军踢倒在地,脑筋一时都没转过弯来。
只有完颜楚月反应最快,她忽地站起身,冲进场内。
这是已经懵懵懂懂的他看到的最后情景,他最后的潜意识里滑过这样的悬念,完颜楚月是冲向自己还是冲向达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