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距瓦村一百里,一条黑水河由城北流进来,在城中绕个“s”形从城南流出去。锦屏山像一扇巨大的屏风竖立在城西;城东则是黑水多年冲积而成的万亩良田,人称天下粮仓。历史上曾经有三个朝代短暂在此建都,另有五位皇太子曾受封此地,所以也被誉为“三朝古都,五朝都会”。
姜二妮和杜二宝马不停蹄走了一夜一天,第二天傍晚时分望见了南城高高的城墙。一路上他们看见逃难的人们逶迤不断,汇聚成一条人流向南城涌来。杜二宝一打听才知道,淞沪会战后,日本人长驱直入,先后又占领了丰城、饶城等地,好多老百姓为避战乱纷纷逃向南城。沿路又看见一队队士兵和一辆辆军车,说是国军正在南城外布防,准备阻击日本人的进攻。
二妮突然想起来,打死男人的那个赵铁军就在南城布防,一辆炮车从她身边经过,她紧跑几步追上后面推炮的士兵问是哪个师的,对方告诉她是一○三师。二妮又问,知不知道八十八师在哪?那个小兵摇摇头说不知道,又不屑地撇撇嘴说,人家是王牌师,用的都是德国武器,归委员长直接指挥,哪能和我们这些杂牌军往一起凑。二妮又连问了几个士兵,都不知道八十八师在哪里布防,她还想再问,杜二宝抢上一步拦住她说:
“二妮,还是别问了,你找到那个人又能怎么样,莫非还能让他给见明偿命不成?”二妮说:“偿命倒是不必,我只是想问问他,开枪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事后为啥又跑得那么快?”杜二宝说:“我看还是算了,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是能说清大概就不会出这事了。”
二妮想想也是,就不再追问下去,听杜二宝说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进城,忽然也感觉出肚子饿得咕咕叫,算起来已经几顿水米没打牙了。路边有家小饭铺,两个人走进去坐在长条凳上,舍不得多花钱,只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碟咸菜,要了壶茶水就着吃。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并不计较生意大小,热情地和他们搭话问是从哪里来的,二妮正犹豫不决,杜二宝抢先回答说是饶城。老板就骂日本人造孽,说他们一路从上海过来杀人放火糟蹋女人,干尽了坏事,我在这路边开店,逃难的人们每天从我眼皮底下过去,啥样情况都见识到了。你们还好,没有孩子,不少人家拖儿带女,那才叫惨呢。听老板的意思显然是把他们误当成一家人了,二妮飞快地看一眼二宝,脸上倏地掠过一团红云,赶忙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二宝表现得镇定自若,咬了一口馒头问老板,南城里现在干啥好挣钱?老板把肩头上搭着的手巾摘下来,擦着邻近的一张桌子说:“要说挣钱的活路那多得很,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年轻人只要手脚勤快,咋也不会饿肚子,但要说不用啥本钱,马上就能上手干的活路有两个。一是到黑水码头上扛麻包,扛一袋子发一根竹签,到晚上按竹签结账;二呢就是到义气车行找陈二爷租辆黄包车。陈二爷这人讲义气,走投无路的人只要随便扔点押金,他就能让你把车拉走,租金收得也公平合理。”
二宝谢过老板的指点,两个人结了账从东门进了城。南城青砖垒成的城墙高大巍峨,宽大的城门洞子威严壮观,两扇巨大的黄铜门上镶嵌着狰狞的兽头。进到城里,脚下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二妮习惯地嗅一嗅,古城厚重的气息间杂着黑水河的水味和人们晚炊的烟火味涌进她的鼻孔里。这种味道让她觉得熟悉而温馨,她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此后好多年,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种复杂的味道来。
二妮和二宝都是第一次进南城,看哪里都觉得新奇。二宝兴奋得像个孩子,在二妮的身边跳来跳去,不时把街道两边的东西指给她看。听说黑水河边的天地庙正开庙会,又张罗要去看热闹。二妮却没有那份心思,扯扯他的衣袖提醒说,天色已经不早了,得赶紧找个住处安顿下来。他们沿着一条南北走向的中央街往前走,一连问了几家客栈,都说已经住满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行人开始稀少,两个人都有些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路边一个摆烟摊的老人见他们行色匆匆,喊住他们问是不是要找住处,二宝上前答话说:“是的,不知为什么,沿街问了几个客栈都说住满了。”老人说:“这些日子逃难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城,不住满才怪呢!我家里倒是有间空屋子,只是条件差了些,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和我过去看一看。”
二宝和二妮想不到在大街上也能碰上好心人,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老人收拾好烟摊,二妮捅捅二宝,二宝会意,上前把摊子帮老人拿上。他们向北走了一段后,又向左转弯,奔了西边的顺河街,顺着黑水河边继续向北走。虽然已经是晚上,但黑水河两边却依然灯火辉煌,河上不时有一艘船悠闲地荡过去,歌声和乐器声就贴着平静的水面传到岸上。
老人的房子在河边胡同里,是处偏厢房,虽说有些简陋,但对于二妮和二宝来说有这么个栖身之地已经不错了。老人自我介绍说姓刘,二妮和二宝赶忙喊刘爷爷,问租金怎么算,他们从瓦村出来时身上只带了几块钱。刘爷爷说:“租金呢,本来这城里有要五块六块的,要十块八块的也有,我只收你们一月两块钱算了。”
二妮和二宝知道刘爷爷的要价很低,就鞠躬行礼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