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学生吵吵嚷嚷追进树林里,不大一会儿,就空手而归,说二宝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戴眼镜的男生盯着二妮说:
“我有个好主意,只要把这个女人控制住,那个男的就会回来救她。”几个男生点头,说这个主意不错,纷纷围上来抓二妮。二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在心里祈祷二宝不要回来救她,只要二宝安全脱身,自己受点苦算不了什么。韩翠上前拦住他们说:“事情一码归一码,我们不能搞株连,对一个无辜女人动手。”男学生们悻悻而散。
老和尚从禅房走出来,手捻佛珠嘴里念着佛号,亲手将申雪仪的尸体做了处理,裹上一层厚厚的白布,又指挥几个男学生把她放在一块门板上,停放在佛堂前面的院子里。老和尚说:“这位施主虽然是初次来到本寺,但也是与我佛有缘,按理该认真做一场法事,但如今兵荒马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就由老僧给她念几段经文,超度一下她的亡魂吧!”
木鱼声笃笃响起,香炉里缭绕出香气,老和尚的诵经声回荡在整个瓦兰寺中。人们在申雪仪的遗体前站成一个半圆形,几个女学生发出轻轻的啜泣声,男学生们也纷纷把脑袋低下去。二妮站在人群最外面,默默给申雪仪鞠了三个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很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女孩儿。她出生在富贵之家,却一点没有大小姐那种臭脾气,和所有人都相处非常融洽。二妮鞠完躬抬起头,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和学生们待在一起,二宝已经跑了,如今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找到二宝,和他在一起。想到这里,二妮悄悄从学生们的身后离开,走出了瓦兰寺的大门。
穿过寺庙旁边的那片树林后,二妮依稀辨认出来,眼前是他们从南城逃来时曾经走过的路。二妮想,二宝情急之下可能走了回头路,就顺着这条路找下去。东边的太阳渐渐高起来,在一团团云朵间,形成一片迷离的霞光,二妮追着霞光向前走,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想起已经几顿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最后吃下的食物,还是二宝分给她的那半张饼。路上不时能遇到逃难的人们,受伤的国军士兵也源源不断从南城的方向败下来。二妮不时拦住路上的行人,向他们描述二宝的模样长相,询问是否见过。有些人说看到了,有些人说没看到,反倒把二妮弄糊涂了,不知二宝是否真的走了回头路。二妮走得很急,身上冒出了热汗,衣服像铠甲似的粘粘地裹在身上,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快点找到二宝。一路上随处可见日本人施虐的痕迹,放眼都是瓦砾和焦土。二妮边走边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一定要扛枪上战场,和日本人拼个你死我活。二妮正想着,看见路边一棵树下倚坐着一个中年女人,闭着眼正在打瞌睡。二妮心里想,这个人怎么到这里来睡觉呢?走上前轻轻推几下那个女人,喊了声大姐醒一醒。那个女人在她的触碰下慢慢向旁边栽了下去,但她的身体却依旧保持坐着的姿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二妮这才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二妮从小胆大,但也吓了一跳,本能地尖叫一声,指着那个女人的尸体对过路的人说:“那个大姐已经死了啊!”路人冷漠地看一眼,脚下不停,依旧向前走。二妮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的尸体,迈开步继续向回找。
天忽然阴下来,一团铅黑色的乌云聚集在头顶上,一股凉风裹着硝烟涌入二妮的鼻孔。二妮侧耳听了听,远处似乎响起了滚滚的雷声。这个季节一片云彩就会带来一场雨。二妮心里着急,如果雨落下来,找二宝就更加不容易了。她恨不能立刻找到二宝,告诉他以后再不许离开自己。她在心里不停地问,二宝你在哪儿呢?你到底在哪儿呢?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几个月,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二妮似乎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二宝对自己如此重要。
二妮脚下加了紧,快步走下一座山岗,一股河水的清凉味迎面而来。她知道这里离黑水河还远,这条河应该是昨天夜里他们经过的黑水河的一条支流。随后,二妮看到一座石桥架在一道山谷间,桥下传来汹涌的流水声。这时候,天上的雨还是落了下来,雨丝不密,但雨点很大,白亮亮沉甸甸地从天上砸下来。二妮忽然看见,在桥的另一侧,相隔几十米远的地方,路上正走着的一个男人很像二宝,也穿着浅蓝的布褂子,黑色的布裤子。但雨水阻挡了视线,让她无法看得更加真切。二妮冲着那个男人摇着手,亮着喉咙喊二宝。那人似乎也冲她摇了摇手。
二妮正想过桥时,头上传来一阵飞机的引擎声,两架日本人的飞机像鸟一样尖叫着俯冲下来。二妮看见桥对面的道路上荡起了一条笔直的土线,就像一条铁锯把路分割成两半,锋利的锯齿刚好在那个很像二宝的男人身上割过去,他像一棵被伐倒的树一样,扑进了脚下的黄土里。二妮撕心裂肺地喊声二宝,向那座石桥跑过去,她刚跑到桥边,一枚炸弹在桥面上开了花,一声轰响过后,整座桥都跌落在河水里,砸起好大一片水花,二妮也在爆炸声中昏倒在桥头的栏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