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仇的灵堂设在祭祖厅，此刻人已经散尽，只留下一副硕大的棺木摆放在厅前，无数的挽联随风飘荡，一对素烛映照着棺木前那紫杉木制成的灵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门堡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议事厅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翠烟使者郦秋水依然坐在右侧第一排的竹椅之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去看任何人。

妙如师太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只是与郦秋水不同的是她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为刚刚横死的唐堡主念经超度亡魂。

天王帮左使杨湖正在厅中来回踱步，一脸愤慨，大骂着金人。

苏籽静奉了唐心妍的令，不许离开郦秋水身边，此刻正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大概也是翠烟门中最好的传承者，只要死的不是她最亲近的人，即便周围的哭声地动山摇，她也是觉得事不关己的。

武当弟子姜凌宇也站在厅中，他双手抱着长剑倚在厅门前的木柱上，眼中盯着门前的银杏树，不知在想着什么。

唐家堡门外的竹海放眼望去一片翠绿，微风吹过一片沙沙声响，唐心妍走到一处竹子跟前，摘下一朵竹花，轻轻嗅了嗅：“可惜，竹子一开花，便是要死去了。”

“至少在临死前它曾绽放过。”此时的沈若冰已经卸去装扮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他也摘下一朵，擎在手中，“虽然不是绚烂多彩，却也洁白如雪，只留清白在人间。”

“你是不是也准备绽放一下了？”

沈若冰笑了笑：“你在咒我死么？”

“你似乎比那猫还多一条命。”唐心妍也笑了，沈若冰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好似冰雪初融般清澈的脸庞，让他觉得唐心妍容不得任何人亵渎，这样想着不觉呆了，“你可能真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子下凡而来的。”

少顷，唐不染一身麻衣丧服，步履沉重地走进了议事厅，面对十大门派中地位超群的几位领袖，面色沉重：“各位也已目睹，我门中出了如此大的丧事，实在无力招待各位。”

杨湖拱手行礼道：“副堡主节哀，唐堡主的仇我们天王帮记下了，日后定当扫荡金贼，以告慰唐堡主在天之灵。”

唐不染也拱手道：“如此多谢了。”转头面向峨眉派的妙如师太，“师太这便回峨眉么？”

妙如起身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唐施主放心，那金人犯我边疆，杀我同胞，我派虽是出家人，却也懂得除魔卫道的道理，即便副堡主不吩咐，我派也誓与大宋共存亡。”

唐不染终于笑了笑，又转向郦秋水：“不知翠烟……”

话未说完，郦秋水甩了甩长袖，冷声道：“唐堡主中毒身亡，实在令人伤心，不过我翠烟门向来不问江湖事，我郦秋水此番来到唐家堡，也只是我个人的意愿，并不代表尹门主，抗金一事，恕小女子做不了主。”

唐不染刚欲开口，厅外传来一阵笑声，沈若冰将袖子卷上了手肘，将衣角塞进身后的腰带，自门外走了进来：“属下沈若冰，参见副堡主。”

唐不染目中寒光一闪，杀机已露：“原来是沈师兄，堡主命你出堡办事，办得还顺利么？”

沈若冰态度不卑不亢，拱手道：“回禀副堡主，属下不负堡主所托，已完成任务，可惜，现在却与师傅阴阳两隔。”

“哦？”唐不染笑道，“不过看师兄你的样子似乎并不伤心啊。”

沈若冰也笑道：“我不伤心是因为我知道死的不是堡主，是另有其人。”

此语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小，就连那郦秋水也摆出惊愕的表情，唐仇是当着近百位武林人士毒发身亡的，此事也经过唐鹤和那名唐门弟子确认，难道数百名唐门弟子还能把自己的堡主认错了？

唐不染正色道：“当着如此多江湖豪杰的面，沈师兄可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沈若冰在厅中踱了踱步，道：“一个月之前，堡主命我追缉师妹柳青青，副堡主还记得吧。”

“当然。”

“当日我跟副堡主说过堡主有些不对劲，可是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那时我还笑你疑神疑鬼。”

沈若冰捋了捋肩头的鬓发，道：“其实当日堡主已经另有其人，此人因知我经常在堡主身边走动，怕被我看出破绽，故意将我调出堡去，甚至柳师妹也有可能被他们调换了。”

唐不染看着沈若冰，冷冷道：“师兄到底想说什么？”

沈若冰并不搭话，径直行向那一直站在唐仇身边的年轻弟子，那凌人的气势让那弟子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便挺直了腰杆，直视沈若冰。

因为唐不染突然闪至沈若冰身前，伸手挡住了沈若冰的去路，那一闪身法极其诡异，快得令人乍舌：“你想干什么？”

“副堡主何必如此紧张？我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年轻弟子拱手笑道：“沈师兄有礼了，在下李敬仙，刚入门不久，请多关照。”

沈若冰回礼道：“好说好说，李师弟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难怪堡主副堡主都对你如此器重，连开英雄会都需你提醒打点。”不等李敬仙回话，沈若冰又道：“恐怕连堡主的饮食起居近日来也都是你一手操办的吧。”

沈若冰的话虽然不算直白，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听不明白，他在怀疑这个李敬仙就是杀死唐仇的凶手之一，而另一边唐不染却极力维护，两人争锋相对各不相让，使整个大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师兄一再认定是李师弟杀死了堡主，可有证据？”

沈若冰摇摇头：“没有。”

“这么说你是在血口喷人咯？”

“我会找到证据，还有一点，今日死的不是堡主，是另有其人，这点我可以证明，大家请随我来。”沈若冰当先走出了议事厅，苏籽静快步跟了上去，和他并肩向祭祖厅行去：“你有把握？”

“没有。”

“那你还那么肯定？”苏籽静几乎要哭出声来。

沈若冰冲她淡淡一笑：“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用自己的命来赌才够刺激。”

苏籽静放慢了脚步站在院中看着沈若冰的背影，喃喃念了一句：“疯子。”

众人站在祭祖厅中看着沈若冰检查着棺中摆放之人，沈若冰揉捏着尸体的面部，并没有发现有易容的痕迹，甚至那左眼上的刀疤，也不像是新伤，连形状大小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沈若冰暗道了句：“厉害。”

接着以银针刺穴，发现那毒药已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可是皮肤表面却没有任何中毒迹象，沈若冰捏了捏尸体的臂膀和双腿，发觉骨头已经变得脆弱不堪，稍稍使力便会断裂：“这种毒倒诡异的很，不知是什么名堂。”

姜凌宇走上前来检查了片刻，沉声道：“若是我没看错，这毒应该是阿修罗之瞳。”

众人闻言均是满头雾水，这阿修罗之瞳到底是什么毒药。姜凌宇解释道：“这种毒是白蛇根草以曼陀罗花的汁液浸泡百日而成，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不过这是种慢性毒药，不会在瞬间制人于死地。”

“果然有识货的。”沈若冰笑了笑，继续道：“这种毒进入人体之后不会立即发作，如果再以藏王香镇住毒性，根本不会发作，不过就像吸食罂粟一样，藏王香吸多了，人体便会产生依赖，一旦停止，阿修罗之瞳便会立即发作，到时便是药石无灵，就好似弑杀之佛阿修罗一直注视着你一般，让你三更毙命，不会留人到五更。”

此时在场的人中只有唐不染知道沈若冰此语的用意，唐仇为了方便研制唐门秘药，不让自己的呼吸系统受丝毫的损伤，早已不放置任何香薰，而他的卧室也是间密室，唯一的通风口在屋顶，犹如蜂窝一般，通风口小而密，根本无法将燃有藏王香的香炉放进唐仇的房间。

如果在唐仇的卧室找到香炉，那么唯一的解释是睡在堡主卧室的根本不是唐仇本人，而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中了阿修罗之瞳，并且吸了藏王香。

此刻，唐心妍手提着一只长满铜锈的香炉走进了祭祖厅，李敬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不自觉地向门口移去，可这厅里站着的都可说是叱咤江湖的人物，杨湖早发觉此人有些不对劲，见他要跑，早已探手向他肩膀抓去。

李敬仙也是个练家子，看那杨湖这一抓来势汹汹，慌忙向后一闪，靠至墙边，抽出墙上悬挂的长剑抬手劈了下去，这一闪一劈只在瞬息之间，饶是那杨湖武功超群，却不是以身法取胜，此刻上半身全部暴露在剑芒之下无法躲闪，心中暗自悔恨，想不到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上。

却见那沈若冰一个箭步拦在二人中间，迎着剑锋双手平放，那李敬仙的剑冲着沈若冰面门砍下，长剑停在沈若冰额上，却再也砍不下去，众人吃惊不小，难道这沈若冰会妖术不成？

沈若冰微微一笑，双手虚空转动，在李敬仙剑尖之上绕了一圈，用力一扯，只听“叮”的一声，那长剑竟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断为两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