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宓儿，不要蒙蔽自己的心扉！娘的好宓儿永远是快乐的。不要恨，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娘和你姐姐的选择没有错。娘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娘担心……”

温柔慈祥的声音无形地传入萧宓心底，而那张熟悉的脸却渐渐模糊，缓缓远去散化，剩下的又是东方逸带着担忧的脸。

他的担忧，在她心中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只一瞬间，却被她忽略误解为对娘的痛。她伸手欲留住娘亲那已散去的脸容，身体微倾，慌乱的脚步踩到裙边，整个人呈旋转倾斜的姿势，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萧宓对自己此刻的处境丝毫无所觉，直到跌入一个宽阔的胸膛中，一双臂弯把她紧紧地抱住。男子所属的阳刚气息，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窜入鼻息中，他的温度透过衣服烫尉着她冰冷的肌肤。有一瞬间的怔愣，她觉得这怀抱好安全，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为她撑起一片美好晴天，是她可以终生停靠的港湾。

只不过这一闪而过的思绪，并没有被她牢牢抓住，而是被更深的痛取而代之。

“娘……”迷惘的双眼，痴痴地望向华丽丽的雕梁红瓦，萧宓哀嚎出声，泪如泉涌般汩汩而出。“娘……你为什么要把姐姐带走，却把宓儿独自留在人世间……”浓浓的凄厉与无助绕梁不散。

哪个女人在他面前不是展现最美的笑颜，如今面对萧宓的号啕大哭，东方逸既心疼不舍，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站得直挺挺的，把她紧搂在怀中，轻拍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上，无言地陪着她。

旁边一俊俏却略显阴柔的紫袍公子，以纯粹看好戏的心态翘首旁观。而另一位同样不失帅气，较之爽朗的蓝衣公子，却收敛起平日的嬉皮笑脸。

初见她时，绝美的容貌惊为天人！然而除却冰冷和戏谑人间的淡淡嘲讽外，那容颜和记忆深处的一张脸，竟是十分的酷似。

心中的震荡经久不散，不可置信，事实又摆在眼前。努力的掩饰内心情感，终在见她悲恸欲绝时功亏一篑。敛起笑，满心复杂地靠近好友怀中的人儿。“姑娘，这里没有你娘和你姐姐，不如我来当你哥哥吧？”

即使影已消逝许久，萧宓仍是凝视着娘亲消失之处痴痴神游，任行行清泪流满腮，倔强地小脸摆明了不肯罢休。

姑娘，这里没有你娘和你姐姐，不如我来当你哥哥吧！

耳边飘飘悠悠地传入这句话，悲痛至极的萧宓，一时间辨不出话中的情感与意思，只觉得心又再次抽痛一下。直到话落，一只大掌拍上她的肩，她才恍如电击般蓦然回神。

怀中人儿反应激烈，东方逸正想挥开肇事者，萧宓却在第一时间拍出一掌。

“臭男人，离我三步远！”萧宓愤怒地嘶吼，仅有的丁点内力让毫无防备的任子腾乖乖后退三步。本想臭骂那个不识相的男人，无奈思绪百转，说出的是最深的渴望。“谁要哥哥来着？宓儿只要姐姐和娘亲！”

眸中满载着指责、求助、与索讨，任子腾愧疚得不敢与之相视。因为，她的姐姐和娘亲，是他永远给不了的。

哐当！

一声脆响在这诡异的氛围中相当突兀，众人忍不住纷纷回头探看。但见一名颇为清丽的黄裳丫头，呆在门边，半敞的门显示着她是刚进来的，左臂上挂着一件纯白色软裘，两手维持着捧东西的姿势，但手中茶杯已碎溅了满地。

“小姐！”顾不得满地碎瓷，芊芊飞奔向萧宓，臂上软裘飘飘然落于碎瓷上，并染上了溅地的茶水。

先前的光彩让人抢了去，又见最心爱的软裘毁于一旦，诗婷的怒气已到了爆发边缘。然而，那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还要火上浇油地投向敌人……精心打扮过的面容，不禁扭曲了几分。

“芊芊？”萧宓还处于不敢置信的惊讶中，芊芊已投入她怀中，紧紧抱着她哭泣。“小姐……”

诗婷再也忍无可忍，尖锐的冷声道：“芊芊，你家小姐在这儿，可别认错了主子。”

从萧宓怀中抬起脸，芊芊蹙着眉，反驳道：“不，诗婷姑娘。芊芊虽为丫环，但一直敬称你为姑娘。芊芊的主子只有萧家人，也只有萧家的两位小姐，才是芊芊的小姐。”

诗婷的脸色又铁青几分，原来这就是芊芊一直喊她“姑娘”的原因。“你是潇湘楼的丫头，谁是主子由不得你说。”今日出的丑已经够多了，想不到连平时最安分的随身丫鬟也敢顶嘴，回头有她苦头受的。

不过，那也要有得回头才行。看那两个仍在哭泣中的小女人，恐怕是没戏了。可惜诗婷就是看不透。

因为东方逸仍把萧宓紧搂在怀中，芊芊只好稍稍退开，改为握紧萧宓的双手。“小姐——”芊芊有些畏怯地望着萧宓，可怜兮兮地说：“芊芊没照顾好大小姐，是芊芊的错，小姐要怎样责罚芊芊都行。可是，小姐您千万别抛弃芊芊，芊芊在潇湘楼等了您三年，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您，您若不要芊芊……那么……芊芊唯有去地府伺候大小姐和夫人了。”

“傻丫头！”萧宓含泪轻斥，“若不要你，早在八年前我就让你病死在路边，又何必捡你回来呢。”仰起脸，对上东方逸，萧宓不知如何开口，轻轻喊了一声：“东方逸……”

腾出一只手，东方逸轻柔地替她拭去颊上的泪痕，那双哭红的眼可真叫人心疼啊。“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谢！”萧宓垂眸低声道谢，心绪一下子复杂起来。有一丝丝慌乱，一丝丝甜蜜，一丝丝依赖的感觉……如果她够诚实的话，那一丝丝其实是很多。

“别跟我道谢，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东方逸轻语回应，然后对身旁的中年男人吩咐道：“清叔，到潇湘楼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把芊芊的身契拿回来。”

“不用了，四少爷。”因喜悦而不停哭泣的芊芊，连忙阻止。“大小姐决定远走时，已用积蓄将芊芊的身契赎了回来。后来大小姐出了事，嬷嬷看在昔日与夫人和大小姐的情分上，让我继续留在潇湘楼并护我周全。她还答应我，只要见到了小姐，我随时可以跟随小姐离开。”

主仆俩就这般相对哭诉，是重逢的喜悦，其中更有许多事过境迁的辛酸与苦涩。

翌日，东方逸在书房里专心做事，忽闻外面大喊“不好”，仆婢顿时乱作一团。

大清早的乱嚷嚷，看来是家规不够严，待会儿得跟总管说说。低头继续审阅手上案件，来个相应不理。偏偏有人不让他好过。

匆匆跑来的总管清叔，甚至连门都忘了敲，直接闯进书房。粗喘着气，边挥袖抹汗边说：“四少爷，不好了，萧姑娘又跑了。”

微风掠过，清叔眨眨眼，案后哪里还有他的主子！才转过身想追出去，他的主子竟又像鬼魅般突然现身，差点把他这条老命吓掉。

东方逸惯常的慵懒神态消弭得点滴不剩，目光阴鸷慑人。“说清楚。”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封了她的四筋八脉，那群人怎么还让她跑掉？

在恒园做了十几年总管，清叔可是第一次见主子这般吓人。不敢稍有迟疑，快快回报，“萧姑娘是乘着大鹏雕离去的，负责风苑的守卫无法阻拦，但她的丫鬟芊芊姑娘还在房里。”

话音未落，东方逸迅速赶回风苑，闯入萧宓暂住的房间。两名婢女又推又摇，就是无法把熟睡的人叫醒。东方逸驱前轻点一指，芊芊缓缓掀开浮肿的眼皮，眸里还残余清晰的血丝。东方逸突然明白萧宓点她睡穴的意思了。

刚醒的芊芊有点惘然，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待看清床前的三人时，她惊坐起来，双手紧揪着被子。猛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四处顾盼，“小姐……”

“她乘大鹏雕飞走了。”东方逸毫无起伏地诉说着，现在他已经能冷静下来。

“哦。”芊芊呐呐地应了声，眼珠子溜溜转两圈，然后一骨碌滑下床，快速搜寻显眼的地方，甚至跑到院子里转一圈。当她回房时，就看见东方逸坐在桌旁，状似悠闲地喝茶。“呃……”

这人摆明了是在等她话嘛！芊芊咽咽口水，艰难地询问：“四少爷，我家小姐离去时，有没有留下字条或者是任何字迹？”

“没有。”

“呼！”芊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差点瘫软在地。“呃……”扯出一抹尴尬的笑，“这个……四少爷，我家小姐只有两种情况会乘大鹏雕飞走。”

以她对小姐的了解，芊芊扳着手指头细说。“一是有紧急事情需要立刻赶去处理，这种情况小姐会留字；二是心情愉快的时候去跟蓝天白云分享，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一块天地给她沉淀某些复杂的思绪。照现在来看，小姐这次出走是属于后者的后者，快则两个时辰回来，迟则日落西山时回来。”

“你确定她不是逃走？”东方逸轻轻地问。

“绝对不是。”芊芊激动得提高了音量，“小姐既然答应了芊芊，就绝不会丢下芊芊一个人逃走。”

东方逸不再说话，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只希望这丫鬟对她家小姐有绝对的了解。否则，就算要他发出生死令，也要将她找回来。

放下茶杯，在经过芊芊身旁时，伸指点了她的睡穴。他可不希望佳人回来时，发现他虐待她的丫鬟。光想她指责他的模样，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