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苑客栈里的这位胖掌柜的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家祖坟究竟是哪一处冒了青烟?或者是紫烟?白烟?居然能就这么凭空里飞出一只插着翎子的金凤凰来……
躬身弯腰,他堆起一脸的笑,几道肉楞子辅配着这样极尽谄媚的讨好巴结嘴脸,将那一副受宠若惊越发夸大无限,谄媚讨好渲染的直白无疑、有若天成:“太子爷请好生坐着喝茶,奴才刚已经去喊姑娘了。”这处边言语伺候着,边回头侧目给立身在楼梯中央、半天愣愣泛着迷糊不往下走的云婵不住使着眼色。
店里的客人早在太子进门的那一刻就都被打发出去,几个忙碌的小伙计也识趣的皆数屏退。彼时,整个蘅苑客栈正堂里就只剩下太子爷的一班人马、自家掌柜的、以及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呆头鹅般的云婵。
纵是满腹狐疑却也无法,停滞良久,云婵深深做了一个吐纳,终于迈动小步,往着楼下一点一点娓娓移过去。
因为是在客栈里头做活计,她并没有怎生精细打扮,甚至于干脆怎么方便怎么穿、怎么来了。
不过一袭跑堂伙计的夹袖粗布衣,垂在后肩一头半散乌丝;但一张俏脸洗得干干净净,配着这样一双善睐涟涟的明澈桃花眼,倒也灵动生波。
几日没见,总觉得这小姑娘眉眼间越发长开了些,即便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布衣粗褂也掩不住水灵齐整。看在眼里,胤礽更是乐在心里,不达眼底儿的这怀笑意于无声处轻拢慢捻缓缓漾起。
“奴婢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有条不紊,云婵耐着心思施施然行了一个利落的礼。
“免了!”胤礽摆摆手,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也不急,“哎……”扬头微侧,对着一边点头哈腰的胖掌柜挑了下眉,“你告诉她!”
得命在身,胖掌柜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的弓了身子道了声应,再转而对云婵,竟然是前所未有过的大好语气,甚至居然还带上了点点滴滴谄媚音调:“云婵呐,你可是走了天大的福运了呦!太子爷看上你了,这不,要把你带去给你抬个旗籍;这以后啊,你就穿金戴银好好儿的享福去吧……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教养你一场的恩公呐……”
不等掌柜的这通话絮叨完,云婵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似乎里边住进了几百几千只蜜蜂一样;那种嘈嘈杂杂的放空长鸣搅扰的她不得安宁:“抬旗籍?”出乎下意识,她还是没忍住张口低声小小问了一句。
“哎呦姑奶奶,这可不是么?”胖掌柜赶忙眯着眼睛微笑附和。因为本来就生的极胖,再这么满满的堆了一脸的笑,那双本就不大的细小眼睛越发成了两道细缝,不仔细看似乎都分辨不见。
言及于此,云婵算是彻底明白。太子这是看上她了,想把她收房……莫要说掌柜的奇怪,连她自己都委实奇怪,这太子爷莫不是绝色女子玩儿的太多太腻,偏好了她这个口味的?但她自己生就的实在一般中的一般,太子爷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了?脑子被门缝挤了还是脑子里别上什么东西了……
不过思量归思量,她的面上还是极平静的:“承蒙太子爷抬爱,但奴婢出身卑贱,没有办法消受贵人福分。”利落说完,她忽地正了颜色抬起头来。也不避讳,对着一旁只顾堆笑连连、点头哈腰的掌柜就是一记白眼。
自小被人众星捧月样的贡在天上贡惯了,胤礽还从来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他这个太子得不到的东西,也从来都没有谁胆敢驳过他的心意。显然易见,云婵此刻的公然忤逆,彻彻底底出乎了太子的意料。胤礽嘴角挂着的这层笑容瞬间僵滞,须臾后一点一点收拢起来,眉头慢慢拧了;胸腔起伏,猛地一下抬手握拳,狠狠砸在小几面上。
碰地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响,让立身在彼的云婵跟胖掌柜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啊!”到底见的世面摆在那里,如此突发,还是掌柜的反应最快。他连声道罪,边又打躬请了个安,旋而往云婵这边紧走几步,侧身拧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语气狠狠又急急,“你平时反应挺快的,现在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太子看上你你也敢回拒?还不赶紧谢恩去!”尚且不待云婵搭腔,掌柜的这厢就已经拽着她蹭到太子跟前,依旧是那一副堆了满面的谄媚笑脸,“姑娘还小,不懂事儿,太子殿下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人您这就领回去, 调 教不周之处还得您日后多多担待……”
“做死的,本姑娘头上插着草标凭你买方卖方了么!”还没等太子胤礽发话一二呢,云婵这边又冷不丁这么一句拿着气的厉声断喝。
这声断喝来的太突兀,直吓的半匐在地上的掌柜的浑身一个激灵,险些打起摆子来。
“呵……”整弄这么一出,实实在在把胤礽心底下的那通怒火给勾起来了。铮然起身,胤礽拂了袖子凛目冷笑,“真是给脸不要脸,跟了爷倒让你为难成什么样了!”
“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掌柜一见太子怒气昭著,自然是怕的要死,谁知一边昂着头的云婵偏生还是一丁点儿的面子都不肯给。
“说不走就不走,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干这种强迫别人的事情!”也是急到极致、气到极致,云婵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这般滔天的胆子?舌尖灿然如莲,冷不防的一打结,险些把“强迫别人”给换做“逼良为娼”吐出来。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抡在云婵脸上,胖掌柜面色已经铁青到骇人的地步:“下作东西不识抬举!太子爷看上你是瞧得起你,旁人谁能有这等福分?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厉声呵斥,极尽狠毒与阴险。
“是谁下作不识抬举呢?”隔空里豁然落下的一道声音。温暖的犹如冬日一抹浮光残阳,不紧不慢、不缓不急,那般用到极致、拿捏有度的脉脉语气……一寸一寸直直的就沁到了柔软心房里去,似乎那些乱石之上卷起了的千堆雪在一个弹指间,便被尽数融化了去。
举座皆惊。太子摆了身份亲临蘅苑客栈,自是里里外外戒备严格,怎能兀地闯了旁人进来?
未及缓神,迈着雍雍雅步踱行进来的八爷已然含笑立定。
“这……”紧随其后,小跑着进来的门丁小厮一脸怯怯,“这是八贝勒爷,小的……实在不敢拦。”
不在话下,胖掌柜并着云婵急忙曲身道了吉祥。
胤禩点头告免,复背手踱步到了太子跟前,往前倾了倾身子,算是见礼:“今儿可真巧,弟弟来蘅苑领一个府上的人,谁知太子爷亦在这里。”他薄薄的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涟漪微笑,那般诚恳的语气,阅在心里、听在耳里,任是谁都会在顷然间起了如沐春风之感。
“哦?”太子顿首,口气早已恢复到了以往那样寻常无奇,“八弟府上的人?”
“太子爷见笑了。”八爷边说着,已经不动声色走到云婵跟前,单手把她拉起来,“这个小姑娘前些日子被我府里的管家买去,碍于时间不松,就一直没有过来带人。今天碰巧出来散心,人自然也是要一并带走的。”于此,目光侧扫了眼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的胖掌柜,“掌柜的,你说是吧!”如此笃定的抛了句话出来。
“啊?”掌柜的回神,抬首时刚好对上了八爷这道目光。看起来依旧温润,但分明带着一番凌厉告诫,不容置疑的警告态度昭显其中。直唬得掌柜方寸全失,连思忖都来不及,“是是是,贝勒爷说的是……”连声附和,咕咚一声跪了下去,一个大大的叩首,将头磕在地上。
是什么是呢!这掌柜他根本就没见着一个子儿,也根本没见着一个人来跟他交涉。八爷眼下如此说,明显是在扯谎子。
一面是太子、一面是八贝勒,两面都是不敢得罪的主;胖掌柜心知道,今儿个无论哪一面把人给他领了走,这个瘪,他都横竖是吃定了的。
“呦嗬!”鼻息里一声轻哼,胤礽低头吹了吹拇指上的翡翠碧玉扳指,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这小丫头还是个抢手的!”分明玩味,但在眼下这样的场景来看,难能轻易辩出是怒还是戏话,“得了。”他抬头看了看老八,又扫了眼面色苍白的云婵,咬着牙一字一句冷笑,“既然是八弟的人,那我就给八弟这个面子!”十分狠戾可以折断新生的嫩柳,“走了!”抛下这句话,他一挥手,喊了他的一班侍从,愤愤哼了一声,大步跨出蘅苑客栈而去。
八爷见太子走远,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太子匆促离开的背影行了一个礼,一张面目不见变却纹丝。须臾后也不多话,侧目命小厮取了个钱袋子扔给一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敢起来的掌柜的。后带着云婵一并离了蘅苑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