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不就是你——呃……”
一转身,背后居然是个雪人。
因为那块红玉护体,她觉不到太多的寒冷,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也就罢了,居然还给别人看见!
丢死人了……
那个白衣劲装的男孩,整个人趴在雪人身上一个劲地笑,笑得嘴都快烂了。
男孩看上去大不了她多少,眉清目秀,甚至还未束冠,鬓发在脑后扎在一起垂下来。
男孩笑得抽搐:“我说,小丫头……撞坏了我的雪人,你怎么赔?”
车瑕看着这个残缺不全的雪人,气冲冲地多踹了一脚:“一个雪人赔什么?快让开,我还要去生灭厅!”
“喂喂,小丫头不识好歹,刚入门的吧?”男孩一下子挺直了脊梁骨,拍拍自己的胸脯,“本大仙用空前绝后的神功‘云音泛天咒’才做出了如此精致、如此小巧、如此玲珑、如此美妙的雪人,你踢坏了撞坏了不该赔?”
“大仙你再堆一个就行了……”
车瑕懒得再理他,扭头就走。
那男孩的声音从身后飞来:“你说你要去生灭厅?”
车瑕愈发不耐烦:“是啊,大仙。”
男孩嘴角抽:“……那是丹室的方向。”
车瑕愣了,怔怔地回过头来。
男孩道:“丹室在西边,生灭厅在东边,你走反了。”
车瑕轻哼一声,也不睬他,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过这太华山的路可不好走,万一东转西转走回原地,那叫一个惨哪——”
车瑕住了脚步,回头瞪他。
这男孩正双手搭在脑后,惬意得很。他眉毛挑了挑:“叫本大仙一声‘师兄’,本大仙就带你这个小丫头去,怎样?”
车瑕脸颊抽了抽,照样转身就走。谁理他啊,她不信找不到。
“——本大仙是桓檀真人门下的首席弟子,玄煌,小丫头不知道路的话,可以考虑考虑叫我一声师兄。”
她再次停了下来,转身便揪着他衣襟不放:“你是生灭厅的人?!”
虽被车瑕这么抓着瞪着,玄煌觉着浑身极其不舒服,他还是将腰挺得笔直,努力做到居高临下:“是、是啊,本大仙可是桓檀真人的徒弟,还不快跪地尊称本大仙一声‘师兄’?”
车瑕白了他一眼,抓着他衣襟的手更捏紧了些:“你带我去生灭厅。”
玄煌“大义凛然”地甩过头:“本大仙不受威逼——”
“咝咝……”
脚边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又令人震悚的声音,玄煌怔怔地低下头去看,然后将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那是一只活生生的白玉小蛇,咝咝地吐着信子,还故意露出乌青色的尖牙——一看就知道有毒。
“……琢玉术?”玄煌讶然,“你怎么会这个?这个明明只有掌门和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谢师伯才会……”他缩了缩腿,“死蛇,别靠近我!”
车瑕干脆放开他,蹲下身去,白玉小蛇果然乖乖地爬到她的手臂上。
“还不带我去生灭厅,小心我放蛇咬死你!”
……
玄煌被威逼着带路到了生灭厅。
不同于其他宫室,生灭厅前是一条长廊,地为汉白玉,顶为墨色瓦,分喻生、灭。
玄煌一边带路,一边聒噪个不停,什么桓檀真人怎么怎么厉害、生灭厅怎么与众不同、太师父和桓檀的关系怎么好,甚至不止十次让车瑕叫他师兄。
车瑕大抵知道了个大概。
桓檀真人是太师父的关门弟子,却偏偏喜欢蛊术,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仙门中相当有名气的蛊师;而自己的师父谢远之也是如此,喜爱琢玉术,甚至在这方面的造诣胜过太师父。不过玄煌入门才三年,还没见过他。
“既然都比太师父厉害了,为什么还是他徒弟呢?”车瑕纳罕道。
玄煌笑道:“只是这一方面而已。掌门对法术最为精深,而且广有涉猎,这样的人才是最厉害的,我以后也想变得和他一样厉害!”
“那就努力吧。”
过了一会,他又来了:“你如果是新入门的,那就有点礼貌好不好?喊一声师兄也没错……”
自然,车瑕没理他这句话。
到了生灭厅门前,玄煌拦手道:“你要见我师父?”
车瑕很认真地点头:“我想问你师父一件事。”
玄煌发愁:“可师父最近都在试新的凤凰蛊,连我都不许进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见新入门弟子——”
“啪!”
是生灭厅内什么东西猛然摔碎的声音,似乎摔得极狠极响,连车瑕也心中一震。
隔着门扉,传来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声嘶力竭的声音:“恒夜,你把小瑕弄哪去了?!小瑕呢,你快把她还给我!”
这个声音,不说只隔了数日,就是隔了几年十几年,车瑕都不会忘记:“师……师父?!”
玄煌吓了一跳:“掌门也在?”
“师弟,你听我说完……”那是师伯姐姐在劝,声音依旧温柔,却十分无奈。
然而那个焦急愤怒的声音又响起:“你们要清理门户就冲我来!听着,把小瑕放了,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要怎么样都冲我来,一切都让我一个人来!快把小瑕放了!”
“师父!我在这!”
甩开玄煌,车瑕只身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门去。
生灭厅内,只有几个人,空无一物。
她也顾不上别的人,只是在看到谢远之的瞬间,浑身如遭雷击,再难挪动。
过去的师父温文尔雅,衣服总是整齐干净,好像连尘埃都不沾一粒。虽然他不是什么出尘的仙人,可也是任人仰望、受人敬仰。
可面前的师父,失魂落魄,向来梳理得整洁的长发胡乱披散,那双眼里再不复过去的温润,嘴唇也再不复过去的浅浅一笑,眼珠凸得很大,眼白中带着血丝,就连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这是她的师父……师父!
谢远之木讷地望着她,嘴唇微微一动:“你是什么人?小瑕呢?”
“我……是我啊!”
车瑕试图往前走出几步,耳畔却飘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心智已乱。”
心智已乱?!
她震惊地转头望去,那是个默默站立在墙角边上的人,一身墨蓝色的深衣,眼眸深沉,眉梢纤秀,如古画中走出的男子。
而另一边站着的,是离月和恒夜。离月全力护在恒夜身前,而恒夜却紧阖着眼,一动不动。
连同微风吹拂下,他衣上的绦带也停滞若冰。
刚才师父的吼声,就是对他骂的……
谢远之双眼满是惊怒与戒备:“把小瑕交出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师父,我就是小瑕!”
车瑕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眼前的师父那么惊恐无助,他的世界里,太师父是他最大的敌人,面对敌人和死亡,纵然心智全乱,他一心想的念的,还是她。
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手缓慢地抚上怀中孩子的头发:“……你是?”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偷偷拿了你的法器跑出去,让你的玉灵带着我飞,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来,是师父施法才把我放下来的,对不对?”她紧紧拥在他怀里,轻声喃着。
发觉他愣了愣,她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带我到苗疆游玩的时候,晚上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我想要,师父就给我抓,放在特制的玉器里,它们会一直发光;还有,我最爱吃的是什么,你记得吗?是南瓜饼……”
那么多往事,她都记得,他还记不记得?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念着,终究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潸潸,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只有小瑕才知道……”谢远之神色讶异,微有动容,没有将她推开,却仍警惕地蹙眉问道。
“远之,认得我吗?”蓝衣白衫的素雅女子微笑着上前。
谢远之木然看着她:“你是……师姐?”
“师父认得师伯姐姐,怎么会不认得我呢?”车瑕擦干净眼泪,抓住他颤抖不已的手,笑着开口,“师父,小瑕很好,我没有被抓走,我一直都很好……”
她仰头凝望着他,抓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师父你摸摸,是我,我是小瑕。”
“小瑕?真的是……”
这样熟悉的一张脸,这样熟悉的一个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谢远之渐渐舒缓了神色:“小瑕,你没事就好。以后遇到你太师父,一定要赶快逃跑,万万不可被他抓住,知道么?”
周围的人都默然了,连车瑕也惊惶地睁大了眼睛。
然而回头看去,那个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的白衣的人,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