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刚一进屋,阿菊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往里面一看,只见地上伏着一具骨骸,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只要有裸露的地方,均露出了白骨。
杨逸拍了拍阿菊的肩膀,附着耳朵说道:“别怕,阿菊,有哥哥在这儿呢!”
阿菊马上紧紧地抱住他,颤颤栗栗着说:“这人好恐怖。”
杨逸扶着阿菊出去,让她紧挨着玛丽坐下。然后带着两个士兵,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具轻度腐烂的尸体,从破碎的布片来看,杨逸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铁牛。令他扼腕不已的是,这对曾经目睹并参与了那场浩劫的父子,他们的命运是那么的凄惨。
“把他抬出去吧,叫上外面两个兄弟,给他刨个坑,埋了吧。”杨逸说道。
士兵不大情愿,杵在那儿动也不动。杨逸没有办法,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兵。便挥了挥手说:“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你俩挖坑去。”俩士兵立马像躲避瘟神似的,跑了出去。
杨逸把尸身翻过来,想横着托出去,猛然发现,尸体的下面,竟压着一本泛黄的《圣经》。他拾起《圣经》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张深棕色的胶片!
“找到了!找到了!”杨逸兴奋地喊着,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当他们把阿牛安葬好了之后,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杨逸本想在这个荒村过夜,可阿菊和玛丽死活不依。于是,杨逸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溧水郊外那间唯一的客栈,才安顿下来。而离这不足一千五百米,还有个鬼子炮楼,这是杨逸在回淳溪途中曾经看见过的。
七人当中,数阿菊和玛丽最为起眼,这倒不是因为她们是女人。玛丽是外国人,金黄的头发,蓝蓝的眼睛。虽说已换去了教会的会服,可这洋人的特征,还是比较明显。阿菊更不用说了,即便没有穿着军服,可肩上背着的那把狙击步枪,到哪都会被人多看几眼。还好这一路上,有新四军的情报帮助,不然,估计他们这会儿还在山沟子里转悠呢。杨逸和那四名忠义救国军士兵倒很低调,他们只是在棉衣内夹里,藏着两把驳壳枪而已。
客栈的小二见到狙击步枪,心里有些害怕,躲在柜台里不敢出来。杨逸走了过去,把钱往柜台上一放。“小二,准备三间客房。”
小二两腿哆嗦得跟筛糠子一样,根本不听使唤,不停的点着头,连声说好。
杨逸觉得有些蹊跷,便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领。“说,你这儿什么情况!”阿菊和几个士兵也纷纷亮出了枪,分头警戒着。
小二一看这架势,不由得灵魂出窍,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杨逸一松手,就把枪拔了出来,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阿菊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小二的嘴。
客栈的大堂内,瞬时悄无声息。玛丽捂着嘴,睁着大大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杨逸。空气中好像凝结了一层薄冰,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把这薄薄的冰层穿碎。
杨逸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探听着,忽然,他猛的推开一间房门,把枪口对准了里面。可就在这一瞬间,漆黑的屋内,同时有五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杨逸不敢开枪,这里离鬼子炮楼太近,万一开枪,后果不堪设想。只见他嗖的往边上一闪,脚踏栏杆,翻了下来。屋内的五个人也纷纷冲出房间,跳将下来。可五双脚才刚刚着地,大堂内的十一支枪口,已从各个角度,同时对准了他们。
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只好举着枪,背靠背地站着。“队长,怎么办?”
为首一个体形微胖、貌似队长的人开口说话了:“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阿菊低声喝道:“你是哪一部分的!”
杨逸的位置,刚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队长。只见他脸方耳阔,下巴肥厚,左边的脸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加上眉宇之间的那股戾气,显得十分的凶狠。
“陈良玉!”杨逸一声低呼,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霎那间释放了出来。他本想一枪崩了他,可职业特工的本性,迫使他收起枪。却悄悄从袖中抖出匕首,反手握在了手臂的后面。
“杨逸!怎么是你!”陈良玉此时也认出了杨逸,他连忙收起枪,向杨逸走了过来。
“自己人,把枪放下!”阿菊一声低呼,放开小二,迎了上来。
陈良玉搭着杨逸的肩膀,在他脸上端详来端详去,连声说道:“嗨,还真是你小子!还真是你小子!”
杨逸此刻已动了杀机,可他的右手只微微一动,便被一双软绵绵的小手牢牢摁住。他转头一看,只见阿菊正向他投来质问的目光。杨逸心下一个激灵,匕首已被阿菊夺了过去。
“哈哈哈,原来是陈兄,哦,陈队长,小弟刚才失礼了,陈队长不要见怪哦。来来来,陈队长,这边请。”杨逸打了声哈哈,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万一真的杀了陈良玉,他的几个手下一定会开枪,那他们不就暴露了?至少今晚,他们得在这奇寒无比的夜晚,钻起了山沟沟。
陈良玉往桌边一座,转眼就看见了玛丽。他恍然说道:“哦,杨兄原来是何司令的人,此番一定是护送英国人去祁门的吧。”见杨逸听了他的话,面部有些迟疑,便又补充了一句:“不瞒你说,我也是接到上峰的命令,前来护送的。”
阿菊有些不满,问答:“可司令接到的命令都将近一个月了,你这会儿还来凑热闹,不嫌有些晚了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一个月前,家父去世,刚好我也收到了这封电报。于是我便致电何司令,说明了情况。他回复我说,这件事他已经在办了,让我好生料理后事。可我还是挂记着,于是两天前又发了封电报。何司令说,你们大概会在今晚,抵达溧水。于是我便带着几名弟兄,到这家客栈等着,兴许还能碰上。你说,还真是赶巧了!可把我吓得半死。”陈良玉说完,下意识的去拿桌上的碗。可碗里并没有水,便吼了一句:“小二,上茶!”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哎哟”一声。阿菊一看,柜台里早就不见小二的踪影。她猛的跃了起来,向门口冲去。
这时她的一名手下从门外闪了进来,向阿菊敬了个礼。“报告队长,小二要跑,被我一刀给解决了。”
阿菊回敬了一个,赞许地点了点头。“小梁,你好样的!”陈良玉看了阿菊一眼,只觉得心里一哆嗦。而杨逸则惋惜地摇了摇头。唉,胆小不是你的错,胆小得像个老鼠一样,那就是你的错了。
祁门,位于皖赣边境的一个小城,是国统区和沦陷区的一个安全分水岭。为什么说它是安全的?因为,皖南有新四军的部队,赣北有王耀武的部队,武汉保卫战结束不久,日军还没有能力把触角伸向皖赣边境这个地方。
一行人刚到祁门,便接到了新四军侦查员的情报,说王耀武早就安排了一支小分队,在大观桥接应。阿菊大喜,不断催促大伙赶路。杨逸见玛丽实在是走不动了,便问老乡买了辆板车,让玛丽坐上去,自己推着她走。
大观桥的两侧,是两座低矮的小山丘,山虽不高,但树木茂密。过桥不足十里就是江西地界。
在桥的那一头有个哨卡,旁边还列队站着十几个国军。阿菊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往旁边一闪,向队员们挥了挥手,说道:“弟兄们,前面就是国统区,我们安全了,大家赶快走!”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国军忽然一字排开,端着手中的美式冲锋枪,向杨逸他们奔扫过来。
“不好!卧倒!”阿菊迅速退到路边的一块岩石后面,举枪还击。其他人也纷纷散开。
但是,走在最前面的四个特务,因为躲闪不及,全都中弹身亡。
杨逸推着玛丽,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听到前面的动静,立刻把车倒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包上,将玛丽扑倒在身下。一阵惊魂过后,他掏出两把驳壳枪,头微微地抬起,观察了一下四周。
桥对面的那十几个人,见这边已经开枪还击,全都趴了下来,并向小分队投掷手雷。在十几声爆炸过后,便猫着腰向小分队冲了过来。
小分队被打得猝不及防,瞬间又有三名忠义救国军的士兵被炸死。前面只留下阿菊和那个叫小梁的士兵,还躲在大石头后面奋力阻击。
陈良玉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杨逸的身边,大声喊道:“杨逸,这什么情况?”
杨逸喊道:“我哪知道!要问,你问他们去!”
陈良玉扯开嗓子向桥对面喊道:“喂!弟兄们,我们是忠义救国军!别打了,都是——呸呸!”一梭子弹打在他隐藏的土包上,溅起的泥土呛进了他的口鼻。
“别喊了,是鬼子!”杨逸低吼了一句,便朝对面射击。
前面几个中枪倒地之后,后面的鬼子又全部卧倒。杨逸大喊一声:“手雷,小心!”十几枚手雷又山崩地裂般得炸了开来。
爆炸过后,阿菊抖了抖头上的尘土,发现小梁正压在她的身上。她来不及悲伤,推开小梁,向敌人射出了一颗颗仇恨的子弹。
杨逸压着嗓子,对陈良玉说道:“陈良玉,你保护玛丽!我去支援阿菊!”说罢,冒着枪林弹雨,向阿菊靠拢。阿菊见杨逸过来,心头甚是振奋,闪出岩石,对着前面又是一枪。
“阿菊,你那枪不行,挡不住他们!我这两把是快慢机。听我口令,我喊到‘三’,你就迂回到那座山上,我掩护你!一!二!三!”说完,杨逸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桥上的鬼子就是两梭子弹。
鬼子在扔下四具尸体后,又全都退了回去,其中一个鬼子还喊道:“他还在石头后面,还在后面!”
胜负的走势,竟随着阿菊和杨逸的顽强抵抗,渐渐的趋于缓和。小分队这边,除了玛丽之外,还有三名战斗队员。而桥对面的鬼子,也只剩下了七名。
“巴嘎,怎么会这样?小野为什么还不出手!”躲在哨卡后面一个拿刀的鬼子恨恨地说道。
“松尾君,那块大石头,是小野的死角,他打不到那的。”旁边一个鬼子解释道。
松尾急的连连顿足,拔出武士刀喊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这不是帝国的占领区!”于是,边上的鬼子又组织了新一轮的进攻。
其实松尾倒是错怪了山上那个叫小野的狙击手,他趴在枯黄的草丛里,一直瞄着这块石头。可鬼使神差的是,刚才打的两枪,因为阿菊身形奇快,居然没有打中。杨逸和阿菊因为战况激烈,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等他回过神再去寻找阿菊的时候,阿菊已经隐进了对面山坡,不知去向。
虽然只有区区六人,但在汤姆森冲锋枪的强大火力下,杨逸还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倚靠岩石,躲在后面。
突然,对面山坡上的枪声响了。首先倒下的就是那个叫做松尾的鬼子,他眉心中弹,两眼环睁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在桥上发起攻击的鬼子,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战局已瞬间逆转!小野一阵心慌,马上把枪口对准了对面的那座小山。但是,那里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只有齐腰的白草。小野马上又把枪口对准了杨逸藏身的那块巨石。
杨逸见对面的火力已明显减弱,一个翻身滚了出来,朝桥上最后三个鬼子猛射过去。鬼子应声倒下。几乎就在同时,小野的枪终于响了,一颗子弹击中了杨逸的背部,他结结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阿菊此时也发现对面的山上有人,但枪声过后,并没有发现那人在哪。于是她便默默的等待着机会。
就在这时,被陈良玉护在身下的玛丽,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推开陈良玉,向杨逸跑来。“杨逸——杨逸——”
“危险!”陈良玉不知哪来的那股子矫健劲,猛的从土包后面一跃而起,将玛丽扑倒在地。“呯——”,陈良玉的腰间一阵剧烈疼痛,随后便晕过去了。
与此同时,在小野子弹射出的一霎那,阿菊的枪声响了,趴在枯草丛里的小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