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铮带着杜梅,驱车来到中央医院。
车子从医院的后门驶了进去,停在了太平间的门口。门口的两个特务打开车门,迎着他俩下来,周铮下了车就往太平间里走。
杜梅的心里非常害怕,她从未见过死人。她继父死得时候,妈妈一直都蒙着她的眼睛。从那时起,她对死人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可今天,周铮却叫她来看死人。她踌躇着站在门口,脸背着里面,迟迟不肯进去。
“进来啊!杜梅。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周铮向杜梅喊道,声音浑厚宽广,充斥着长者对晚辈的鼓励。
杜梅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躲在了周铮的身后。只见周铮掀开尸体上白布,一具美丽的胴体呈现在了眼前。
周铮闪过身子,让杜梅正视着。杜梅看着那女尸的模样,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可死得也太难看了。嘴巴微微张开,舌头有些外吐,脖子上还有失涎的痕迹。她脆生生的问道:“这女孩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周铮说道:“生病死的。她叫梅川濑由里,是黑龙会间谍梅川幸之助的独生女儿。在中国化名言梅,他的父亲化名秦百川。濑由里在国立中央大学念书,修的是中国历史。据我们调查……”
“长官,我,我不行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杜梅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不由得打断了周铮的话。
“好,那我长话短说,我想让你代替她,打入黑龙会。来,我们走。”周铮说着,就把白布盖了起来。
俩人上了车,杜梅说道:“可长官,我跟她……”
周铮又一次阻止了她想说的话:“我们回处里详谈。”
来到特务处,周铮关上门,给杜梅倒了一杯茶,让她坐下,然后说道:“这个梅川幸之助是黑龙会老牌间谍,日本横须贺人,她的太太是个姓言的溧水人。梅川濑由里是随她母亲一起,从日本来到南京的。来到南京之后,她进了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就读。可是,在学校政治审查的时候,政工人员怀疑到她的身世。后来经我们调查,她的父亲竟是一个化名叫秦百川的日本人。前些天,我们对梅川幸之助及其家人实行重点控制,偏偏梅川的助手大冢平次郎和女儿濑由里失踪了。原因是我们的特务人员过早的行动,而让大冢逃脱了。”
杜梅说道:“哦,我知道了,长官,所以这个大冢就跑到学校里去,把濑由里带走了。然后,在追捕过程中,被你们抓获了?”
周铮对她笑了笑,说道:“事情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大冢把濑由里送到了她溧水的姥爷家里,然后就离开了。他现在已经被我们抓获,是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被捕的。我们对他进行了严刑拷问,他却只字未露。同时我们准备在言家找找答案。于是,对梅川家进行了搜查。这次搜查收获很大。有一封黑龙会的秘密来信被我们查获,信中要求梅川,把他女儿的资料整理好,尽快寄出。而恰恰在控制他家的时候,这份资料却落到了我们的手里。后来,我们就找到了梅川太太的老家地址。于是,在溧水的特务人员,直接就把濑由里给带了回来。”
杜梅双手托着下巴,简直听得入了谜,原来特工工作这么复杂!她见周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就插了一句:“可她怎么会死在医院里了呢?”
周铮放下茶杯说道:“其实也怪我们的特工不仔细,连个女孩子都看不住。在经过一座桥的时候,女孩突然要逃跑,结果,失足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人还算比较清醒,后来情况有些不对。我们就派车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她患有急性狂犬病。经过紧张的抢救,人还是没有活过来。”
“什么?你让我假扮狂犬病人!长官,我不会!我不会!”杜梅突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她见周铮表情木然,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你不会也让疯狗咬我一口吧?”
周铮乐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涉世未深却又充满灵气的女孩,甚至对他先前做出的决定有些后悔。
“好吧,我知道长官舍不得我被狗咬,其实,我是担心,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杜梅见周铮笑了,心里倒并不觉得怎么害怕了。可这毕竟是一项危险的任务,没有安全保障,不就等于白白送死?
周铮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温婉地说道:“杜梅,我不是说过吗,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对你印象深刻的就只有几个人,父亲、母亲、大冢、家里的几个佣人。除了大冢,其他几个人,在刚刚的武装营救中已经丧生了。至于大冢,现在已经被我们关押,人就在老虎桥监狱。其他人……”
“长官,你说刚刚,我的家人在武装营救中丧生了,这什么情况?”杜梅忽然问了一句。
周铮说道:“也就是说,我派人去抓你的时候,中了日本人的诡计,梅川那边出事了,还好手下一名兄弟给力,把梅川一家人全都打死了。要不然,我的计划就失败了。”
“你抓我,是中了日本人的诡计?是日本人通知你去抓我的?通知你的人是不是个女的?”杜梅听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安了起来。她此刻最害怕的是凌寒,万一,不!她一定是个日本间谍。
周铮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杜梅的脑子马上像倒带般的,把在裁缝店和咖啡厅的情形过了好几遍。周铮几次想接下去说话,却被她用手势打住。
“杨逸到底有没有叫我杜梅?不,不可能,他没有叫,他一直都叫我阿梅来着。这完全可以确定!而这个濑由里,中文名字叫言梅,也可以叫阿梅。这恐怕真是机缘巧合,就算那个凌寒认得是我,我也是阿梅!”想到这里,杜梅心中倒也释然了,她不好意思的冲周铮笑了笑,说道:“长官,真不好意思,我在想女间谍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纰漏。现在没事了,可我还有一个事情不放心。”
杜梅的表现让周铮有些吃惊,她居然能想到女间谍这个细节,这和他以前培养的特工,有很大的区别,何况她还没有正式成为蓝衣社的一员。“说,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来。”周铮说道。
“还有几个问题,是她,哦,不,是我。我被送到了姥爷家里,又被你带了出来。我要打入敌人内部,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在姥爷家里。可问题的关键是,姥爷可能会认出我不是原来的言梅,敌人也不可能知道我在姥爷家。或者,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在那场遭遇战中就已经死了。还有,我不会日语,不懂特务工作。这些也都是问题。”杜梅看着杯中的茶叶,一片片沉入杯底,心事重重的说道。
周铮从笔筒里拿出三只毛笔,摆在茶几上面。他拿起一支,往杜梅的前面一放,说道:“你的姥爷,不是问题,他眼老昏花,耳朵又背,家里就他一个人。倒是那个佣人,必须换掉,这个,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以后,老孙就是你家的佣人。”
然后,他又拿起一支笔,放在杜梅的前面。“如何让敌人知道,你就在言家,这是我的另一个计划,但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完成这项任务。不过,你先不要担心,先听完我的第三步棋该怎么下。”
周铮拿起最后一支笔,说道:“明天我就安排你进行日语特训和其他技能训练。佟浚,是我从军中严格挑选出来的日语教官。此人很特别,曾经在横须贺的一个军事分院学习多年,一直挂科,连读了五年也没能毕业。打仗不行,日语却相当流利,而且还能说一口非常地道的横须贺方言。你要在尽短的时间里学好日语以及日本人的生活习惯,以便为潜伏打好基础。还有,以后,杜梅这个名字就会在世界上消失,我会帮你安排一场葬礼。”
当杜梅听到“消失”和“葬礼”的时候,眼泪唰的流了出来:刚和组织失去联系,现在又将失去亲人,失去她最爱的人。
“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把杜梅唤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把孩子抱起,解开衣扣,恍惚地享受着宝宝第一次的吸允。
杨逸驾车驶离了陆军医院,他一路猛踩油门。缪德明则在身后惊恐地呼叫着。
“往左!往左!”
“往右,往右,对!再往左!”
“啊呀,你开过头了!倒回去,倒回去!小心!”
缪德明的心里,恐怕不能明白杨逸心中的痛楚,他依旧没心没肺地指挥道:“哎你怎么开车的!没看见后面有电线杆吗?我说,小逸,你能不能开慢点儿!”
杨逸“嘎”的一声踩死了刹车,努力控制住眼中的泪水,说道:“缪先生,我不是小逸,我只是觉得,被一个日本女人搭救,是我一生的耻辱!后悔有期!”说完,他跳下车,脱掉那件紧梆梆的外套,抛给了缪德明,迈步朝郊外跑去。留下缪德明独自在车上,傻傻的看着那件外套。
远处,好像响起了几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