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穿着白绸衫子靠在床上清休,冠起的发只在尾处用黄绸打了个结。一边的沉水香幽然的白烟如屏障将他隐住。床畔,成君跪坐着浅睡,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刘弗陵静静凝望着成君。
已经十分疲惫了罢,睡的姿势不大利索,但却很沉地如梦。
成君刚听到皇帝又晕过去的消息,一篮子珠露都扣翻在地上,啪的声音惊到所有人,她踏着木屐在路上跑起来,整个面容惨白到了极点,一到正殿门口便咳血,忙招了御医来瞧,含了几片参片就算了事。
成君一心扑在他榻上,但刘弗陵已经沉沉睡去了,他眉头紧皱着,如何抚也抚不平,成君气得哇地哭了出来。
而无论如何,成君始终陪伴在刘弗陵身边,一言不发,静的像房檐上的一株小草。
承禄看着成君,眸中颇不几分善,心想若不是她与刘询那一幕被皇上瞧见,皇上现在还好好地坐在殿里看书。
后殿静的落针可闻,随后侍女慢慢退了出去,成君睁开假寐的双眼,忧郁地望着他雪白的面容,绞起的眉头已平复,那样柔和的五官没有往日帝君威严,仿佛他只是自己一心思慕的公子,她的手轻抚过他的眉,一点点,轻缓如流水,夹杂着一丝冰凉,成君却满足到满心深情,如今她在他身边了,背弃父兄,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了,却残酷的得知,他不能与自己相伴一生。
成君揉揉酸痛的眼,环顾四周,暗定了心思,轻手轻脚地在殿内转悠,她欲去寻爹配制的药,她知道这会如何加重刘弗陵的病情,几日来,她入夜便按时辰取下这小药丸,夜晚犯疾胸闷异常,只需这一粒丸子服下就立刻会好,不过下一次病发时前次要更为难受些,但再服一粒,清香一至,疼痛便立即消去了,表面上受用,内地里凡通医理药理的,均知其中夹杂着烈性止痛药与慢性微量麻醉的毒药。服食过多不仅会上瘾,更会使人一次比一次煎熬难奈。
刘弗陵睁开眼就看见成君寻物的身影。
他用手指轻轻叩去木榻。
成君身形一顿,心中隐有份不安,婉转微笑着转身,望见他笑意深深的眸,她到他榻边侧坐下,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他摇摇头,眼眸中似有流光波动,神色却如稚子一般:“不好。”
成君皱眉:“那为什么还要看很多书,批阅很多奏折?”
他无奈地牵牵嘴角,叹气连连:“这是父皇的江山……亦是……我的。”
“汝之江山……”她向来与他说话十分随和,“汝之江山含万物,天下子民亦没所有,萱属烟火之民,亦同万民,且天子之身,当为万民之表,身损,民命亦堪忧!”
成君似乎说了自己最不愿提到的那个萱字。
刘弗陵侧过头,攥紧拳头掩口低咳了一声,才缓缓说她:“什么时候变得文绉了,拿这种大道理来酸我。”
她心知他听不进去,于是转了话题:“你宣室殿中这般多的书,垒在一起,怕是几个愚公也移不走。不如教我顺手牵羊,也好酸酸你,解解闷子。”
他的唇边这才漾起一丝澄澈的笑意:“那几本乐府收录的民歌俗句我也让人搬了送去,给你解闷,这还不够,都闹到了未央殿来,平日哪怕不看书,逛逛园子也乐得。”
她摇头:“我本就来得突然,四处跑跑,入住宣室就已破了礼制,你再这样纵容我……”她凑近他,笑得有些微妙:“不怕我闹翻了你的庭台楼阁?”
他说:“宁许周幽王为得美人一笑,烽火戏诸候,就不许朕为你坏些礼制?”
成君颔首:“你是皇帝,烽火戏诸候的事做了几次三番也没人敢拦你,不过成君何以以己身美人相提并论?若是陵哥哥好些了,带成君去上林苑瞧瞧不也好?”
“朕无非议。”他默默揉一揉太阳穴,“上林苑的凌宵花开得正好。”
成君想起发髻上的一只凌宵,立即顺手俯下去,笑道:“与我采戴的这枝定是无法比的。”
刘弗陵抬眸,深邃的目光怔怔望着她取下花,笑得歉然的样子,心中又是无比困闷。
她竟也可以不告诉他的。两个人离的这样近,心却这样远。
他说:“我看见你在寻物。”
她“嗯”了会儿,才道:“我想见见你吃的药。”
成君的目光带些恳切。
刘弗陵漠然独自笑了笑:“你又不懂。”
“小看我,”她装作生气地瞟他一眼,“儿时经常生病,便久病成医了。”
“还是不要看罢,”刘弗陵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成天用的东西,看一眼连眼睛都能觉出苦味来。”
她只好默默点头,碧玉珠翠在光下晶莹闪烁,衬得她面容更加雪白,刘弗陵瞧着她的面,只觉一阵昏晕,内心更加绞痛,仿佛被放到炭火上煎烤,他现在已是身心俱惫,他对这尘世自小就没有什么贪念。
可他现在又想让这女子离开,又多想让她一辈子留在身边,矛盾到日日受此煎熬。
朝生暮死的虫仍有完整的一生,他只是想为了一个人活下去,有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