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花园的假山后幽光一闪,施施然走出个肤白如雪、容颜的清丽少女。少女身穿淡粉色拖尾的宽袖窄腰罗裙,裙摆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珍珠。她生得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姿容灵秀,全然不似人族女子,唯有眉心那一记朱砂,还隐隐可以辨出她就是今晨向妆衣发起挑战的销衣。
她是一只道行尚浅的花妖,销衣只是她平日里敛住妖气后化身的人形。
只见她幽幽开口,甜声道:“倾羽哥哥。”
“小柚。”倾语转身,声音冷清清的,木然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倾羽哥哥召见小柚可是为机变比试一事?”少女开门见山,猜是自己以销衣的身份挑战妆衣一事可能让倾语生气了,于是眨巴着一双碧眼坦白道:“小柚没有恶意的,小柚是真心喜欢妆衣姐姐。”
“我知道。”倾语轻叹,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笑。小柚虽是妖,但生性善良,喜欢与人类亲近,他自然是懂她的。他摸着她的纤细的头发,像个世间最温柔的兄长:“小柚,哥哥要你帮我查一件事。”
“哥哥请讲。”
倾语凑到小柚耳边,小声嘱咐了些什么。
小柚杏眼一转,莞尔:“原来是为这个。哥哥放心,小柚自当会查个明白。”她掠过耳际被风吹乱的长发,青稚的脸庞上有不符合年纪的娇媚。
试炼大会过后跟着就是冬至;冬至再一过,转瞬便是除夕了。
每逢岁末,教坊里总是最忙碌的。众人除了要打扫红袖楼上上下下的卫生,还必须发帖宴请一些宾客,以备除夕夜的大宴。这些人多为下梁附近一带的乡坤士族,亦有不少江湖人士,或多或少都对姹紫嫣红有过经济上的扶持。
除夕守岁后红袖教坊将设假三日,以供楼中人回家探亲之用。
廿九,天气格外的晴朗,作为年前最后一次大扫除,十二班的人除了妆衣都去了。红袖的要求是里外三层不能看到一丝尘埃,众人也自然打扫得分外仔细。所有的窗台、家具都要反复擦拭三遍以上;阶前的落雪被扫得很干净,卫枫还特地命人在院里和常有人走动的大道上撒了盐,说是可以防止化雪成冰。回廊檐下,霓红灯笼高高挂起,大大小小的门窗都贴上了香涵新剪的窗花,教坊里一派年味浓浓的良辰美景。
妆衣一大清早就被红袖安排到书院帮忙抄写除夕宴的宾客名帖,红袖只道是妆衣的字写得好,心思又慎密,故委命于她。抄了一天妆衣才发现这真的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因为光下梁城内的常光顾姹紫嫣红的士族名册就有十几本,还不包括那些行访他乡和远道而来的旅人。
一天下来,妆衣足足写了近千份名帖,一双手都已机械化没了知觉。起初,几个递帖的跑堂小童还会轮番在门外候着,彼此聊聊天,相互找点乐子。后来由于邀请的人实在太多,时间又不够,他们干脆就在一旁候着,每等妆衣写满一打便立马封了口差人送出去。
太阳西沉后,妆衣回到房间,已是累得腰酸背痛。她突然很羡慕可以倒头就睡的晴衣,但她不能,曾经那些在天波府度过的岁月,使她早已养成轻眠浅睡的习性,哪怕一点微弱的动静都会破坏她的睡意,更别说同床还有个呼噜震天的晴衣了。而且,倾语在畅音阁里等她,她还要去笑眉那里给他做吃的……平生第一次,她不厚道地萌生了一种窝在床上昏睡百年的神妙想法。
桌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年糕,还有清香的糯米团子。
妆衣一面往倾语的碗里夹,一面向他介绍着不同的口味。以往在天波府,每逢过年她都是在柴房吃冷饭的,这次死里逃生来到姹紫嫣红,虽没有山珍海味宾客满席,但她和倾语两人却是三五小菜、清酒一壶,过得格外惬意。
妆衣轻轻靠在倾语身旁嘀咕:“放假三日,倾语回家么?”
“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倾语抿了口酒,淡淡说着。一旦成年便会被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那是他们狐族的的生存法则。物竞天择,强者生存。见一旁的妆衣不说话了,倾语回问:“你呢?家住何处?要回去看看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妆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冷冷答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聂家的人是怎么对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都是张牙舞爪的魔鬼!连那个她最敬爱的父亲,都想要一把火烧死她……脱离了那种生活,她明明应该为自己庆幸,可为什么提及的时候她又会感到那样沉重?
倾语没有想到妆衣会这么说,对人类而言,没有亲人的那种感觉……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看在某个傻丫头经常做点心孝敬我的份上,今年的除夕我就勉为其难陪她守岁了。”倾语打趣道,房间里僵硬的气氛马上因他调侃的言辞缓和起来。
“对了,”妆衣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狡黠地笑起来,她起身从香案下翻出一个包袱,放到倾语腿上:“给。”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倾语不知所措地捧着怀里厚厚的东西问。
“新年礼物。”妆衣神秘地笑笑:“我连夜缝出来的斗篷,大衣,还有手套。”
“……给我?”倾语歪着脑袋,如果刚才他是不知所措,那么现在就是不可置信。如果他记得没错,妆衣昨日起就在书院帮红袖抄帖子了,她居然还有精神连夜给他做衣服?姥姥曾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奇异,好像小时候误打误撞进了狼窟一样。
“不然这儿还有谁?你若不要,那我拿去给卫先生了。”妆衣挑眉,作势要拿回包袱,欲擒故纵道。
“谁说我不要,”倾语闪身避开妆衣伸来的手,抱着那包袱故作淡定地驳道:“好好的东西,何必给卫疯子那个不懂欣赏的怪胎糟蹋。”虽是知交,但他素来喜欢和卫枫较劲。
被倾语这话一点,妆衣又想起卫枫那一头凌乱的短发和他的丐帮装扮,的确是别具个性……虽然卫枫打扮怪异,可不懂欣赏怎么说都要好过无法欣赏吧?不过倾语手里的这一套,如若送到卫枫手中,以他惊世骇俗的审美能力,没准真会喜欢也说不定。
妆衣心里想着,脸上却流露出一种阴谋得逞、小人得志的奸佞神情:“试试看,不合身的话我拿回去改。”
“恩。”倾语应声,乖乖地褪下大裘,露出单薄的中衣。若他能看见妆衣的那个神情,兴许打死也不会把外衣脱掉。屋里的炭火串跳着,在他的脸颊上映出酒后微醉的绯红,使他迷离的神情倍显鲜艳。
妆衣迎上来帮他把衣服披上,那是一件大红色滚金边的夹棉袍子,上面绣着翠色的百鸟图腾。衣料是秋涵去市集上采办的,教坊里每个人都分到一匹,做过冬之用。由于那日妆衣练琴晚归,回来时好的花色都让人挑了去,配发到妆衣手中就只剩这最后一匹,大红大绿,好不喜庆。妆衣做的时候只觉得布料短缺,还担心衣服太小倾语不能穿上,不想他的曲线削瘦,竟是出乎意料地合身。
妆衣本以为可以借机戏弄倾语一番,不想他五官精致,配上这身五颜六色的红衫更是衬得他妖孽无比!这显然没有达到她预期中的效果,为什么连这么俗不可耐的花色安在倾语身上都能生出一种别致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