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这已是今晚落到茶棚的第三只信鸽了。
王小二望着手上的纸条,一脸的震惊,“第三桩了!都是甲等!乖乖隆地洞!师傅!师傅!”
百晓生放下手中的笔,瞥了一眼险些被门槛绊倒的王小二,道:“大惊小怪什么?我还没死。”
“不是,是他……他……”王小二指着逍遥子愣是说不出话来。
“放肆!”百晓生双目一瞪,那犹如风中残烛般的眸中射出两道精芒。
逍遥子合起纸扇,晃了晃,“没事,我怎么了?”他望向王小二,笑道。
王小二急得直跺脚,憋了半天,道:“你徒弟不是人!”
逍遥子握着扇柄,轻轻敲着手掌,猜测道:“哦?小熊怎么了?莫非他已完成了刺杀任务?”
百晓生收起眼前的竹简,装入绒布袋,不以为然道:“小二,逍遥先生的徒弟自然不是寻常人,即使完成甲等刺杀任务也没什么稀奇。”
王小二急道:“何止甲等,三次!三次都是甲等!”
“什么?”百晓生惊叹一声,手中的绒袋也险些脱手,“逍遥子,你徒弟姓甚名谁?这是他第一次接任务?”
“无名无姓。百晓生,他的事,你就别记了。”逍遥子一脸正色地说道。
一旁的王小二却急道:“那总得给个名号,不然我怎么消任务?”
“八号。”逍遥子淡淡说道。
这是熊倜的决定,做师傅的自当支持。
百晓生再次取出竹简,细细加了几笔。
逍遥子徒,八号,初出茅庐,一夜三甲刺杀。
东方破晓,初露鱼肚。
朦朦微光,浸染云霞。
“师傅,我回来了。”熊倜提着剑,面色苍白地回到了茶棚。
“不错,一晚做了三次甲等任务。想当年,我一晚上接过八单呢!要再接再……小熊!”逍遥子话未说完,只见熊倜身形虚晃,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淡淡的栀子香,很是好闻。
熊倜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只见眼前是一片胜雪的白,有些晃眼,但却令人觉得温暖、安全。
所以熊倜再一次合上了眼睑,耳边传来逍遥子有力的心跳声。
就在他险些摔倒的刹那,逍遥子一手扶住了他。
王小二推着轮椅,同百晓生共同见证了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场景。
百晓生怔了几秒道:“快!小二!记下来!逍遥子师徒龙阳之恋!”
逍遥子狠狠白了百晓生一眼,换做别人误会他也就算了,而百晓生对他可是知根知底的人。
百晓生讪讪一笑道:“玩笑!玩笑!你徒弟怎么了?受伤了?先进屋来吧!”
“不用了!只是睡着了。小二,帮我雇辆马车,钱就从小熊的赏银里扣。”逍遥子望着怀里呼吸均匀的熊倜,不由松了口气。
若是小熊受伤,岂不是要我照顾?照顾人这种事太麻烦了!
逍遥子这般想着,顺手将熊倜额前的发捋到耳后。
百晓生仔细端详着熊倜的容貌,道:“此子不错!有你当年英姿。”
逍遥子望着薄暮中的那轮红日,淡淡道,“他,比我强。他知道报仇,而我……”
逍遥子摇了摇头,嘴角笑容涩涩。
待王小二驾车归来,逍遥子背起熊倜上了马车。
“驾!”轻喝一声,驾车远去。
王小二问:“师傅,那八号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不管是什么人物,他已经惹上不该惹的人。”
“啊?”王小二挠了挠头,不解其意。
百晓生正欲解释,王小二突地一拍大腿道:“我懂了!”
百晓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何时可以改了这一惊一乍的毛病,百晓生这名号便可由你继承了。”
王小二呵呵一笑,思绪却飘远了。
他想起刚才去城内雇马车的情形,街上有不少官兵,甚至锦衣卫也出动了。
起初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现在一想均是因为八号,或者说,因为小熊。
江宁城内李府。
“你还记得那人身形吗?”
被问话的正是李仁宗的第七房小妾,她惊恐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话之人眉头微皱,双手负于背后,一身金丝蟒服的劲装裹身,正是锦衣卫的人。
一道人影宛若惊鸿,掠过,刘韩嵩直接翻入李家院内,行礼道:“卜头!其余两家也没有线索!”
卜头,名卜鹰,锦衣卫十八头目之一的“雄鹰”。
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尽显阴狠毒辣。
他说道:“所有死者皆被一剑穿心,行事又如此小心,多数是江湖杀手所为,找人打探一下。”
“是!卜头!那云……”刘韩嵩话未说完,便被卜鹰给瞪了回去。
“我已派霍思去了,你做好自己的事!”
“是!”
夏蝉鸣唱,诉说寥寥。
星辰斑斓,寂寂繁衍。
马车内的熊倜醒了,他掀开车帘,是逍遥子的笑颜。
“醒了?”
“嗯。”
“感觉如何?”
“挺好。”
“第一次杀人,恶心吗?”
“恶心。”
“还要继续吗?”
“嗯。”
师徒俩的对话一问一答,干涩而简单。
逍遥子却笑了。
他道:“等天亮,我们就到甘泉村了,再休息一下吧。”
“是。师傅,为何不弃车骑马?会快些。”熊倜知道逍遥子是个没有耐心的人,马车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便问。
“你不是嫌骑马腿疼吗?”逍遥子漫不经意地答道。
熊倜一愣,望着身前的白衣背影,心里觉得暖暖的,嘴角刚刚上翘。
逍遥子又道:“因为你,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所以这次的赏银就算做利息了,你还欠我黄金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熊倜的笑容僵住了,他望向迢迢前路,顿感“钱途”堪忧。
夜风萧萧,枝叶瑟瑟,树影斑驳,如沾满墨地笔用力地挥洒着。
月下,几个黑影静立。
熊倜双眼微眯,自从练习“一剑刺向太阳”后,他的目力越来越好,他清晰地见到三个身穿蓑衣的男子围着一姑娘。
“师傅?”熊倜皱眉询问。
逍遥子瞥了一眼熊倜,那目光阴冷得似毒蛇,他笑道:“小熊想英雄救美?”
饶是夜色正浓,仍挡不住逍遥子敏锐的目光。
熊倜面色微红,似是被逍遥子猜中了心事。
逍遥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过去看看吧!”驱车而去。
蓑衣人道:“姑娘,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夏芸轻纱掩面,却掩不住那双灵动的眸,如星似月,猝然闪烁,却若恒光。
面纱微动,声如莺啼:“我不想做的事,谁都逼不了我!”
她伸手摸向腰后的长鞭,双眸清冷。
远处的轱辘声越发近了,夏芸望了一眼马车上的逍遥子同熊倜,仅仅一瞬,她变了。
目光变了,前一秒还似猛虎下山,后一秒宛若幼鹿迷路,灵动的眸满是氤氲湿气,柔柔的,楚楚可怜。
她望向眼前的三个黑衣人,颤抖道:“你们……你们别过来……”
她无助地向后退去,一不小心被枯枝绊倒,蒙面轻纱也随风扬起,飘落一旁。
熊倜看见了,看见了夏芸。
流苏短裙,精巧马靴。
似补丁般的布块落在她衣衫上,颜色异常娇艳繁复,着在夏芸身上,却丝毫不感艳俗,相反却很是清秀可人。
清秀可人是夏芸,倾国倾城亦是夏芸。
灵动的杏眼,柔弱无助;英挺的鼻梁,不屈倔强;殷红的唇,娇羞如烟。
熊倜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岚的模样。
岚若没有疤,应该很漂亮,可是熊倜想象不出来,因为他觉得有疤的岚也很漂亮。
直到今夜,“漂亮”这一个词有了新的定义。
若把岚比作晚风中洁白的风铃花,眼前是夏芸就是纯白的牡丹。
前者虽清新却比不过后者的娇艳。
心有悸动,所以熊倜出手了!
未等逍遥子做决断,他便出手了。
一剑刺向太阳。
一剑,便是敌人的胸膛。
夏芸望着倒下的蓑衣人,心中不由暗喜,看来我赌对了,这个男人好厉害!不过若是我出手,也不会差太多吧!
熊倜走到夏芸身前,伸出了左手。
熊倜的手不好看,不像逍遥子的手,白皙干净,手指匀称而修长,他的手是布满茧子的手,是奴隶的手。
夏芸愣了愣,面色微红地将白嫩柔荑放在熊倜的掌心。
粗糙,温暖,有力。
柔软,微凉,纤弱。
“我叫夏芸,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夏芸缩回了手,负在背后,笑问道。
她在笑,熊倜却在发愣。
他刚杀了三个人,而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在……笑?
他张了张嘴,道:“熊倜。”
“熊倜……嗯,我记住了!”夏芸微侧着脑袋,浅浅的梨涡,笑容很甜,“小熊,谢谢你救了我,我先走了!”
熊倜心中还有许多问题,未开口,夏芸已经转身离开了。
“小熊,走了!”逍遥子面色冷冷,驱车至熊倜身旁,说道。
夏芸是个有趣的姑娘。
夏芸也是一个神秘的姑娘。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果他一旦开始觉得某个姑娘有趣的话,往往就是喜欢她的时候。
而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往往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神秘感。
所以夏芸先是一个神秘的姑娘,然后熊倜认为她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不过夏芸再有趣,也是无法再见的。
熊倜对着夏芸的背影默默地说了一句“再见”,往往说再见的时候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逍遥子淡淡地说:“别以为救了人家一命人家就会以身相许。”
熊倜有点烦师傅,他没说话,闷头钻进马车。
车外乌云密布,大雨即将。
他不禁想到那花布衣裳的姑娘,不知她有没有带伞,早知应该扒套蓑衣下来。
逍遥子轻轻笑了一下,以他的江湖阅历,又如何看不出围攻夏芸的三个人,在蓑衣之下是金丝蟒服的劲装夜行衣,这可是锦衣卫的高手。
小姑娘不简单。
其实,一个敢孤身行走江湖的女子,又有哪个是简单的呢?
更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更何况还是个功夫在身的漂亮女子。
夏芸走了,熊倜和逍遥子也走了。
路上的三具尸体中却有一副活了过来,他捂着胸口,向一旁林间走去。
霍思运气不错,心脏和普通人不同,长在右侧,因而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