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霍思站在地牢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完全没有锦衣卫该有的英姿。
他抱着剑,斜靠在地牢石门旁的假山上,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辞去锦衣卫的工作。
但锦衣卫是什么人?乍一看官位不低,享的是朝廷俸禄,实则直属皇家,明的不能做的勾当全由锦衣卫包了。
这样的一个官职,注定站在阳光下,活在阴影里,也许只有死,才能全身而退吧!
霍思又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决定不想那么远,还是待明日卜头来了之后,杀了牢里的熊倜报仇,随即他便闭上眼假寐起来。
“嘭!”地牢的石门猛地破裂开来,石块乱飞,撞到了霍思身后的假山上。
霍思一惊,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暗道:怎么可能?
旋即一拍腰间的竹管,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带着淡淡灰烟直冲天际。
他眉头微皱,鼻尖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站在牢门前的熊倜。
他一把抽出绣春刀,目光冷冷地盯着熊倜,但脚却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一步,左胸被利剑穿透的痛楚再一次折磨起他的神经。
霍思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跑,但是他不能逃,也不想逃,作为锦衣卫的他不能逃,而作为曾今死在熊倜手中的他也不想逃。
“看来也不用等到明日了,今日我便要你死!”霍思一手持刀猛地向熊倜砍去。
熊倜没有躲,他望着霍思的咽喉,提剑而刺。
刀停在空中,终于落下,严格来说应该是倒下,随着绣春刀的主人一同倒在地上。
霍思瞪大着眼睛,鲜血从咽喉处的伤口汩汩流出,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还没有死,但他知道这一次没有之前的好运,终究是躲不开了。
熊倜望着眼前即将死去的霍思,心底本能地泛起一丝苦涩。
人命太过脆弱,纵使你能躲开死亡一次,却也躲不开第二次,即使侥幸躲开了第二次,终是躲不开第三次。
他想起逍遥子死前对他说的话“以后别做杀手了,好好活着”,他不禁有些想笑,不做杀手,就能好好活着了吗?
不过师傅的话,熊倜总是听的。
他暗道:将师傅的尸首带回绿柳山庄,我便去替岚报仇,不用杀很多人,一个就好,然后我便回绿柳山庄,再也不下山了,永远陪着师傅,陪着爹。
他浅笑着,拉着夏芸的手,从霍思身边走过。
“霍思!”陆云飞看到信号弹,一路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霍思倒在血泊中,睁着眼,瞳孔放大,已经没有呼吸了。
而他的尸体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手中的提着一把剑,剑尖滴血的剑。
陆云飞眉头一皱,雁翎刀出鞘,雄厚的内力随刀震出,飞向熊倜。
熊倜凝神一刺,一道剑气击在刀刃之上,两人同退一步,一时竟难分高下。
“留下公主!”陆云飞高喝一声,临空跃起,熊倜一把推开夏芸,反手便刺。
“嗖!”
“嘭!”
刀光剑影,在空中相汇,发出一声闷响。
三道人影又落入王府内,齐齐向熊倜逼来。
熊倜执剑,退,说道:“夏芸!你先走!”
“不!我来助你!”夏芸扬起长鞭,纵身跃起。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夏芸的身形捉摸不定,似神女下凡,而其手中长鞭却透着股狠辣,所落之处定无虚发。
后来的三人念其是公主,出手本就留了三分力,莫想却完全不是夏芸的对手,被其狠狠压制,一身劲装褴褛不堪,落于下风。
熊倜皱眉,刚破牢而出之时,他便知道自己肩上的伤口裂开了,眼下若不能及时逃离此地,那么终是困兽之斗。
他深吸一口气,提剑再刺。
这一刺,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熊倜知道,只有打倒眼前这个人,他才有机会带夏芸离开这里。
一道剑气划过剑身,从剑尖飞出,似蛟龙出海,带着龙吟,冲向陆云飞。
陆云飞心中一惊,直觉告诉他这一剑不能硬接。
他手握雁翎刀横于胸前,足尖一点,立刻向后飞退。
纵使他轻功不俗,比起一剑刺向太阳的剑气终究慢了许多。
“叮!”
一声脆响,剑气撞在他的雁翎刀上。
银光一闪,“嘭”的一声,手中长刀竟然断裂开来,这可是皇家命专人打造,所用材料都是上上等,怎会轻易断开?
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剑气击断雁翎刀之时,并未耗尽,仍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刺向陆云飞的胸口。
陆云飞心中一凉,暗知自己难逃一劫,兴许下一刻就会同霍思一样了吧。
他最后望了一眼夏芸,夏芸手握长鞭,他的三名手下早已拜倒在她的流苏裙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陆云飞心中不由哀叹:此女不仅有倾城之姿,武功也是奇高,可惜因为她的身份,注定我和她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唉!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都是快死的人了,当真是可笑。
我死了,这小子便会带她离开吧?
走了也好!否则即使她是公主,伤我大明锦衣卫,此事也定不能善了。
这公主当真是好倔的性子,即使不愿和亲,也不该如此反应过激,难道就不想想远在西地的亲人吗?
陆云飞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竟在我府中杀人!”
一身怒喝不由令熊倜一个激灵。
只见一道灰影掠过,拽住陆云飞的后领,拖向一边,使其逃过一劫。
陆云飞猛然回头,惊道:“柳王爷?”
柳安若眯眼微笑。
世人均知安若王爷德才兼备,却少有人知其在武功上的造诣。
陆云飞的父亲陆翔东知道,但并未告诉他的儿子。
熊倜咽了咽唾沫,冷冷盯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的笑容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他向后挪了一步,对身后的夏芸道:“快走!”
“不!不走!”
熊倜头也不回说道:“你若不走,我们两个都走不了!”
夏芸一愣,心中不由自责:小熊说的没错!锦衣卫的目标在我,只要我一走,自然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小熊的处境也自然比现在好许多!
想我平时脑子也不笨,怎么今日犯起混来?
夏芸望了一眼熊倜的背影,咬了咬唇道,“小熊!你自己小心!”
说完足尖轻点,向院外飞去。
熊倜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剑,就好似逍遥子在他身边一样。
他望了一眼另一侧的院墙,疾奔而去。
“在我安若王府杀了人,还想走?小子,你也太猖狂了!”柳安若笑着放下仍旧没有回过神的陆云飞,纵身而起,一掌击向熊倜的背后。
掌风带着阵阵寒意袭来,熊倜微微侧目,知道自己躲不开,也知道挨了这一掌,离死也就不远了!
虽然眼下死去,就能同岚、逍遥子团聚,但熊倜不甘心!
他跃上墙头,腰身一扭,一剑刺向刘安若。
没有剑气,极其朴实的一剑。
刘安若微微一笑,突地收掌向后急退。
熊倜一愣,心中暗道:此人为何手下留情?不管了!走为上策!
他手腕一拧,扣剑而去。
熊倜没有丝毫迟疑,偷了一匹马,认清道路,便向霹雳堂赶去。
两天一夜,他肩头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痛痒难忍,却丝毫没有阻挡他的脚步。
终于第二日傍晚,熊倜赶到了襄离县郊,他将马拴在郊外的紫竹林。
隔着竹叶依稀能望见空中那抹残阳,没心没肺地徒添寂寥。
熊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霹雳堂。
可霹雳堂哪里还有霹雳堂的样子。
熊倜的眼前是焦黑一片的废墟,大火焚烧后的废墟,他勉强认出了匾额上的字——霹雳堂。
“怎……会……这样?”熊倜喃喃自语,双膝一软,跪在废墟前。
他愤恨地一拳打在地上,顿时留下一个血印,点点泪渍落在血印上,是悔恨。
路是熊倜自己走的,扔下逍遥子的尸体奔出霹雳堂,也是熊倜自己选的。
怪不得任何人。
杀害师傅的人也已经死了,熊倜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天边血红的残阳走去。
三日后,他回到了绿柳山庄。
一跨进大门他便晕了过去,足足过了两日,他才清醒过来。
熊倜处理完肩上的伤,坐在山庄大门的门槛上,望着夕阳发起了呆,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可惜从今往后绿柳山庄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的身边摆着一柄剑,逍遥子的剑,剑刃微卷,有些残破。
熊倜叹了口气,手握长剑道:“就你现在的蠢样子,爹见了也不会高兴的。”
这话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剑。
他折回逍遥子的屋子,想寻些银两下山找铁匠修铸剑身。
经过一番折腾,熊倜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口宝箱,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两。
熊倜随意取了些,目光却被床尾的一幅画吸引了。
画上是一位身着绿衫的女子,她背对着站在江边,望不见她的容貌。
画布上没有题词也没有落款。
熊倜挠了挠头,心底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正常人会把画挂在床尾吗?
不会,这就跟不会有人在床尾安镜子一样。
试想,一早起来,就见到对面有一个人,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吓死?
是了!一醒来睁眼就能见到这个女子!
熊倜张了张嘴,心中暗道:这……这难道是娘亲?
他下意识地爬上床,伸手抚上画中女子的发鬓,突然床板一动,向下落去,熊倜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落入那深不见底的地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