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不大,但也算整洁,只是没有天窗,太过昏暗,索性两旁的蜡烛正暗自啼血泣泪,散发着明明之光。
夏芸扶着熊倜躺下,牢门立刻被手腕般粗的铁链锁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陆云飞道:“端盆干净的水来,另外再送些清粥小菜,没其他事,你可以出去了。”
陆云飞微微皱眉,望着共处一室的男女,没有应答。
夏芸怒道:“你聋了吗?我要清水洗漱,我要喝粥!”
纵使陆云飞知道夏芸要这些多数是为了她怀里的熊倜,但仍旧低声道了句“是”,退出了地牢。
他抱剑站在牢外,正值正午,灼热的阳光不禁令双目刺痛,陆云飞不由闭上双眼,却感到身前人影虚晃。
“陆贤侄,几月未见,更显英姿勃发了。”
来人一袭锦衣灰袍更显华发苍白,似是八旬的老者,但细观面容身形,却是劲松苍柏,硬朗挺拔。
已过花甲之年的柳安若除了一头白发,更像是上了五十的中年人,步伐稳健,一身贵气,只是眉宇间的丝丝落寞感叹岁月无情。
“云飞见过王爷。”
“贤侄免礼,这里没有外人,同在自家一般就好。东弟近来身体可好?”
“托您老的洪福,家父身体安康。”
柳安若点点头,笑道:“我和你父亲都老了,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了。云飞好好干,锦衣卫十八统领有你一席之地。”
“是。”陆云飞施了一礼,望着柳安若离去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
柳家同陆家乃世交,陆云飞小的时候就常来安若王府玩,在他的印象中柳安若是一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男人。
其虽未上过战场,却比朝中许多武将更有魄力。
可就在二十年前,王府千金突然失踪,这个德才兼备的男人便再也无心朝堂,向圣上递了辞呈,便在这安若王府中摆弄花草。
连陆云飞的父亲陆翔东都深觉惋惜。
自此,柳安若变得越发慈祥,整日都笑眯眯的,似是磨光了煞气,成了一块温润的璞玉。
而这一切却反而让陆云飞隐隐觉得毛骨悚然。
在他看来,柳安若好似一只沉睡的巨兽,此刻的压抑安静,许是为了等待下一刻的爆发。
因此两者每每相见,陆云飞都有种难言的不自在。
正在陆云飞发愣之际,王府的婢女捧着清水与食物款款向此走来。
“交给我吧。”陆云飞回过神来,顺手接过,转身向牢内走去。
昏暗冗长的地道令陆云飞很是抵触。
借着烛光,不难看见,熊倜正趴在夏芸的腿上昏睡着。
陆云飞微微皱眉,心中竟起了一丝嫉妒。
“看什么看!东西放下!出去!”夏芸没好气地说道。
陆云飞依言,低着头离开了,可双眸总忍不住扫向夏芸。
夏芸全然没有注意,她撕开熊倜肩膀周围的衣服,将沾湿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熊倜肩上的伤口。
“嗯……”熊倜皱眉,轻哼了一声,似是恢复了知觉,但仍旧未醒。
夏芸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湿布扔于盆中,赶紧从腰间竹篓中取出一只蓝色瓷瓶。
她轻蹙的眉黛微微舒展,叹道:“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些金创药!小熊,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仔细地将白色的药粉撒在熊倜的伤口上,后者本能地抽搐了几下,眉宇松开,似乎又陷入了昏迷。
夏芸叹了口气,理了理熊倜凌乱的长发,以湿布轻轻擦拭着熊倜的脸庞,污泥被抚去,渐露俊秀的面容。
狭长的眉眼,英挺的鼻梁。
夏芸望着面色泛红的熊倜,不禁自觉胸口闷闷的,心跳也乱了,似有只顽皮小鹿在心头乱撞一般。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上熊倜的鼻梁,感受着他粗重的呼吸,一点点爬上了他的睫眉,最后落在熊倜的前额上。
滚烫的温度自手心传来,惊得夏芸立刻缩回了手。
她轻咬薄唇,立刻决定以内力替熊倜逼出体内的寒气。
夏芸扶着熊倜坐正,双掌贴在他的背脊,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上的湿气。
不知是昨夜的雨还是熊倜的汗,也许都有,黏黏糊糊地附着在熊倜的身上。
夏芸心中暗道:穿着如此冰冷的湿衣,岂不是雪上加霜?小熊又怎会不发烧?
当下她收了双掌,解开熊倜的腰带,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衣服内的香袋与手帕落了出来。
夏芸微微一笑,心中不由一喜,将两物放在一旁,继续脱熊倜的里衣。
夏芸本不是中原女子,又是江湖儿女,行事大胆,自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转眼熊倜的外套和内衬都被脱去,露出疤痕累累的肌肤。
“呼!”夏芸瞪大着眼睛,双手捂住殷红小口,一脸的不敢相信。
足足愣了数秒,灵动的双眸不禁染上了氤氲雾气。
她心中惊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小熊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他到底有怎样不堪的过去?
这些疤痕似是鞭子抽打的,那么多伤痕,那……那该有多疼?到底是谁?是谁那么过分!
“不!不要!”趴在地上的熊倜突然浑身抽搐,呻-吟起来,似是想要挣脱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夏芸猛然惊醒,跪下身子,避开熊倜肩上的伤,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小熊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夏芸保护你!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的!不会了!别怕!别怕……”
不知熊倜是否听见了夏芸的话,渐渐安静下来,连握着剑的手也徐徐松开。
而夏芸一遍遍重复着低喃着“别怕”,时间长了,不知是说给熊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泪模糊了双眼,心很疼。
夏芸撕下自己内衬的布料,小心地绑在熊倜的伤口上,好在她的金疮药很管用,血已经不流了。
只是怀中人时不时的颤抖与轻吟诉说着身体的主人正被高烧所折磨着,同时也刺痛着夏芸的心。
她抱着熊倜,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一手贴着熊倜的胸口,一手拉着熊倜的手,将自己的内力缓缓送入怀中之人的身体。
当熊倜高烧退去,他的身上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夏芸轻叹一声,拧干毛巾,轻轻替他擦拭着。
虽然她知道这些疤有些年月了,应该早不疼了,但她还是尽可能地放慢放轻自己的动作。
微弱的烛光照亮地牢,以夏芸的目力自是将一切看得真切。
熊倜除了脸、脖子和双手,可以说上身没有一块好皮肤了。
夏芸背靠在冰凉的墙上,泪干了,眼神有些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依旧拉着熊倜的手。
呆在没有自然光的地牢,早已分辨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只是牢里的温度骤降,预示着夜的来临。
被夏芸脱光了上衣的熊倜不禁在其怀里瑟瑟发抖,也终于将魂游天外的夏芸拉回了现实。
她蹙眉,轻唤道,“小熊?”
“冷……”熊倜皱着眉,下意识地说道。
夏芸摸了摸一旁熊倜脱下的衣服,潮湿冰冷,显然不能再穿。
无奈之下,她只能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熊倜的身上,又拿起一旁盛着清粥的碗,以内力温热,一口口地塞进熊倜的嘴里,以此来替其驱赶夜间地牢的冰寒。
待做完这些,夏芸也感乏了,靠着墙,半搂着熊倜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牢内的两个人睡了,而牢外的陆云飞却抱剑望月。
“陆哥,卜头三天后到,让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安抚好公主。”霍思从夜色中蹿出,行了一礼道。
“嗯。”陆云飞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未太在意,心里想的全是牢内孤男寡女的夏芸与熊倜。
果然还是不该让他们独处一室,唉……用这小子令公主就范,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陆哥,想什么呢?好不容易回趟北京城,小弟请你快活快活呗?”霍思眯眼笑道。
陆云飞回过神,笑望道:“这三日定不可有任何差池,还是守着好。”
霍思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比以前想开了许多,他不以为然道:“地牢皆由纯铁钢筋打造,哪有那么容易破开,陆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放松放松,人生苦短哪!”
陆云飞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你小子死了一回,转性了?想去春风楼自己去,何必拉上我?”
“唉!我不是诗词歌赋那一套不行吗!陆哥出马,说不定我还能沾光一睹花魁之姿呢!”
“得了吧!别拉我趟这浑水!”
霍思面色一板,又道:“陆哥,说正经的。三天后卜头来肯定会带走公主,到时候牢里那小子……”
陆云飞点点头道:“他杀了王博、李鹏,理应付出性命,这件事陆哥答应你!”
“好!陆哥爽气!那小弟先去逍遥了。”霍思再一次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跃出院墙。
命运往往难以被自己左右,熊倜便是这般,如一叶浮萍浮浮沉沉,终连生死也不在自己手中。
曾有青衣掌其生,今有陆云飞御其死,当真是令人发指到发笑。
天边初露一丝晨光,牢内的熊倜便下意识地惊醒了。
霹雳堂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熊倜的心一阵阵抽痛,暗自悔恨道:我竟然抛下了师傅的尸首独自跑了出来!
不!不仅仅是师傅,他是我的爹啊……
呵呵……为什么当我知道这一切真相时,爹却离我而去了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牢内的蜡烛燃尽了,四周黑漆漆的。
熊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依稀记得自己肩头中了一箭,失去了意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是柔软的布。
他微愣,心中惊道:谁救了我?又是谁要害我?是霹雳堂的余孽?应该不是……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不要太过用力,也不觉得疼。
对了!剑呢?师傅的剑呢?
他下意识地向四周摸去,并没有找到冰冷的剑,相反触手是一片温热的柔软。
“嗯……”夏芸嘤咛一声,也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