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向面色淡淡的逍遥子,“师傅,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吗?”
“不是,我受人所托为她报仇。”逍遥子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逍遥子不是酒鬼,但却餐餐要饮酒,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
熊倜很好奇酒的滋味,但是逍遥子不让。
逍遥子常以师傅的口吻说道:“酒,会让丧志,让杀手连剑都握不住!”
每当此时熊倜都想反驳,问师傅为何还要喝,但他稍一想就明白了,逍遥子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连剑都不常带在身边,不过今日,却有些特别。
逍遥子的剑就搁在桌上,这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比起熊倜手上的宝剑,黯然失色。
熊倜吞下牛肉,问:“我们现在借宿的这个小城就是当年的那个可怜女人死去的地方?”
“正是。”
“我明白了……”熊倜闷头吃完了第三碗阳春面。
日落月满,昼夜交替。
行人脱下疲惫,迎着晚风轻笑浅谈。
夜是最好的遮蔽,所以杀手总是喜欢在夜间行动,可是逍遥子没有动。
“师傅,何时动手?”熊倜问。
“不急。”逍遥子纸扇轻拂,白衣飘飘,剑背在身,风流倜傥。
他淡淡道:“小熊,人生不只是杀人,也要学会享受。否则你做杀手赚来的钱,又有何用?”
熊倜想了想,答道:“还债。”
逍遥子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绊倒,他干咳一声,将一个钱袋抛给熊倜道:“男人身上总要有些钱。”
熊倜眉头微皱,问:“师傅,这是你借给我的吗?我已经欠你很多钱了,没钱还你。”
“没事,用你这一辈子慢慢还,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将来你得给师傅养老送终。”
逍遥子狭长的眉眼低垂着,薄薄的唇勾起一抹笑意。
“哦。”熊倜闷闷应道。
他低着头,暗暗思忖:我欠师傅那么多钱,他又要我给他养老,那我得赚多少钱?不,我这辈子该杀多少人?
纵使天边明月,纵使星河迢迢,熊倜都觉得前途一片坎坷。
“怎么?你不乐意?”逍遥子听出了熊倜语气中的淡淡哀怨,眉头微皱,回头望去,熊倜正驻足于一家名为“咸阳”的酒楼前。
“放手!啊!是小熊!小熊救我!”声如莺啼,凄厉婉转。
酒楼前一花布衣衫女子与酒楼小厮纠缠着,月光衬得她手腕白皙纤弱,同时也显得小厮的手肮脏污秽。
夏芸心情很不好,大庭广众,她不想杀人,但这小厮不依不饶的劲儿,着实可恨!
竟然!竟然还对她动手动脚,把她手都捏疼了!
索性在人群之中,夏芸发现了熊倜,那个救过她的男人,身材修长,长相英俊的男人,虽然木讷了些,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而熊倜也看见了夏芸。
夏芸依旧轻纱掩面,但那倾城之姿早已深深刻在熊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四目相对,刹那芳华。
心思如莲,悄然绽放。
熊倜压住了剑尖,因为他知道,一旦出手,那小厮必死无疑。
“她让你放手。”熊倜的左手抓住了小厮的手腕,小厮吃痛,不由松开了夏芸。
小厮转头怒骂道:“你又是谁!好你个女贼,吃霸王餐不给钱,还找帮手!我要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让你们吃板子!关大牢!”
熊倜一愣,松开了手,疑惑地望向夏芸,心中暗道:这个相貌秀丽的女子也会吃霸王餐?当真有趣。
夏芸无视了熊倜的不解,理直气壮道:“我没说不给钱!这香囊足以抵好几顿饭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上的香袋,奇异的花草香飘散开来。
“这一个破荷包值多少钱!你根本就是想吃霸王餐!今日若是你付不出钱,我立马报官!”小厮喋喋不休道。
那市井模样令熊倜很不悦,但也仅仅是不悦,不至于杀人。
他想起师傅刚刚给自己的钱袋,不由庆幸此事能善了。
熊倜心中嘀咕道:我该做出什么表情呢?是不是豪气干云?义薄云天?侠肝义胆?
最终,熊倜的那张木头脸还是没有摆出任何表情,冷冷道:“她的饭钱我付,多少?”
“一共四钱两分。”小厮蹭了蹭鼻子,将手伸向熊倜,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熊倜一惊,心中却越发觉得夏芸有趣。
一个女孩子一顿饭能吃掉四钱,他不禁好奇夏芸都吃了些什么。
要知道一碗阳春面才七文,四钱两分,他可以吃六十碗阳春面了。
试想,一顿六十碗阳春面,那还不当街撑死?
熊倜拿出一两银子,交到小厮手中,很想学那些挥金如土的公子哥来一句“不用找了”,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钱虽是他挣的,但却不是他的,是他师傅逍遥子的。
而他的债主逍遥子,对熊倜的自觉一点也不满意。
逍遥子不喜欢夏芸,更不喜欢把自己宝贝徒弟拐走的夏芸。
他干咳一声,收起纸扇,纳入腰间,道:“小熊,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熊倜点点头,不用问去哪儿,他也知道逍遥子要去杀人了。
退一步讲,即使他不知道逍遥子要去做什么,也不会问,因为师傅的话就是“圣旨”,必须听。
熊倜刚迈开一步,手心里却陷入一片柔软。
他低头望去,左手掌间多了一枚湖蓝底圆型香囊,以黄色丝线镶边,白色丝线在中央绣制出一朵牡丹,简单却精致。
淡淡的花香混着奇异的药味,萦绕指尖,拂过鼻尖,穿过肺腑,缠绵心田。
夏芸弯着眉眼,虽轻纱掩面,熊倜却依旧能望见她眼底浓浓的笑意。
“谢谢你,小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帮我解围了,这个香囊送你!这可是我的宝贝呢!那小二不识货,这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只要你带着它,那些毒虫蛇蚁都不敢靠近你了。”
不远处的逍遥子再一次催促道:“小熊!”
熊倜抬头,对上了夏芸那双比星辰还闪耀的眼眸,道:“师傅喊我了,我该走了。”
熊倜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和夏芸说再见,因为他觉得还有机会和夏芸见面。
逍遥子抱着剑,动了动鼻尖,眉宇之间有些许的不快。
古语有云:闻香识女人。
对于“香”,逍遥子有一些认识。
熊倜手中的香囊味道很是特殊,源于其中一味特别的药材,此药极其难寻,远在极西之地。
逍遥子望着没入人群的夏芸,眉头轻拧,心中暗道:此女究竟是何来历?瞧其服侍也不似中原之人。
熊倜小心翼翼地收好香囊,不经意却触碰到怀里的另一样东西,一块手帕,或者说是一块粗布。
它属于岚。
刚刚活跃起的心思立刻沉寂了。
熊倜摇了摇头,抛开心头的烦闷,问:“师傅?我们先去杀谁?”
“县令。”
月上柳梢头,人跃高墙后。
“师傅,你来还是我来?”熊望着自己的剑问。
“谁快谁来。”逍遥子左手握剑,微微一笑,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跃而起。
熊倜也笑,连忙跟上。
两载苦练,一夜三甲,这些足以使得熊倜的自信心膨胀。
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
如今的熊倜,不再是当年那个敢怒不敢言的奴隶,若有不平事,怒向天一剑。
而这一刻,熊倜却傻了,好似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底,透心凉了。
熊倜没有看清逍遥子如何出手的,甚至连师父是如何拔剑的,也没看见。
只道是剑光一闪,眼前的县令就一命呜呼了。
这一刻,熊倜才知道,他和师傅之间的差距。
虽然他的剑没有剑鞘,省去了拔剑的步骤,但论速度,还是比不上逍遥子。
“走了!小熊。”
蝉唱夏夜月寥寥,蒹葭垂倒水空云。
县郊河边,逍遥子在洗剑,熊倜却在练剑。
他一剑又一剑地刺向水中明月,水花漫漫,层层涟漪。
逍遥子眉头微皱,以衣袖抹去了脸上被溅到的水,道:“小熊,你是故意给师傅捣乱吗?”
“师傅,怎样才能比你快?”
逍遥子望着面如木头般的熊倜,笑道:“刺向太阳。”
熊倜收剑,回眸道:“两年来,我从不间断,还不够吗?”
逍遥子摇了摇头,同样右手提剑,对着水中明月便是一剑。
“哗!”
水花翻腾,溅起,落下,似绵绵细雨,打湿了熊倜的黑发与衣襟。
“师傅……你这是报复我吗……”熊倜黑着脸,哀怨道。
逍遥子执剑负立,嘴角微扬道:“傻小子,为师是这种人吗?师傅那一剑你看清了吗?”
熊倜心中不由嘀咕道:你就是这种人……
“看清了。”
“说说,有何不同?”
“师傅的剑刺向水中月,而没有刺中水中月,但却刺中了水中月。”熊倜的一番话好似绕口令,不过逍遥子却听懂了。
熊倜的剑激起水花,是因为剑尖刺入了水中。
而逍遥子的剑并未刺入水中,却依旧激起水花,这就是剑气。
熊倜提剑,隔空刺去。
除了丝丝淡淡的晚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背影有些萧瑟,那提剑而刺的动作却显得有些好笑。
“师傅,剑气到底是什么?”熊倜依旧保持着一剑刺出的动作,问道。
“很难说清,只能靠你自己体会。世人只知道招式、内力,即使是惯用剑之人,也没几个知道剑气。小熊,等你领悟了剑气,这个江湖便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熊倜手剑,望向明月。
剑气吗?
待我领悟剑气,九道山庄!岚的仇,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