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今天星阑没有出现,徐锦寒也在忙着生意上的事没有过来,云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金竹园内的树荫下凭悼着往事。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娘亲一定会想尽办法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生日宴会。可是今年,什么都没有了。第一个没有娘亲的生日云彻不知该如何去过,像是一头未谙世事的小鹿在大森林里迷失,唯一的念想便是母亲那温暖的怀抱。然而,这个念想确确实实断了,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在树下一直坐到午时,丫鬟送来了饭菜,云彻让丫鬟搁置在屋里,她却没有动。不是不愿意吃,而是实在没有胃口。渐渐地,日头偏了西,一日的光景就要过去了。徐锦寒差下人来请云彻外出就餐,顺便去逛会儿夜市,让她散散心。云彻并不想动,便辞了。
徐锦寒忙了一天,冷落了她一天,本就觉得不好意思,便思忖着如何逗她开心。便约了星阑与林瀚音一同陪云彻过七夕节。哪知星阑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找到人。等忙完了事情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他派人准备好了祭天的瓜果,与林瀚音一起来到金竹园。
云彻今日换上了一袭素白的衣衫,只身凝立在院子里。稀稀疏疏的灯光打在那她瘦弱的身影之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此时的她异样地孤独,异样地寂寥。纵然这世界纷繁复杂、绚丽多彩,可是她总是单一的色调,是那样的不协调,好似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这个世界一样。
“彻儿……”徐锦寒轻轻唤了一声,仿佛是怕惊扰了谁梦中那一抹白色的纤影。他着实有些心疼,因为不管自己怎么做,总觉得入不了那个女子的心,那个女子总是那么孤寂,那么悲凉,绝望地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怎么也填不满。
云彻没有回答,好似听不到他的叫声,凝立的素白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徐锦寒心下一慌,紧走了几步,欲上前去看云彻。前些日子云彻的模样着实是将他吓坏了,他时时都害怕女子会想不开,哪一日再要寻死。
“嗯……”女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方才缓缓地转过身子,“锦寒,你来了。”
徐锦寒微微颔首,担忧地道:“你今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吃过晚饭了没有?”
“嗯……”女子回转过身子方才看到立于徐锦寒后方的林瀚音,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本欲展开的笑颜也蔫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就单说长相,一表人才的林瀚音相对于中等偏上之姿的徐锦寒要赏心悦目地多。只是因为之前林翰音在她受辱时还在冷眼旁观,对这个人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罢了。
“今日是七夕节,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急着处理,冷落你了。”徐锦寒满怀歉意地道。
“无碍,劳表哥费心挂念了……”云彻微微叹了一口气,七夕亦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提到一次,便更痛一分。若是可以,她倒是宁愿忘记了这一天,也好过这样煎熬。
“我与林兄来陪你过节,我已经准备好了祭天的瓜果,你准备一下便来祈福吧!”徐锦寒欢喜地让下人将瓜果意一一摆在桌子上。云彻本想拒绝,可是看徐锦寒热心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便静静地凝立在一侧,望着天空发呆。
桌子摆好了,然云彻终是不肯拜天。徐锦寒只当是她小女儿心态,是害羞了,便一个劲儿地劝她。
云彻也不解释也不答应,渐渐地被他唠叨地有些烦了,便道:“上天既是不公,为何还要参拜?”
云彻这话林瀚音却是不赞同,仍劝道:“云姑娘此言差矣。乞巧乞天乃是姑娘祈求上天赐予心灵手巧,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若是心意不诚或是对上天不敬,恐怕姑娘的愿望就难以实现了!”
“若诚心诚意便可实现心中心中所想么……”云彻冷冷一笑,语意含讽地道,“若我今日乞巧,活死人,肉白骨,它何时能实现我的愿望?”
“姑娘说笑了。”林瀚音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这些都是逆天之举,怎能实现?”
“若是顺天之事何须祈天?或许……”云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目光突而变得凌厉起来,声音也清冷了几丝,“我该求求老天给我一副倾国倾城之貌,大街之上遭逢刁蛮小姐无礼欺凌之时会有侠义之士挺身而出为我抱打不平?又或者给我一副无盐之容,任何人见了我都要退避三尺,没有人敢再欺凌于我?”
林瀚音知她那日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站在酒楼之上好整以暇地看了她遭受欺侮的全过程了,顿时尴尬地不行。他素来冷情,从来都为明哲保身不爱多管闲事。没想到今日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生了兴趣,却连交个朋友都办不到了。
“我平生最不喜被别人看笑话,尤其是落魄之时。”云彻显然已是气极,丝毫不给林瀚音留面子。“还是林公子那日的笑话没看够,今日找乐子都找到了我这金竹园?”
林瀚音心中苦笑,知是这丫头怕当真是记恨上了自己,当即认错道:“林某为当日之事向姑娘道歉,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原谅林某一次。”
“云彻不敢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古训便是如此,林公子何错之有?”云彻半是调侃半是讽刺地道,“我自当多谢林公子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才是,若非,今日云彻或许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林瀚音脸色愈加难看了,袖中的手微微紧握,不善的目光落在云彻身上,似是想要将她看穿。可是看到她比自己还要愤怒的样子不禁苦笑,道,“云姑娘这是何意?林某已经为当日之事深表歉意,特来向云姑娘赔罪了。不知林某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够让云姑娘消了气呢?若是有什么要求云姑娘提出来,林某尽量满足就是了。”
他发现云彻自是不同于一般的平民百姓或是江湖中人,她现在虽有些落魄,但周身贵气流转,睥睨天下,潇洒恣意不减;又隐约有种安静恬然的气质,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所以,心下好奇,想要多多接触一些,没想到竟然这样难。
“林公子是大人物,云彻巴结还怕不能,又如何敢让林公子为云彻做什么事情呢?云彻只求林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云彻一马才是。”云彻忽而浅笑嫣然,语气却是讽刺至极,半点儿不给林瀚音留面子。
林翰音只觉得尴尬至极,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便看向了徐锦寒。徐锦寒会意,便劝解道:“多交一个朋友总比树一个敌人要好得多,既然林兄已经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了,何不顺水推舟原谅了林兄呢?彻儿,算是给表哥一个面子,可好?”
云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表哥这样说了,那就依了表哥的意思。只是我有些乏了,恕我不能相陪了。”
云彻这样说了,林翰音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徐锦寒嘱咐了她一番方才离去了。
云彻梳洗过罢便躺在了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夜,越发地深浓孤寂。然,又是一个不眠夜。
云彻半靠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她素来便怕黑,独自呆在这样的黑暗中浑身的汗毛都恐惧地倒竖了起来。
忽然,门外一个黑影闪过,一股大力将两扇门给撞了开来,直接摔在门框上,两扇门几欲掉落。
云彻心下一凛,一股恐惧之感袭上心头,她几乎就要喊出来了,可那黑影再度闪过,愣是让她的声音憋在了喉咙里。身体因恐惧僵硬地动不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半晌她才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悄悄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来,紧紧地握在手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门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忽然,一个黑影在门口一闪,眨眼之间便逼到了云彻眼前。
云彻握着匕首的手险些握出血来,一时间竟僵硬地没了反应。而那个黑影仿佛是故意戏弄她似的,瞬间又漂回原地,而后又晃到她眼前。云彻心下震怒,羞愤已换回了她的心神,她突然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戏弄她,当即手下蓄力,准备出招。然而这时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又出现在门口,仿佛是压抑着愤怒急切地喝了一声:“贼老头,你在干什么?”
先前那个身影一僵,停在了原地。
云彻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手心、额头全是冷汗,刚才这一闹更是吓得她三魂去了两魂。
“贼老头,你的好日子过够了么?”后到的黑影抢先一步来到床前,冲先到之人说道,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你……”老人心中一阵委屈。按两地的路程来说,他们本应该延后几日才能到达,可是这小子不知发了什么疯,非得赶着今天到,他老头子本就一把年纪了,如何受得了!他也不过是想跟云彻开个玩笑而已。此时却见云彻不声不响地愣在那里,顿时心下一凛,“你看她是不是吓傻了啊?怎么动也不动?”
男子白了老头一眼,也没心情跟他计较,连忙来到女子床前。在触碰到女子僵直且瘦弱地可怜的身体时不禁担忧地道:“姐,姐……你还好吧?”男子的声音带着他都没有发现的颤音。
云彻听到男子的声音只觉得像是心上被人捅了一刀,疼得厉害。憋了一口气生生将那疼痛压了下去,身子仍是止不住地战栗,抖地有些握不住匕首,“噹”地一声匕首落了地,三个人的心都止不住颤了颤。
“姜玉阳……”女子几乎咬碎了银牙,她的声音干哑低沉,带着些许森寒,夹着丝丝颤音。
老人心中咯噔一下,竟出奇地没有出声反驳。姜玉阳这个名字是女子无意中发现的,每每女子叫出这个名字老人便会严厉地斥责警告一番。女子性子虽有些顽皮,但还识得大体,只在没人的时候才会偶尔嬉笑两声他老道人的俗家名字。可是今日,女子似乎是真的动了气。
云彻咬紧了牙关,在男子的搀扶下下了床。刚才的恐惧犹在,她的身子抖地几乎站立不稳。低垂了头颅,敛去了眸子里残存的恐惧,站在老人面前一言不发。
老人也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好似是吓到了一样,可是谁也没有能够看到夜色下老人唇角一抹宠溺欣慰的弧度。
云彻向来聪慧,也幸好她虽然有时极为任性,但是天性善良且心肠极软,轻易不会算计什么人。但现在老人有些吃不准了,不禁出言威胁道:“别想着算计我!不然我不帮你解毒了!”话一出口老人便后悔了,他怎么忘了,女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别人威胁了。
“你确定……”女子平静地开了口,声音很轻,透着那么一股子苍白味儿,听到人的耳朵里却是冰寒地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让人浑身冻结。
老人几不可见地打了一个寒颤,哑然无声。女子并非只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儿,当她颠覆形象露出利爪时一定是有人踩到了她的痛处。他曾“侥幸”见过一次,虽然对象只是个凶狠的畜生,但女子残忍的手段仍让见多识广的他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男子感觉到了女子的异样,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关切地低低叫了一声:“姐——”
“嗯……”女子仿佛用尽了一身的力气一般,低低地应了一声。
男子听到女子的应声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夜色太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掩不住他的怒气,“贼老头,你明知道二姐怕黑,为什么还要吓她?”
“我……”老人纯粹就是想要逗弄逗弄她,哪里有什么可辩解的!可是男子的话让他极为不爽,当即便气不过了,回骂道,“你哪知眼睛看到她怕了?别人家的女儿早就吓得哇哇大叫,哭声不止了。你看她,不哭不闹,还能威胁人,哪里像是害怕的样子?倒是你这个臭小子,非得今天赶到,害得我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要陪你赶夜路,我容易么我?”似哀怨又似控诉的话一出口,老人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话十分在理,胆子也壮了几分。
“你知道什么!今天是二姐的生……”男子刚开口要斥骂老头儿,不想怀中的女子忽然身子一软,竟低低地哭泣了起来。他忙将女子搂住,耳中传来的伤心欲绝的哭泣声让他一时间慌张无措了起来。
老人也不知所措,不明白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想上前去安慰,又不知怎么安慰,竟结巴了起来,“丫、丫、丫头……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尘……小尘……小尘……”女子缩在男子怀中,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夹杂着哭声,让人听了几欲肝肠寸断。“尘儿,娘亲走了,外公走了,舅舅们也走了……都是我,是我认人不清,害了梁家数百条人命……尘儿,尘儿,你都没能……尘儿,二姐对不起你……”四个月了,她几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掉下一滴眼泪,这一刻眼泪像开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强压在心头的悔意与恨意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了,曾经那么乐观坚强的一个人在见到了男子之后所有的倔强一瞬间倾塌,脆弱地如同纸糊的小人,稍有不慎便瞬间崩溃。
浓浓的夜色遮去了所有人的表情,唯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与没有伦次的言语穿透黑暗,直直地射入每个人心间。
男子与老人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了,他们见过倔强地遍体鳞伤也不肯服软的云彻,只见过一脑袋稀奇古怪想法逼得别人不得不低头的云彻,只见过老母鸡护犊子般将亲人视为生命那个潜力无穷的云彻,哪里见过这般脆弱只能通过哭泣来宣泄心中痛苦的云彻啊?曾经,这个女子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可是如今,又落魄至此!哪里像是那个雄心勃勃将所有人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女子?哪里像是曾经那群孩子的主心骨?从未怀疑过她的能力,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这般躲在自己的怀中哭泣,男子从未有过这般的渴望:渴望自己再强大一些,强大到能守护云彻,再也不让她受丁点儿的委屈了。
或许是身子太弱了,云彻竟然哭着哭着昏睡了过去。男子将她的身子平放在床上,让她睡得舒服些。老人趁机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神色却是凝重至极。男子心中已然明了,也不多问,只守在床边。
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云彻的睡颜,但男子却好似看到了云彻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还紧紧蹙着。男子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为云彻抚平眉宇。梁家没了,他纵然心痛,但更加心疼云彻。
多年来,云彻给他的温暖和疼爱,与其说是姐姐,倒更像是一个母亲。所以,他即便从未与父母在一起,但是他得到的宠爱与关怀绝不比任何人少。他原本以为云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哪里知道竟是那样一场阴谋!虽然他极少入世,但也有耳闻,魏譞与魏寰水火不容,而梁王恰恰是支持魏寰的。
他恨不得将魏譞千刀万剐,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开始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女子背负了太多。
云彻昏睡了近一个时辰,却在睡梦中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尘儿,别走,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