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几个外出的老妇女慌慌张张地回到了村子。她们一齐拥到了茂生家,七嘴八舌地争抢着说道,在镇子上看见了一个人,像极了茂响,正在农贸集市上唱莲花落子讨饭吃呐。
振书女人兴冲冲地补充道,没错呢,就是他呀。我还上前拽住他,问是不是杏仔他爹。他转身就跑,怎样撵都撵不上。
木琴赶忙应付着人们好心好意地前来递信。待把来人送走,俩人立时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静默中。
——咋可能呀。他不是进了大牢么,咋会回来吔。
茂生紧张得瞪大了眼睛,心里还在幻想着,是不是她们看错了人,把流浪汉当成了茂响。
木琴沉思了半晌儿,回道,虽说是判了刑,咱娘回家都四个年头了,兴许到了期限被放了出来,也是说不定的。
茂生愈发紧张起来。他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他怎回来咧。他可万不能回来呀,万不能回来。
这一夜,木琴和茂生很晚才上了床。却又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俩人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天已大亮。等起床了,竟然发现杏仔不见了。
吃早饭的时辰,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旁,就是不见杏仔的影子。初时,还以为他去茅厕或是出去玩耍了。等了半天,仍是不见他的身影。茂生就问同在西屋睡觉的京儿和钟儿,起床时没见这崽子一大早跑哪儿去疯野了么。俩人都摇头,说起床的时辰就没见着他的踪影,谁知他跑到哪儿去疯哩。茂生和木琴就着急,说他从没在吃早饭的时辰跑出去过,今儿这是咋的啦。全家人又跑到街上,逐街逐巷地找,就连村边的杏林子也找遍了,就是没见他的影子。
木琴终于说出了一家人都担心的话,是不是去镇上找他那个死爹了。
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木琴把队上的事好歹安排了一下,也顾不上与酸杏和茂林打招呼,就与茂生和京儿马不停蹄地直奔到镇子上。仨人分散开来,沿着一条大街和几条深巷子,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排查,一个巷口一个巷口地询问,仍然没见到杏仔。被问到的人大多摇头,称未见过外乡的娃崽儿。也有说见到过的,衣着长相也都与杏仔吻合,就是没注意他又去哪儿了。
茂生开始气急败坏地骂杏仔。骂他人小鬼大,养住了人,养不住心,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傍晚回家的时候,茂生的嘴唇上钻出了几颗水燎泡,晶莹剔亮。
当晚,被逼无奈的木琴去了酸杏家,对酸杏讲了杏仔外出寻爹的事,请求酸杏组织人手去找杏仔。酸杏两口子一听也急了,立时安慰木琴道,别急慌,别急慌。今儿天已大黑咧,没法子找。赶明儿天一透亮,咱就把人撒出去,不会寻不见的。又说道,你放心,现今儿是太平社会,丢不了人的。杏仔又鬼灵得很,不会有事呀。
木琴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见茂生蹲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便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讲了。她劝说道,别着急上火了。酸杏叔答应了,赶明儿天一亮,就组织人手去寻杏仔。丢不了的。
茂生依然不得安稳。一晚上,他蹲坐在院子里,一会儿推推门,一会儿跑到黑黢黢的大街上张望上半天,并不时地低声咒骂着杏仔。毕竟有了四、五年的养育之情,茂生已把杏仔当成了自己的亲崽儿。尽管与自己的亲崽儿相比起来,总有那么一小点儿轻重远近的偏差。
第二天,全村整劳力全部集中在了大队门前。酸杏亲自到场坐镇,吩咐各生产小组长带着自己的人手,分头到附近公社、村庄去找,坚决把杏仔找回来。要是白天找不回来,就连夜找。不找回来,坚决不罢手。
就这么惶惶地熬过了一天。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杏仔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据杏仔当晚交代说,他在公社和周围村庄疯了似的整整找了两天一夜。有人说看见过他爹这么个人,但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流浪汉的行踪和归宿的。
茂生狠狠地臭骂了一顿杏仔,但没有动手打。杏仔则在茂生的谩骂声中,歪斜在凳子上,背倚着屋墙,早已鼾然入睡了。
茂响就像他出生时的那夜大风,突然而来,又悄声遁迹,不知所踪。
正是茂响的出现,给木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厄运。同时,也给她的政治生涯带来了重大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