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是我入宫的日子。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心里忽而有种释怀的感觉。
不远处,静娴的站立在那儿,看到我出来,她朝我款款走来,脸上带着让人感觉温暖的笑容。冬日的薄雾还未散去,静娴像是落入凡尘的嫡仙,周身笼罩着淡淡的烟雾。昨日才下过雨,今天地面有些湿滑。静娴走得有些小心翼翼,沛春在一旁扶着她。
看到我身后的父亲,她缓施一礼:"秦伯父。"
父亲忙上前,示意静娴快起身,"静娴啊,我与你父亲也是万不得已,不然断不会把你们送入那吃人的后宫。"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我依稀可以看到他眼角的泪光。
“伯父请放心,我与瑾榆定会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听到他们一番对话,忽而觉得心生厌烦,我走上前去,拉了把静娴“咱们走吧。”
父亲怔愣了会,无奈的说:“走吧,可别耽误了时辰。”
静娴又施一礼,方才转身。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而在今天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十六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踏出这方土地。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母亲,她长年卧病在床,我离开后不知道谁可以悉心的照顾她。思及此,我亦不愿再回头多看一眼,眼前已是雾气潮湿。
静娴拿出手绢,为我轻拭了下眼角,“瑾榆,之后的日子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相互扶持了。”她叹息了一声,微皱着眉头。
身后的南烟忽的怯懦的拉了下我的衣袖,许是很久没有看到我流过泪,她讲话的声音也很小:“小姐,夫人,夫人她....”
我的脚步顿住,不敢,也不忍回头。我知道母亲还是出来送我了。我只得快步朝马车跑去。“南烟,快去扶住扶住你家小姐...”静娴焦急的声音远远的传入我的耳朵。
马车离秦府越来越远,母亲的低吟仿佛还在耳边“我的榆儿,我可怜的榆儿..."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心很痛,我那被岁月和病痛磨去了梭角的母亲,曾经那么骄傲却为了我在秦府屈辱的生活着的母亲...
"母亲..."我在口中低喃着,泪水决堤般的落在胸前绛紫流苏上,南烟在一旁轻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后宫虽不如咱们府中好,可是今后咱们一起,日子也不至于难过。”静娴在一旁安抚道。我拿过她手中的蚕丝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方才露出嫣然一笑,“秦家有女初长成,此女瑰姿玮态不可胜赞,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我终被她的话逗得破涕而笑:“你又在笑话我了。”忽面感觉到两颊有些热热的,便羞怯的拿手绢抚了下脸颊。
她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腿上,将我额前的乱发往发后拢了去,道:“以你的样貌和才情在后宫中必是有一番作为的,有朝一日封嫔封妃也便是指日可待,等到那时将你母亲从秦府扶正便可,从前所受的那些冤枉气也算是有所出处了。”
她很认真的看着我,她眼睛亮亮的,长长的睫毛像是两片蝴蝶的翅膀,白皙的脸颊均匀的两片驼红,更显出她的肤质很好。
“姐姐,你可真好看!”我轻声呢喃,两只手不自禁的想去触碰她的睫毛。
她佯装生气的拍打了下我想去触碰她的睫毛的手,“我可跟你说认真的呢…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我的好姐姐,你可别生气,你看你 腮帮子都气得鼓鼓的了,往后这深宫日子可长了,你要不理我便没有人可理我了.”我撒娇的晃动着她的手臂。
静娴忙用两手抚了抚两腮,沛春和南烟见状则在一旁捂着唇轻笑着。“好你个南烟也随你家主子来欺负我。”
“南烟可不敢,是因为阮小姐您确是好看的。”南烟连忙解释,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
沛春则在一旁调皮的噘着嘴,扯了下南烟附和道:“你家小姐的才情和样貌若称作天下第二,天下便没有女子可称作第一。”
“是啊,秦家才女养在深闺无人识啊…”静娴 一旁边用帕子捂着嘴,笑意连连。
马车在路途中颠簸着,她们三个许是累了,静娴靠在沛春身上小憩着,看上去睡得很是香甜。南烟将头搁在车窗边睡得很沉,手中的帕子滑落至脚边.我掀开车帘,冬日的天看上去灰蒙蒙的,依然还是一片萧条景象,心里忽然也生出了一片荒凉之感。
忽然,眼角的余光瞟落到马车后的那个身影上.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褂,内衬浅青色襦衫,腰间系着如意佩环,头发被金色的发帛束起,斯文俊雅他不急不缓的在马车后跟着,看到我将头伸出看到了窗外的他,他忽而将目光转向其它地方。
“黎昕。”我轻唤了他一声,他将目光迎上我的,他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悲伤,有种莫名的情绪似在他眼中最深的地方隐匿着,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心被紧紧的拧了一下。他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与马车并行着。
“是你父亲让我护送你们出太原,皇上派来迎接秀女的官兵在城外驿站休息。”看我良久的不说话,他慌忙解释道。
但是他却有一丝慌乱的神情落入我的眼中,我忽而一切都明了了。
“你回去吧,我母亲日后还是需要你悉心照拂的。”
“伯母现在身体好了很多,你入京后勿需太多挂念”他沉静的双眸忽而看向我,不知怎的他总是让人觉得安心的。
“母亲有你和你父亲照拂,我自是放心的…只是你无需为我太过费心,那三年幸而是遇到了你和你父亲…”说到此处,我认真的凝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瑾榆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母亲身体安康,如撂了牌子未被留用,我只想伴着母亲终老…”
他的眼神里有一抹失望的神色稍纵即逝,“你虽然深闺不出,但是才情和样貌均是举世无双,这些太原百姓是深知的,只怕京城也是略有所闻。”
我轻笑了声,“后宫女子哪一个又不是千挑万选,她们哪个的才情和样貌不是举世无双,只怕是各有千秋罢。世间女子又何其之多…”我看了一眼他深蹙的眉头,只见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放下车上的帘子,我看着马车上熟睡三人,对帘外的黎昕道:“你回去罢,被前来迎接的公公看到,咱们也没有好的说辞。”说罢,便一直都没有听到他回答的声音。
良久我便听到了马蹄声渐渐的越来越小,直到后来再也听不到。我疲累的靠在腰垫上,怔怔的看着静娴头上银色的百合簪子发呆。许是昨晚没有睡好,现在感觉头沉沉的,眼帘开始变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