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丁伯住的角落巷里，绿之是浑身酸痛。吓得丁伯连忙问她要不要去看大夫，绿之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哪有钱看病。”

于是便拖着身子坐上了丁伯的船，在屋棚里睡了。

太阳日照三竿的时候，方见她醒过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她掀开帷帘，对着外面的车夫喊：“你你你，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船呢？丁伯呢？”

车夫只淡淡的说了句：“皇帝招民女入宫，洛城谢府小千金被指了名，他们买下了你代他们女儿进宫。”

绿之张口怔怔的，半晌才问道：“那……那那，那丁伯呢？”

“他们将他带到谢府安置了。”

绿之抓着栏，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怎么……怎么可能……

马车一阵阵磕碰，绿之突然撞到硬邦邦的车身，昏了过去。

翌日，一缕缕阳光从西厢那边洒进来，斜照在一间很窄小的厢房内，精雕细琢的红木格子窗，门很大很宽敞，是那种典型的手推式，厢房里隔了很多张小床，每张小床躺着两个小女孩。

张嬷嬷手握着一根又长又宽的戒尺，用力推开了厢门，顿时阳光照进来，刺得里面的小人儿不得睁开了眼睛，开始纷乱起来……

最左上面的一张小床里，一个肥乎乎的小女孩，劈着腿，一只脚横跨在身旁一个女孩的肚子上，另一只脚则是将盖在身上的被褥踢下床去；嘴巴嘟囔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呓语，扬手抹了抹鼻子，又酣酣地睡了下去……

她身旁的那个小女孩，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推开了她重重的腿，又被她狠狠地压了上去，无奈，小女孩被吵醒，起来揉着眼睛。

“起来！都起来！”张嬷嬷见哪个孩子还在赖床，便直接用戒尺抽她们，到了绿之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些个千金小姐，虽然刚开始受不了苦，但睡相，还有这么难看的？

张嬷嬷一皱眉，正往她露出的白手抽去，不料绿之又转了个身，整个呈“大”字形地趴在床上。

“臭丫头！赶紧给我起来！”张嬷嬷一把拎起绿之，用力地往她屁股抽了一下。

“哇！”绿之立即跳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渐渐地才看清楚了张嬷嬷的长相，只见她满脸皱纹，鬓角长满了白发，但眼神犀利，让人不寒而栗。

绿之刚要坐下床去，又大叫了一声，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皱巴着眉头，低头见自己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睡袍，她赚了转圈，一扫屋子，不由得一怔，这里……都是跟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姑娘，她咬着牙齿，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是在哪呢……”

张嬷嬷清咳了几声，绿之才又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只听她冷冷道：“这里是皇宫！”

“皇……皇……皇宫？”绿之瞪大了眼睛，她到皇宫了？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记得，她醒来在马车上，然后车夫说了她是被卖进宫的，然后……然后她昏过去了？

“正是皇宫，介绍一句，我是张嬷嬷。以后，你们便是这宫中的小宫女，从最低级的庶十品宫女开始做起，一切规矩，自有嬷嬷我来教导，每日鸡鸣，都要准时起床干活。”张嬷嬷一边绕着那些小女孩，一边缓缓说道，“最重要的是，到了这宫中，你们便不是昔日受尽宠爱的小千金了，不可在这宫中耍什么孩子脾气，若被嬷嬷我发现，我定饶不了她！”

众人一听，都被吓坏了，有几个，甚至大哭了起来。

“我不要当宫女……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娘亲呢……我要找娘亲……才不要当什么宫女呢……放我回家……”

……

见这些女娃一个个骚动起来，张嬷嬷走去，又“咻咻”地拿起戒尺在她们身上抽了几鞭子，厉声道：“我说过，进了宫，便别把自己当千金小姐看！你们是来服侍别人的！”

绿之身旁的小女孩吓得浑身颤抖，眼泪挤兑在眼眶里，忍不住要掉下来，绿之拉住她，“别怕……”

张嬷嬷见状，瞪了绿之一眼，“也不许在主子面前窃窃私语！”

绿之缓缓抬起头来，“嬷嬷，我……我不是谢府的千金小姐……”

张嬷嬷哼了一声：“名册上写得很清楚，你——正是谢小柔！你这个丑丫头，想找借口逃出宫？”

绿之赶紧挥手摇着头，“不不不，嬷嬷，我真的不叫谢小柔，是他们弄错人了。我叫绿之，是洛城里的小乞丐，你们看，哪有长得这么丑这么胖的千金小姐呢？还有，我粗手粗脚的，也没有什么纤细白嫩的手啊，嬷嬷你瞧，瞧我的手！”

张嬷嬷拿起她的手，果真，双手粗糙，的确不像一个千金小姐，她脸色一紧，拉起她就往外走。

张嬷嬷细细地打量了绿之一番，眉头紧皱着，“确实没这么丑的小千金……”

“嘿嘿，就是嘛，张嬷嬷，要不……你放我出宫去，我帮你把谢小柔找回来？”绿之扬起脸来，嘻嘻地笑着。

张嬷嬷冷笑了声，“你认为，嬷嬷我会上你的当？”

就算这个丑丫头不是谢小柔，那又如何，赵公公亲自钦点的宫女，现在要她去跟他说，抓错人了？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

好歹她嬷嬷也在宫中这么久了，这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能够看懂，那以后她还怎么管教这些小家伙？

“亲，这不是上当不上当的问题呀，我真真不是谢小柔！”

“这样吧，老身给你修改下花名册，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宫中罢。”张嬷嬷取出宽大袖口中的一本小册子，划去了谢小柔三字，眼睛一瞥绿之，淡淡道：“你叫什么？”

绿之见没了希望，头垂了下去，声音也软软地，“绿之……”

张嬷嬷咬开笔盖，草草的写了两个字，然后收回袖中，挥了挥手，“进去把衣服换了吧。”

见她站着不动，张嬷嬷一把将她拎了进去，里面的小人儿大部分换好了衣服，一致的宫装，粉色的长裙，垂到鞋前，一双双白色的鞋子，鞋前翘起，十分清雅好看，发髻亦都梳成双环垂髻，当绿之梳扮好的时候，见别人一身轻盈盈，只有自己的略显挤兑，她眼圈还是红红的，杵在镜子前，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沾湿了，迷蒙了双眸，她揉了揉眼睛，又盯着镜子看。

其实这样子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有干净的衣服，干净的小床，还有饭吃，但是，没有了自由，她再也出不去了，想到丁伯，鼻子又泛起了酸。

她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谢小柔，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同时也黯黯地低垂着眸子，叹了声，唉，我都替你进宫受苦了，你一定要保佑我啊……

感觉到有只手在抓着她的裙子，她转过头去，见是那个与她睡在一张床的小女孩，她声音微微哽着：“你干嘛……”

小女孩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比她还颤抖，连抓着她裙子的手也是颤抖地，“我……我害怕，等一下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绿之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跟着我好了，你叫什么？”

小女孩感觉到了有些安全感，这才抬起头来，呆滞地望着绿之的大眼睛，“阿娇。”

绿之还想跟她聊几句，那时一名老宫女走来，将她们这些衣着打扮好的小宫女都带了出去，当然，她们两个也不例外。

那是个很宽大的洗池，用光滑的理石建筑，木架上晒满了各宫的衣服，清风拂来，衣服被单等衣物，飘拂起来，排下一排阴影，阳光普照下来，连洗池里的水也波光闪闪。

老宫女让她们排好队行，指着那洗池，高高朗道：“这里是浣衣局，以后，便是你们干活地方之一，浣衣局里的所有衣服，都必须按照各宫等级进行顺序分配清洗，是娘娘们的，就一定要放在前面洗，不能让她们等急了，听明白了吗！”

众女孩频频点头，一些大龄的宫女，也开始领着这些小女孩，教导着干起活来。

夜幕下来的时候，她们吃过了膳食，便都累得趴在了睡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只有绿之，她躺在睡床，被子拉到胳膊下，因为她的床在最左面，靠窗，所以一侧头便能看到窗外，她望着窗外的月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突然侧身起床，穿了鞋子，正要出去，阿娇的手拉住她，也掀开被单起身来，“你要去哪里？”

“我睡不着，想出去下。”

阿娇犹豫了下，点点头：“我也跟你一起去。”

阿娇也明白了，自己在宫中，除了这个绿之愿意跟她说话，再没谁人陪着她，因此她片刻都想跟着她。

俩人蹑手蹑脚推开厢门的时候，一大片月光洒进来，为这厢房添了几分光亮，绿之连关上厢房，拉着阿娇的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