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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窗外只剩下雪。纸嫣靠在窗边,有种不知何年何月的感觉。她和孙家严的关系一直不好也不坏,虽然亲密,但纸嫣并不打算嫁给老孙,两人始终保持着有距离的来往,关系一直也没好到顶点。
纸嫣就是不喜欢老孙那帮朋友。
有一次,那帮人租了辆车到度假村去玩,一路上他们大唱“三套车”和样板戏,唱“沙家浜”的片断,唱得眉飞色舞,还相互飞媚眼儿,直飞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还嫌不过瘾,还要拍手、咬牙、嘎嘎嘎乐,有的人气都快倒不上来了。杨所长跟一个叫文倩的女人坐在一块儿,他俩看来是一对老情人了,他俩不说不笑,坐在远离众人的最后一排座上,叽叽咕咕小声说着什么。
纸嫣和孙家严坐在中间的一张双人座椅上,纸嫣靠窗而坐,不时地朝车窗外张望。孙家严不时扭过头来跟她说句什么,纸嫣听得模模糊糊,她脑子里意念飘忽,像一些雪花从头顶上方的一个什么地方纷纷落下。车窗外并无雪花落下,地面上凝着一些冻在一起的干雪,外面的空气一定是干冷干冷的,稍一呼吸,玻璃上就布满哈气。
孙家严摸索着,在底下寻找纸嫣的手。
纸嫣的手躲来躲去,故意不让他摸着。
谁也不知道在颠簸的车上,这一男一女正暗地里较着劲,车上的录音机里正在播放许茹芸的歌,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和难以琢磨,就像纸嫣这类女人,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一阵子热衷于缠绵的身体游戏,过一阵子身体又一冷到底,碰一下都不愿意,就跟男人的手有毒似的。
今天她就上来这股劲儿了,孙家严担心着他精心安排的一切要泡汤,心里很不踏实,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同女人玩藏猫猫游戏了,他要的是踏踏实实的肉体,握在手里丰腴而又有弹性的肉体,老孙到了这把年纪,自认为经验丰富,抚摸和做爱功夫都是一流的,是个女人就应该如醉如痴地有所反应。
他喜欢纸嫣温软而又丰满的身体,那是被情欲燃烧过的身体,因此极易再度被点燃,变成一团娇嫩的火焰,舔也舔不得,摸也摸不得,远远看着,又觉格外诱惑,只有把她抱在怀里把玩她的身体的时候,才觉得一切悬念都落了地,可以踏踏实实地闭起眼睛来享受生命了。
可是,现在车走了一路,都快到终点了,她却碰都不让碰,孙家严难免觉得有些扫兴。想象着她白嫩的乳房在衣服里面随车子颠簸上下颠动的样子,孙家严心里就有股难捺的激情像刚开瓶的啤酒泡沫,涌动得厉害。
2
窗外很黑,好像下雪了。
纸嫣板着脸,不高兴了一天,这会儿倒又巴巴着盼他来。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这种建在山上的小木楼,天一黑就跟见鬼似的,四周漆黑一片,风从屋顶呼啸而过,带着凄厉的唿哨,末日来临了似的。
纸嫣坐在一张生硬的沙发上,留意是否有男人的脚步朝她这间小屋走来。她有些后悔跟他们这队情侣团队出来了,像杨所长和文倩那样的,是硬掰都掰不开的,人家出来怎么疯、怎么玩、怎么在一起睡都是好的,可是……她跟孙家严呢,她并不算太喜欢孙家严,只是在实在寂寞的时候需要有人来陪,把身体给了他的时候其实脑袋里并没有完全静下来,还在想东想西。
她知道这样特别不好,可她也没办法假装认真。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来了。脚步咯咚咯咚的,很重,从很远的地方传了来,纸嫣竟感到怦怦有些心跳。他敲门,敲得很轻,好像知道门里面的纸嫣,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等他。
纸嫣起身去开门,孙家严进门的时候,带进一些风雪。
“外面很冷吧?”
“可不是嘛,”孙家严搓着手说,“地都冻硬了,台阶上滑得很呢。”
“你刚才干吗去了?”
“等急了吧?”他伸出手来摸一下纸嫣的下巴,那种稔熟和亲热的态度让纸嫣觉得不舒服。“刚才我看见老杨到文倩屋里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孙家严龇牙笑了一下,纸嫣忽然觉得这个粗俗的表情很陌生。
淋浴器的声音稀稀拉拉地响起来,纸嫣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好像一晃人就不见了,出来的时候人已是湿漉漉的了。他摘了眼镜,头发湿成一团,他看上去和穿戴整齐的时候判若两人。他说:“纸嫣,还不快去洗。”他说话的口气也让纸嫣感到有点讨厌。纸嫣有种幻觉,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岁月流淌过去,可他们还停留在这里。
3
早晨,窗外很黑。外面大概是阴天,也可能夜里又下雪了吧,外面静得吓死人,纸嫣翻了一个身,就碰到身边熟睡人的下巴。那人翻了一个身,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将她紧楼进怀里,顺势亲亲她的脸说“再睡一会儿吧”。
“哎你说,这会儿老杨和文倩他们在干什么呢?”
孙家严半闭着眼睛靠在枕上,忽然冒出这么句。
“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纸嫣懒懒地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还能干什么——这个时间。”纸嫣背对着孙家严,孙家严很性感地把手伸过来正放在她胸上揉着,纸嫣说:“昨天晚上你要了那么多,还要?”“嗯。”一边说着他就更加大了力度抚弄她的乳房。快意从乳头的中心向周边蔓延开来,纸嫣忍不住发出一声柔软的叹息。
“早上再来一次吧,”孙家严贴着她耳边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后面的话变成语焉不详的耳语,纸嫣感到有许多只手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她的头用力向后仰去,长发散了一床。
他们在清早的薄雾里做爱,纸嫣紧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承受着一下下来自身体内部的撞击,她看见身体周围火星四溅,像石头与铁磨擦时擦出的那种火花。孙家严今天早上的状态格外好,像年轻人一样越战越勇。纸嫣睁着好奇的眼睛从下面看着他,觉得他好像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房间里的空气冷下来了,男人靠在枕边心满意足地吸着一根烟,女人垂着头,蜷缩着身子,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似睡非睡,像在想什么心思。这时候,外面的喧哗声突然响起来,吵吵嚷嚷,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孙家严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身子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来往外看。
“看什么看,当心别人看见你。”
“怎么可能看见我?”
“你什么也没穿。”
“这不是拉着窗帘呢吗?”
“窗帘有缝。”
“……”
大概是觉得冷了,孙家严这才单脚着地一跳一跳地跳回到床上来。纸嫣越看觉得这个男人越陌生,他走过来说“不好了,出事了”,然后他就不管不顾地往身上套衣服,越着急越出错,毛衣穿反了,前头穿到了后头,又只好脱下来重新来过。纸嫣说:“到底怎么了?”“别问了,快点穿衣服,出去就知道了。”
门外乱了。
他们出去的时候,正看见有人用担架把两个人往外抬,两人身上都用白被单严严实实地盖着。有许多人围在门一口,却没有一张脸是熟悉的。
“死人啦。他们说,”看样子是一对儿。
4
纸嫣的脸在青黄的光线中一点点地变白,她看着那对被人抬走的死人,一下子就猜到了死者是谁:老杨和文倩,她和他们并不算很熟,但毕竟是乘同一辆车到这里来的,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俩在一块吃饭、喝酒的样子。
纸嫣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块灰褐色的台阶上发愣,脸上没有化妆,很长的头发纷披下来,遮住两旁的脸颊。她四周布满无叶的枯藤,可以想见那片枯藤夏天的繁茂景象,如果在那个时节她坐在台阶上,想必被漫天的绿叶包裹着掩埋了吧。
关于白被单下的两具尸体,不同的人作出不同想象,孙家严说,那个杨所长一定缠进一桩难缠的经济案件中,无法脱身,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情人一起自杀了。纸嫣却觉得他们并不像世俗中人想象的那样,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才自杀,在那个落着薄雪的夜里,男的踏着刚刚落下来的雪花咕嗞咕嗞走向他的墓地——女人的房间,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他当然一无所知,他一无所知,他只是往前走,兴冲冲地往前走。
前面那座雪中的小屋正等着他,灯亮着,女人妩媚的影子映在窗帘上,窗帘是橘红色的,好温暖的一座小屋啊,男人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过去的。
女人打开门,微笑着看着男人的脸。“下雪了吗?”女人说,“呆在屋子里一点感觉不到。”男人看着女人的脸,俯下身来吻她。他们关上门,很长时间没有一句话。
这时候,女人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她把毒汁混在浓稠的红葡萄酒里,一滴、二滴、三滴,那是一种剧毒液,只需三滴,就可致命。
男人却以为幸福即将来临。
男人开始抚摸女人的身体,他摸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细致的地方都摸到了,女人感受着这一切,伤痛欲绝。她几乎忍不住了,差一点就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断生命是她准备很久的一件事,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她要走,要离开这世界,她一定要跟他一起走,因为她爱他。
他们饮酒,吃菜,还断断续续唱了一些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把他们来时的脚印都埋上了。
回到北京以后,纸嫣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有一些情节反反复复出现,杨所长和文倩自杀前所经历的一切,像一些断断续续未被剪辑的素材带,前后次序是颠倒的,但她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脸,他们杯子里的液体,他们越来越白的嘴唇,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手指,他们中毒以后像被冰水浸过的皮肤,他们失神的眼睛,僵硬的肢体,他们的每一部分都在纸嫣的梦里以不同形式出现过。
纸嫣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暗地里却隐藏着一条神秘的河流,就像城市中心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表面上是大街,街底下却是一条无人知晓的暗河。车来车往,没有人知道街道正在一天天地下沉,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5
傍晚的时候,小乔来了。她穿一件深宝蓝色上面缀满银亮宝石的上衣,头发扎着,脸擦得很白,唇膏使用的是一种浅浅的颜色,使她的嘴看上去亮而怪异。
她说,认识他三个月了,没有性。
她说,和他同床真是活受罪。
她说,为什么我讨厌他还爱他?
她说……
纸嫣看见一个银质的嘴唇在空气中快速张合,宝蓝上衣上的宝石一颗颗轮番反射着一种尖锐的光线,那光线如针芒一般刺眼,细长的、移动的、飘忽不定的光线一根根朝着纸嫣飞来,不偏不倚,正戳着她的眼。
小乔说,纸嫣,你在听吗?
纸嫣含混地“嗯”了一声,这时候,电话铃“嗡嗡”地响起来,小乔快手快脚地跑去接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娇眉秀眼地笑了:“啊——是你呀,你等会儿啊。”说着示意纸嫣来接电话。纸嫣问了句谁呀,小乔说还能有谁啊,你快过来,别让人家等急了。
于是,孙家严苍老而郑重的声音就出现在电话里。
接完电话,纸嫣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看到小乔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看电视。她除了打电话,谈恋爱,剩下的时间似乎都用来看电视,她脸上总附着着一层密密的银粉,纸嫣怀疑那是长年累月看电视的结果,荧光屏上的银粉,以粒子形式一颗颗一粒粒飞离玻璃表面,粘贴在小乔分外细嫩的脸上,使她的脸在黑暗中闪着一种不正常的光亮。
她说,认识三个月了,没有性。
她说,和他同床真是活受罪。
她说,为什么我讨厌他还爱他?
纸嫣说,这些话我已经听过三遍了。
是吗?小乔说,我怎么没觉得。她在黑暗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眼睛盯住电视,不再出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再次响起。这次是纸嫣接的,她听见孙家严在电话里慈父似的慢条斯理说着话,心头不禁一热,她想,有个像他这样的男人也不错啊,他总是花很长时间来抚摸她,让她醉得像化开了的糖那样柔软而又粘人。她虽然醒着的时候并不是太喜欢这个男人,可当他用灵巧的手指将她的乳房像剥一只水果那样,从考究的粉红内衣剥出来,纸嫣便觉无所谓了,她像水生植物那样柔韧,晃动、摇摆、张开,身体底下的弹簧床发出有节奏的吱吱的响声,周围的一切在这种时刻便失去了意义。
6
孙家严约两个女人出来吃夜宵。
他在电话里详细描述了他所在的街区和位置,他让她们马上就来,他说,等你们啊,然后,他就切断电话,想必正悠然地坐在餐馆的某张舒服的座位上,摊开手中的一大堆报纸,细嚼慢咽似的慢慢品读起那一大堆垃圾新闻。
两个女人光化妆就用了二十多分钟,等她们出门打到一辆空车,时间已过去半小时了。她们在霓虹灯弥漫的街上游荡,出租司机像无脸人一样一声不吭,后脑勺铁灰地对着后排座上的她俩,她俩粉脸擦得像花,睫毛被睫毛膏刷得翘翘的,像有一出戏剧等待着她俩去演,而她俩,也迫切希望上场。
“他一上床就背对着我,”小乔说,“就跟我是空气似的。”
“那当初你们两个是怎么好上的呢?”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总得有个过程吧?”
“过程就是认识、约会、请吃饭,一样不缺,一样也不少,可是,就到上床以后他就没动静了。”
“有病?”
“谁知道,他总说没到时候,没到时候……我还真挺爱他的,要不早就离开他了……”
聊着聊着她俩同时惊叫起来,她们要去的那家饭店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在高速路上绕了很久才又重新回到原地,纸嫣和小乔同时没了兴致,隔着玻璃朝那家约好的店里望望,早已不见了当初约她们人的影子。
她们在黑夜里分手,各自回家。在此之前她俩另换了个地方喝了两杯红酒,空着肚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光喝酒、说话。纸嫣一直在讲那对死去的情人的悲惨故事,讲着讲着脸发白,手发抖,手中的酒泼了一桌。小乔连忙叫人来擦,纸嫣仍喋喋不休地讲下去,到后来她似乎成了一种独语状态,小乔再也插不上话,她说他们在那个大雪天被人从房间里抬出来,身上盖着白被单,那个女的长得真美,眼睛特别大,水汪汪的……
她们在餐馆门口招出租车。
很快,车来了。小乔让纸嫣先上车,纸嫣用皮手套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算做道别。虽然没喝多少酒,可她看上去已头重脚轻,但她不让小乔送她,她说她上了出租车就等于到家了。
纸嫣上楼梯的时候,觉得水泥台阶忽然间变软,一脚踩下去,薄薄的,如同踩在春天嫩草上的感觉。她觉得她已经把小乔给甩掉了,可不知怎么,小乔的声音仍嗡嗡地在耳边飘着。
她说,认识三个月了,没有性。
她说,和他同床真是活受罪。
她说,为什么我讨厌他还爱他?
楼道里黑洞洞,并无小乔的影子。纸嫣对自己说怪了,我怎么总是听到她唠唠叨叨的声音。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艰难。不知谁脱掉了她的鞋,脚踩在一片很扎人的东西上,打开楼道里的灯一看,是一片亮闪闪的、碎银子似的东西。
纸嫣站在家门口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凭直觉感到卧室里有人。她喝得有点多,头脑和心都有些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分量,她从门厅一下子晃到卧室,有一只手摸索着伸过来拉她的牛仔裤拉链,熟练而又准确。她像花瓣那样裂成两瓣,微暗中她看见自己的白色纯棉内裤,那只手像脱离母体的一只独立存在的小动物,摇摇晃晃地爬进白色内部,那里面很湿,很滑,也很热。她“哦”了一声,并没有躺倒下来,她一直站在床边,过量的酒精使她麻木。
她一边哭一边同那人做爱,嘴里喊的是老麦的名字。
老麦说,我跟周冰莹的事不是真的。
老麦说,除了纸嫣,我还能去爱谁呢?
老麦说,跟我和好吧,再也别闹了。
然后,老麦就一遍遍地用嘴唇贴近她的敏感部位,很有激情地摆弄她的身体。她说老麦老麦老麦,如果真是你,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呢——
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孙家严,再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声音冷得像铁。他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哼哼呀呀,例行公事似的,让纸嫣听着很不舒服。
7
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起来,路上的行人穿得越来越少,性急的女人已经早早地穿了上裙子,露在外面的一截穿丝袜的白腿,好像木头做的似的,一点都不怕冷。又有的人既怕冷又想穿裙子,就只好在腿外面裹上深色的羊毛裤袜,质地不太好的毛裙黏黏地贴在腿上,看上去很不爽,倒不如直接穿裤装看起来好些。
小乔近来穿了时髦的条纹裤子,看上去神清气爽。她和纸嫣约好在肯德基店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到公园走走。好久没有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几乎忘了天是什么颜色的了。
肯德基店门口站着一堆人,纸嫣远远地朝他们望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们是排队买彩票的。过了一会儿,小乔来了,小乔说,我爸最近也迷上彩票,变得疯疯癫癫的。
她们到店里去买了鸡腿汉堡,一人一个举着,坐在窗口去吃。窗外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人身上穿得过于单薄,冻得直跳。有的人表情过于严肃,像个赌徒站在赌桌旁,大气不敢出。也有人过于嘻嘻哈哈,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特别想赢,赢一大笔钱,然后什么也不干了,坐在家里混吃等死。
小乔说:“我总是吃剧辣的食物来刺激自己,生活中太缺乏刺激了。”纸嫣问她“还和那个‘同床’好吗”?“好啊,”小乔津津有味地咬着汉堡中间夹着的那块腌制过的鸡腿,说,“他还是不肯跟我那个,不过……反正我还挺爱他的……”
吃过东西,两人慢慢朝公园方向走去。排队买彩票的队伍比刚才更长了,她们从那排人身边走过,看到一张张空洞的脸。
8
“怎么啦?”
“没怎么?”
“没怎么你怎么不见我?”
“最近比较烦。”
你都多大年纪啦,还赶这时髦?你烦什么烦?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可烦的?是我对你不好?配不上你?还是——
“得了,什么都别说了,挂电话吧你。”
说完,孙家严还真挂了电话。纸嫣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他这么把电话一挂,如同用一块脏毛巾不负责任地往对方嘴里一塞,想吐又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纸嫣气急了,抱住电话拼命地打,得到的却是一长串英文的、不知所云的回答。
就这样,纸嫣和孙家严副所长的关系莫名其妙地结束了。纸嫣永远不会知道原因,知道那天晚上她喝醉了酒,一边哭一边同一个男人做爱,嘴里喊的是老麦的名字,孙家严听得真真的,但他没有马上抽身离去,他镇定自若,他保持原有的动作,一点也不走样。他想,该得到的,他一定要得到;不该得到的,也无法勉强。在高潮来临之前,他感受到巨大的无以名状的痛苦,它们像天空中瞬间布满的乌云,低低地朝地面上压过来,气压越来越低,呼吸已变成一件痛苦而绝望的事情。这时候,所有的念头纷纷落了下来,像爆破过后细碎的纸屑,零零碎碎,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