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凡啊,咱死了这份心吧。”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张春红决定答应王家的要求了,“我和你爸爸苦命,就决定了你也是个苦命的人,没办法,你妈已经没有办法了。”
黄玉凡怔怔在望着虚弱的母亲,一头扑到张春红的怀里,哭喊道:“妈,您就忍心让女儿守着那个魔鬼过一辈子吗?”
泪水跌落在张春红的衣襟上,更是跌落在她的心上,她和死去的黄自贵为了留在城里,一时糊涂,酿成了今天这样一个恶果。但是,覆水难收啊,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孩子,你的委屈,妈知道,可是,这是唯一的一个办法了,你妈确实没有办法了啊!”张春红紧紧地搂抱着女儿,心如刀割地说。
“不,我不……”黄玉凡抽泣着说。
张春红轻轻地拍打着女儿颤动的脊背,说:“孩子,听话,咱们不能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妈,我们不在城里待了,我们跑吧,我们回乡下去。”黄玉凡猛地抬起头,说。
“跑?回乡下?我们欠了王家的债,还有脸回乡下?”张春红摇摇头,说,“在咱们乡下,做人就讲究个说话算数,咱不能违约啊。我们这样回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去王家!”黄玉凡倔强地说,“我有我爱的人,他会对我一辈子好。”
“不去?你不去也得去!”张春红的心在崩溃的同时,也蓦地凶狠起来,高声说道。
黄玉凡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哭求道:“妈,我求您了……”
张春红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拉起黄玉凡,疯也似的说:“这是你爸爸定的,你爸爸死了,就得按他的意思办!去王家!你只能去王家!”
“我死也不去!”黄玉凡猛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说,“你让我去王家的日子,就是我死的那一天!”
7
或许是受到女儿黄玉凡以死作为对这门婚约抵抗的启发,面对这种无法解脱的窘境,张春红选择了以自己的死亡作为结束。这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她觉得,丈夫黄自贵一死就一了百了了,在那个世界里呼呼大睡,心安理得,留下她在这个城市里备受煎熬,生不如死。她也想解脱,她就得去找他。而且,宋建军已经明确告诉她,明天王五一一家就会登门,商量王川与黄玉凡结婚登记及办喜事的日期。女儿黄玉凡已经说了,让她去王家的日子,就是她死的那一天!女儿还年轻,是个受害者,不能死,她必须死在女儿的前头。
这天晚上,黄玉凡从书店里回来已经快九点了,对钱的迫切需要使她不能在家里继续照顾母亲,不得不再次开了书店的门,赚得再少,也是收入。她已经意识到,她以死相威胁的作法已经起到了明显的效果,母亲这几天没再提婚约的事,或许,她想,这件事拖一拖就过去了,欠王家的钱容她和魏新民慢慢去还。
黄玉凡回到家里就看到了母亲端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她最喜欢吃的菜:松蛾排骨,西红柿炒鸡蛋……松蛾是他们家乡的特产,山上的松林里到处都有,这是家里来的乡亲带来的。在许多人眼里,西红柿炒鸡蛋普通得很,算不上什么好菜,而黄玉凡却情有独钟,她喜欢那红黄相间的颜色,赏心悦目,还有那酸酸的甜甜的味道,真是百吃不厌。
“妈,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妙了这么多菜?”黄玉凡洗了手,坐在饭桌前,好奇地说。
张春红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眸子里饱含着温情与恋恋不舍。她要走了,就决定给女儿最后做一顿好菜,她喜欢看女儿像男孩子一样狼吞虎咽的样子,这个样子她再也看不到了,她要深深地印在脑际里,然后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妈,您怎么不吃啊?您吃点吧,挑干的吃。”黄玉凡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张春红的碗里,说。
张春红夹起排骨,放到嘴边又放下了,说:“孩子啊,你不怪罪你爹妈吧?”
黄玉凡马上摇摇头,说:“妈,您说什么呢?我才不相信您就那么狠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泪水自张春红的眼眶里慢慢地流下来,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笑着说:“好孩子,你不怪罪你爹妈,妈就放心了。”
“妈,我和魏新民拼命挣钱,一定能还清王家的账。”黄玉凡掏出手绢为母亲擦着泪,说,“您让王家等等,咱们绝不欠他家一分一厘。”
在张春红心里,还上那笔巨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让女儿嫁到王家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就选择了死亡,期望以死抵消这笔债务,让事情有个了结。吃完了饭,她和女儿说了很多话,喋喋不休似的。她说起了生黄玉凡的时候难产,痛得她没人声地喊,差点要了她的命。医生问焦头烂额又束手无策的黄自贵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他竟然脱口而出道,保孩子。愣了半晌才觉得不对劲儿,哭喊着大人孩子都要保。说到这里,张春红停了下,温情地说,玉凡,你爸爸是真疼爱你啊,尽管他也有糊涂的时候,你就原谅他吧。黄玉凡知道父亲是真心疼爱她,他活着的时候,总是省吃俭用地为她买些小食品。当然,那些小食品都不会高档,城里的孩子可能都不愿意吃,而对黄玉凡来说,这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只小花瓶打碎了,不敢让母亲知道,就偷偷地告诉了父亲。她和父亲都明白,母亲特别喜欢这只小花瓶,因为上面画着她最喜欢的牡丹花。父亲对她说,孩子,别害怕,是我打的,你怕什么?父亲承担了责任,受到了母亲的一顿高声斥责,说你这么大了还不如小玉凡懂得爱惜东西最后,张春红还跟女儿说到了魏新民,张春红连夸他是个好孩子,文质彬彬的,懂礼貌有孝心,你跟着他不会受罪,还嘱咐黄玉凡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欺负人家,要好好对他,一起在城里扎下根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