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梳洗打扮好之后,也用过了饭,于修来敲门,宋喻然都不由得怀疑他是掐着点来的。
于是于修便看见,她衣衫胜雪,广袖飞举,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头发以白玉珠钗点缀,衣料月白华贵,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若说是个娇贵小姐,那必然也是其中的绝色。
宋喻然随着于修下了楼,一楼的门口便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那马车一看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规格。
宋喻然努力地去一颦一笑刻意模仿闺阁娇小姐的姿态,任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顾相旬已经在了,宋喻然看到顾相旬的打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皇叔!你这……演的啥呀?”
于修在马车外听到宋喻然的喊声不由得闷笑。
顾相旬抬眸,深色泠然:“无需多管。”
顾相旬身上穿着一身侍卫装束,腰间挂着佩剑,头发高高束起。
打扮倒是侍卫的打扮,可是这张脸……说他是个侍卫谁信啊?
谁家的侍卫这么好看,还敢给主子冷着个脸?
她没注意他一直在看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马车里软榻上那个冷面侍卫的耳根竟然偷偷的红了。
他闭上眼,索性假装她不存在。
宋喻然壮着胆子坐在顾相旬身边,没办法,这马车里就一张软榻,路途遥远,她总不能站着吧。
感受到身旁有人坐过来,顾相旬眼皮动了动,耳根的红色更深了几分。
马车一路颠簸,于修在外面驾车,此次前往青州只有他们三个人,宋喻然是青州刺史的侄女,顾相旬和于修是她的两个侍卫。
想到这她真的忍不住笑,堂堂的大魏摄政王啊,竟然这么委屈来给她当侍卫,说不去不得让别人笑话死。
马车一路平平安安驶出京都,青州也算是靠近边疆的一个州,要到青州她们还得跨越涿州、雍州、柳州,马车需要走三天才能到。
好在这时离青州瘟疫爆发还有些时间,她实在想不通顾相旬怎么会知道青州瘟疫即将爆发的消息。
可能是得了消息说青州刺史行为有异?
想不通,她索性不再去想,和顾相旬一样闭目养神。
马车晃晃悠悠在路上行驶,她知道她们必须加快速度,因为青州刺史的侄女两日前就已经出发了,虽然被于修截住,但想来她出发时应该是给青州报了信的。
就算马车走得再慢,五日也该到了,再不到恐怕青州刺史起疑心,那这样留给她们的时间也就只有三天了。
马不停蹄地赶路,越往前走,听到的流民的声音越多,离玉京越远的郡县就越是贫穷,加上和南芜连年征战,百姓的日子根本就不太平。
她们的马车很明显在流民眼里就是块大肥肉,宋喻然撩开车帘子的时候,流民看向马车里的眼睛都发着光,幸而有于修在外面驾车,一脸凶神恶煞,迄今为止还没有流民真的敢上来抢。
“我看越往前走流民越多了,咱们的马车不会有危险吧?”
宋喻然不安地问。
顾相旬并没有回答,而是神色幽深,似乎也在思索。
已经在路上走了两天了,夜晚她们也不敢住大酒楼,而是选择偏僻便宜些的小客栈,生怕惹人注意沾染不必要的麻烦。
前边就是柳州了,那地方离青州最近,今年蝗灾,粮食欠收,许多百姓都成了乞丐流民。
若不是出来亲眼见到这些,她真的没有想到百姓已经苦难成了这个样子。
一面是玉京的浮华盛世,一面是边疆的饿殍遍野。
不知道玉京的当权之人在逍遥快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还有多少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宋喻然轻轻撩开帘子,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面黄肌瘦的阿婆在卖女儿。
她那个小小的女儿灰老鼠一般跪在地上,乞求路过的好心人怜悯,不远处有一群乞丐模样的人有气无力地瘫躺在泥地上,衣衫破烂,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街上一片荒芜萧条,店铺没有一家是开着门的,万幸今晚之前能到青州,不用为住处发愁。
“行行好吧,好心人可怜可怜,我家男人死了,女儿三天没吃东西了,求好心人买下她吧……”
马车驶到那个卖女儿的阿婆处,宋喻然听着阿婆有气无力的沙哑的声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她掂了掂腰间的银两袋子,喊于修停车。
这么华贵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地上那些躺着的乞丐流民眼睛像见了肉的饿狼一般死死盯住马车。
“你要干什么!”
顾相旬少有的情绪外露,他看到宋喻然有要下马车的架势,忙攥住宋喻然的手腕。
“我想帮帮她们!”
宋喻然抿着唇,看向外面的眼神带着怜悯。
“你能救一个,那十个呢?百个呢?世间的可怜人多了去,纵然是你散尽家财又如何,救得过来吗!”
他难得说这么多的话,可是这话却让宋喻然更加难受。
“难不成,我们要同那些无视百姓满眼利益的官员一样吗?”
“你以为本王在做什么!”
他很少在人前动怒。
“你现在救了她们,会吸引一群流民盯上你,我们如何去青州,如何救青州百姓于水火?”
“今日不救,是为了来日。”顾相旬闭上眼:“百姓贫困的根源是战乱频频,朝廷腐败。”
而后,宋喻然听到了一句她此生也不会忘记的话,也是顾相旬终其一生都在践行的诺言。
“终有一日,本王会清除所有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太平清明。”
宋喻然叹了口气,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
于修听到车里的声音停止了,于是继续赶路。
“嘭”的一声,刚刚行驶起来的马车骤然停住。
“好心人,你们行行好,买下我家女儿吧,求求你们……”
“可怜可怜吧,我七老八十的,两天没吃饭了。”
“祖宗,我给你们磕头了,给我们点吃的吧。”
这次宋喻然心里不安得厉害,这时听得外面的于修说:“主子,流民把我们围了!”
顾相旬攥紧了拳头,青州之行非去不可,否则不光是青州会乱,玉京之中听闻他已经不在必然也会乱,可是他真的不忍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大魏百姓。
可是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这时,却听得宋喻然声音沉稳地发号施令。
“于修,把钱袋子扔给他们,若有人扑上来你便拿剑,只是不可伤人要害。”
她从容不迫地说完,又一把撸下顾相旬腰间的钱袋子,连同自己的钱袋子一同撩开帘子用力扔了出去。
马车外的流民们一看钱袋子飞了出来,全都一窝蜂地抢着去捡,没人围着马车,马车很快又极速行驶了起来。
宋喻然揉了揉心口,她的手都在发抖。
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她不怕,可是宋家几代人拼死护卫的百姓跪在她面前,那一刻,她是真的慌了。
顾相旬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神色中带了点惊异。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有她的善良和真诚,亦有智慧和谋略。
和他见过的许多人,都大不相同。甚至许多男儿郎都未必有这样的果敢。
宋家代代出英杰,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