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有言:近朱者者赤,近墨者黑。跟范宽在一起久了,饶是范恭、王荼再沉稳的性子,都添了几分跋扈。两人从徐经铺子里出来,肚子里都憋了一股邪火。按照计划,王荼找人打断徐经一条腿,恐吓恐吓;他再把那位赵同知赵大人抬出来威逼一番,这三间铺子也就到手了。没想到姓徐的这厮竟如此给脸不要脸!
范恭道:“王教头,那小子太不识抬举了。不如来点狠的,让他知道厉害厉害?”
王荼道:“当然。若不让那狗日吃到苦头,他还以为我们扬州范氏好欺负!今天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人能热,什么人不该惹!”说着,率先走进街对面一家小酒馆,进去时,左手背在身后,向范恭摇了摇。
范恭会意,故意落在他身后,等王荼进了店子,他才跟着进去。
这家酒馆不大,里面就六、七张桌子,十几条长凳。店里也没几个客人,看起来颇为冷清。王荼站在角落,正与两个喝酒的汉子说话。那两汉子面前摆了三个空酒壶,几盘肉食也吃了几近干净,只剩下一只扯了半边翅膀的烧鸡,一条没有剩多少肉烤羊腿。那个浓眉大眼,满脸戾气的正是罗定兴;另一个刀把子脸,左边眉毛少了半截的是他把兄弟,邓弘。他们两个跟丢徐经后,就干脆来到徐经铺子门口等着。只是徐经先他们一步进了铺子,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且铺子里人来人往的,让他们无从下手。
他两干脆就来了这小酒馆,点了些酒肉,边吃边等。
范恭往他们三人望了一眼,就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下,叫店小二烫上一壶花雕,又点了一碟盐水花生,一盘卤味三拼和一盘五香干子佐酒酒。
王荼冷着脸道:“怎么是你们两个?你们老大呢?”
罗定兴笑嘻嘻的站起来,把两只油腻的大手往衣摆上擦了擦,抱拳道:“王老板好!我家大哥在骡马市呢。他说这事简单,就叫我们两兄弟来了。”
王荼讥诮道:“简单?早上你们信誓旦旦的说中午就能搞定。结果呢?二十个人还不够人打!”
罗定兴道:“那是意外,意外。你看,这不是我们两兄弟亲自来了么?”说着碰了碰,撕了半只烧鸡在啃的邓弘一下。
邓弘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王荼一眼,嘴里啃着鸡肉不言语。
王荼道:“好,但愿你们今晚能搞定!不过,我现在不想要一个了,我想要两个!行不行?”
罗定兴笑道:“行,肯定行!只要王老板肯出钱,别说两个,卸掉他四个都行!”
王荼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么多够不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啪”的一声拍桌上。
罗定兴伏下身,看清那张银票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五十”,忙一把将银票抓在手里。他拍着胸脯大声道:“王老板你放心!今晚我就给你搞定。不如您再添个二十,小的给您把他瓢把子给摘下来。”
二十两杀个人?这可比打断他一条腿便宜多了。王荼心里一动,不由得沉吟。他想了想,还是放弃。这毕竟不是江南,是关外。他们扬州范氏再大的门脸,在这穷凶之地未必好使。而且他家公子之所以被放到关外,就是因为在江南“闹”出太多人命。
王荼道:“算了,老子不是冷血之人。你现在就去,我再给你二十两!”
罗定兴喜道:“王老板,此话当真?”
王荼道:“废话,我‘无影剑’何时食言过?”
罗定兴一拍桌子道:“爽快!我就喜欢替王老板做事!”伸手抓住邓弘胳膊,用力拉了拉,将狼吞虎咽嚼着鸡骨头的邓弘拉了起来,“四弟,跟哥哥我走一趟,把把风。”
邓弘点点头,将手里的鸡骨架丢了,抓起那条烤羊腿塞入怀里。
两人并肩出了小酒馆,向着徐经的铺子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恰巧徐经送裴宣出来,两人脚步不由一缓,等裴宣坐上轿子走了,他们才加快步伐,向着徐经走去。
王荼坐到范恭对面,低声道:“那小子也是有人罩的,你确定没有纰漏?要知道这里可是草场街!”
范恭咽下嘴里的干子,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没问题的。那班头我买通了的。他看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赵大人。有赵大人这尊活佛在,他还敢不尽心?只要那小子敢动手,就落入吾彀里。你安心看着就是。”
王荼道:“那就好!”不知怎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踏实,就像有只猫在抓一般。
此时已华灯初上,夜色斑斓。虽然并非传统年节,但街上还是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不时可见一辆一辆香辇从街上走过,随行的侍女风姿绰约,貌美如花,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徐经心里有事,转回铺子也不整理书箱,急着关门。他把大门合上,拿了铜锁,从门缝里就看见一个人影暴起,飞起一脚踹向大门。
徐经一惊,急忙侧身一让。
“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一条黑影跳了进来。罗定兴如狸猫般伏在地上,警惕的打量四周。铺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看起来有些昏暗。他转过头,就见徐经站在他左侧。
徐经阴沉着脸,眯起眼睛诘问:“客人,你是来买东西还是要砸我铺子?”
罗定兴撇下嘴角冷笑,兀地跳起来,左脚飞起却一缩,右脚突然弹起,如毒龙出洞,一脚踹向徐经面门。他这两脚有个名目,叫“叶底飞花”,是潭门绝技,听名字就能看出此招的优雅、巧妙。
徐经看他跳起,右手就已将拳头捏紧;等他左脚一收,猛地侧步往他身前一靠。
罗定兴见徐经贴了上来,心里一慌,想变招已来不及了。
徐经一拳打在他胸脯上,“嗵”的一声,将他打飞出去。这一拳徐经用足力气,毫不留手。
罗定兴喉咙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他只觉得胸口发闷,胸骨隐隐作痛,似乎骨头被打断了。
徐经仔细打量他几眼,见他衣着打扮,跟骡马市的泼皮混混如出一辙,也懒得与他废话,冷笑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罗定兴摸下嘴角的血沫,狞笑道:“想知道?下去问阎王爷吧!”话声刚落,一道黑影从门外蹿了进来,当头一刀劈向徐经。
徐经脚尖一点,飘然后退。
邓弘一刀不中,跟着跃起,双手握住刀柄,刀光如月斩向徐经。
徐经再退,后背“嘭”的一声撞上墙壁。这堵墙挂的都是刀鞘、剑鞘。被他这一撞,有好些“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邓弘嗤笑一声,视徐经就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眸里凶光毕现。他略弓下腰,趋步向前,双手拖刀在后,就要冲向徐经。
徐经目光看见他手里的长刀,心中一紧。这把刀弯狭如柳叶,长近乎七尺。刀身积满血垢,花花绿绿的,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这样的一把刀,别说刺中,就是划伤,估计也难以幸免。
就在这时,院子里“吱呀”一声响起,似有人拉开门要进来;同时,店门口有人喊:“少东家,少东家……”突然大叫,“快来人,快来人!抢劫啦!有人抢劫!”紧接着“哔、哔、哔……”尖锐的铜哨声响起。
罗定兴急忙挣扎着站起来,喊道:“老四,快走!别陷在这里!”
邓弘不听,腰身再往下一沉。既然不能打断徐经的双腿,那就摘下徐经的人头好了。对那王老板也有个交代。徐经伸手摸着墙上一副剑鞘,突然朝他脸上掷去。
邓弘急忙将头一偏,徐经抓着第二副、第三副剑鞘劈头盖脸的只顾朝他脸上丢。不一时铺子里“砰砰哐哐”的声音响起。
邓弘冲过去,双手握刀反上一撩。“嗤”的一声,刀光迅疾,快如电光,似乎连空气都能割破。
徐经在他起势之时,就已往地上一滚;同时,左掌往地上一拍,身子借力斜斜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上柜台。
邓弘这一刀未中,吃了一惊。这可是他的成名技,不知斩杀了多少英豪。却没想到徐经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病鬼竟然能避了开去。他转过身望向徐经,眼神多了一份凝重。
徐经笑了笑,站起来云淡风轻的掸了掸衣袖,心里却暗道:“好险!”若不是他见机的快,心思果断,只怕就要中刀了。
罗定兴一把拽住邓弘胳膊,焦急的道:“老四,走啦!不走,你我陷在这里,就是给大哥招祸!”说着,半拖半拉的强行将他往门口拽。
邓弘恨恨的瞪了徐经一眼,心有不甘。他转身扶住罗定兴,急急忙忙往门口走。
两人出了铺子,就见街道已空了一半。一个腆着肚子,腰间扎了根大红腰带的捕头领着七八个皂役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从普宁寺方向往这走来。两人不敢停留,挥刀喝开看热闹的人群,匆匆忙忙往骡马市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