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穷一辈子的结论,陆简繁挺心酸。
这处海滩和渔村叫小澳角,虽然风景不错,但与榕市的另外几处海滩比起来,并没有特色,而且交通还不方便,从小澳角到市区一百多公里,乘坐客运班车要一个半小时。
来小澳角的游客很少,有来的基本是喜欢清净并且想体验渔村风情的。
所以陆简繁从没想过有一天小澳角会被大公司看中建度假村,还要拆她房子。
如果提前知道……也没区别,产权证上仍会是一百三十平方,石屋虽然按照祖父的意愿将二层盖满了,但她意识里,母亲离开时石屋多大,就该是多大。
拆迁一事上,她这一户是在孤军奋战的,距离石屋不远的小渔村为石厝群,被要求完整保留,所以万深集团的度假村规划里,拆迁房子一共只三处,除了她的,另外两家是当地渔民,已经答应万深集团条件,毕竟散居和住石厝群没多大区别,还能拿到补偿。
陆简繁很苦恼,费精力同万深集团周旋不说,内心还不安,因为她不反对建度假村,度假村能带动当地经济,让渔民增收。
陆简繁忍不住叹气,她决定照老高叔说的,尝试与万深集团沟通。记得万深集团第一次派人来时,有留一张名片,不知塞哪里了,应该不会扔了吧。
想得太入神,差点把菜烧糊,陆简繁赶紧关火,麻利地将菜装盘端上餐桌,辣炒小管仔的香味一飘出来,乔虹立马放下手机。
乔虹已经原谅陆简繁毁她美甲的恶劣行为了,留在乡下是她脑子进水,但如果进的水是海鲜味,她可以甘之如饴。
可惜美食带给乔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晚饭结束。
吃完饭收拾碗筷时陆简繁的手机震了几下,陆简繁看完消息,背过身,没敢当乔虹面回复。
“谁?”乔虹瞧陆简繁那副心虚样,就猜到这家伙又在办蠢事。
陆简繁不习惯撒谎,小声说:“是小彤姐。”
“蓝小彤?是不是又向你借钱!”乔虹火气腾地起来,“我警告你,不许借!”
“苗苗生病了,如果不是火烧眉毛,小彤姐也不会向我借钱的。”陆简繁很为难。
苗苗是蓝小彤的三岁女儿,陆简繁与蓝小彤同出生于蕉前巷,又同在蕉前巷长大,作为好姐妹,陆简繁了解蓝小彤的品性。
前两天陆简繁听说苗苗发烧,现在看病多贵,蓝小彤不来借钱,她都想主动给。
“借她是肉包子打狗。”
乔虹很烦躁,如果石屋被拆,没两年陆简繁自己都要去讨饭,还借钱!不对,应该没两月陆简繁就会去讨饭,因为补偿款借给蓝小彤了。
“不会的,小彤姐说了,漆器卖出去就还钱。”
蓝小彤夫妇同陆简繁一样,是继承上一辈技艺的民间漆器手工艺人,仍住在蕉前巷,本来虽然漆器销路不好,但夫妻两一年赚的也能勉强维持生计,是今年碰到一位下批量订单,后来违约的客户,预付定金根本抵不了投入的成本,导致夫妻两生活捉襟见肘。
“等漆器卖出去?”乔虹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意思是不还你咯。”
陆简繁没回嘴,默默地去厨房洗碗。乔虹在气头上,追到厨房继续数落蓝小彤一家,“他们夫妻两全死脑筋,都快要饭了,还不降低成本,去接旅游景点附近小门店的单。”
“百里千刀一两漆,生漆很贵的,降低成本不亏钱了?”陆简繁不解。
“不会变通吗,把天然大漆改成化学漆、腰果漆,成本低廉、工艺简单、周期又短,全是优点。”
在乔虹看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是因为家里有一粮仓米,如果快饿死了,别说五斗米,一碗米就可以趴下。
“不行。”陆简繁摇头,“化学漆、腰果漆对人身体不好,而且耐酸碱度和硬度远不如大漆,工艺好的大漆制品能一代代传下去,化学漆、腰果漆的过八九年就老化剥落了,所以代替不了的,这天然大漆是‘神的血液’,是漆器的灵魂。”
“你当那玩意是皇位呢,还一代代传下去,呵,神的血液,我看就是魔鬼的唾液,你们不做,多的是人去做,懂变通的人数钱数到手抽筋,而你们就饿死,哦对,饿死后,你们就可以当灵魂了。”乔虹讥讽道。
陆简繁嘴巴不如乔虹厉害,重重地‘哼’一声,埋头继续洗碗。
“反正不许借,敢借你就死定了。”乔虹威胁不够,还用手指戳陆简繁脑袋。
直到晚上准备睡觉,二人都没再说话,乔虹觉得清净点挺好,敷上面膜,靠在床上,正准备撸一把游戏,却发现陆简繁没骨气地凑过来,还一脸福至心灵的表情。
“乔虹姐,我想到一个不借小彤姐钱,又能解决小彤姐缺钱的好办法。”
“说。”
“小彤姐的技艺不比我差,等我设计完线稿,客户也满意了,就将订单连同客户预付的定金转给小彤姐。”
“所以你就白白设计个漆器图样?”乔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陆简繁,这方法比借钱蠢好吗?
“是啊。”陆简繁两眼亮晶晶。
“呵呵。”
乔虹气得脸都在抖,她就不该对陆简繁这种脑子全是浆糊的人有期待,面膜要掉下来了,赶紧抬手拍一拍,敷面膜时说话和生气会影响护肤效果,乔虹懒得同陆简繁浪费唇舌,蠢事管太多,她担心自己也会变蠢。
乔虹的不开口被陆简繁误认为是默许,开心地准备回自己床铺,猛地想起一事,露出慌乱的神色,“乔虹姐,我有点怕。”
“怕自己被饿死?”
陆简繁摇头,“我上月不是去了趟小彤姐家吗,后来从蕉前巷出来……”
陆简繁叽叽咕咕说一通,大意是她到公交车站附近时看见空中有东西掉下来可能砸到前方男子,就好心从后面拉了一把,没想到那男人是臭流氓,非但不感谢,还纠缠不放,多亏公交车师傅帮忙才顺利摆脱流氓,但她戴的漆珠手串被流氓抓掉了。
陆简繁惋惜地摸着手腕,“乔虹姐,那串漆珠手链很珍贵的,三颗漆珠,一颗变涂的,用了金箔和上好的矿物色粉,一颗镶嵌了玉化的砗磲,还有一颗是罩金……”
啪!
乔虹重重地将手边抽屉打开,里面堆着十几条漆珠手串,除了手串,还有漆镯子、漆簪子……一摞一摞的。
有多珍贵?
败家玩意!乔虹飞一记眼刀让陆简繁闭嘴。
榕市的五一广场为商务金融区,建了不少高端大气的写字楼,其中一幢顶层设计为盛放莲花的,是万深集团总部。
晚上十点,除了景光灯外,总部大楼只剩下零零星星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中一间亮灯的是二十七层的总经理室。
项目组张组长和总经理助理孟昕从二十七层电梯出来。张组长站在走廊上,虔诚地望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感慨道:“小金总太敬业了,作为下属员工,我要以小金总为榜样。”
孟昕面无表情,走上前敲门,没有回应,再敲,办公室内传出几声男人放肆的浪笑。
张组长更加崇拜了,“小金总一定是对公司的下一步发展有了更完美的规划,我真替小金总高兴。”
孟昕低头犹豫0.3秒,拧把手推门进去。
办公室很豪华,几处风水位摆着真金白银的盆景,他们的总经理金灿正懒洋洋地陷在真皮商务椅里,两条大长腿交叠搭在大转角办公桌上。
金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上握着无线鼠标,偶尔把鼠标放在商务椅的扶手上点几下,每点一下,就会笑几声。
张组长感动得眼眶发红,“小金总做事如此专注,我自愧不如。”
孟昕走到办公桌前,弯腰,让自己的脸和电脑屏幕处在同一平面,喊道:“金总?您还没回去啊?”
金灿吓一跳,不爽地瞪着孟昕,“我高兴在公司,怎么,不行?”
“当然行,正好我们有事向金总汇报。”早上孟昕拿资料时,看见董事长用文件夹啪啪啪地打小金总脑袋,小金总是董事长的孙子,这么迟不回家,估计是怕回去又被打。
听到有事,金灿抗拒地往商务椅里缩了缩。
这时张组长也凑过来,余光看见电脑屏幕上一架金光闪闪的大游艇从左边游到右边,游艇后方妖艳的女主播不停送飞吻,声音娇滴滴的,“谢谢金哥哥的游艇,么么哒、么么哒。”
张组长眼睛一亮,“这位是上周来公司找金总的娇娇姑娘吧,听说她是网络十大主播之一,长得真漂亮,金总好眼光。”
金灿嫌弃地瞥一眼张组长,“你什么眼睛?这是萌萌!”
“哦哦,这位萌萌姑娘也长得很漂亮,金总真是又有眼光又有福气!”张组长丝毫不怂。
孟昕扭头看电脑屏幕,拿手指着上面的主播id,“金总,这位id是雅雅,不是萌萌。”
“嗯?”金灿疑惑地靠近仔细看,脸一抽,“靠!进错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