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来电跳出小吴的名字，陆简繁才想起之前对话框打完的那几行字没按发送键。

“仿漆器珍品比赛？”陆简繁刚坐下，又站起来。

“对啊！请小陆姐一定参加！”小吴激动之余，不忘将了解到的比赛情况告诉陆简繁，末了还很自责，“其他参加比赛的漆器手工艺人是今年一月份接到的通知，可惜我没能早点得到消息，要不小陆姐可以早点开始准备。”

小吴完全忘记自己是上个月才认识的陆简繁。

“一月份就开始吗？”陆简繁思绪在飘。

小吴以为陆简繁担心时间，于是充分发挥了他一个门外汉的盲目自信，“是的，不过没关系，虽然我们报名晚了点，但也还有半年时间，之前我定制的漆笔筒，小陆姐说三个月能完成，所以肯定来得及。小陆姐你制作的漆器那么漂亮，不参加是比赛的损失。”

“其他参加比赛的手工艺人，制作的漆器也很漂亮。”陆简繁实话实说。

“不，不一样，他们没有小陆姐有灵气……”

陆简繁弯了弯嘴角，小吴也太会夸人了吧，她随手拿起案台上一只用于把玩的、拇指大小的漆葫芦。

漆葫芦用沉花装饰法里的赤宝砂工艺，摩挲得光亮如镜的透明漆里是或隐或现的丰富色彩，漆葫芦底部针刻款文有指甲盖大小的‘简繁’二字和干支纪年，没冠‘陆’姓。

省里很多年没举办与漆器有关的比赛了，上一次是五年前，也是她制作这只漆葫芦的那一年，当时她还在工艺美术学院念书，老师建议报名参加比赛，她拒绝了。

刚才她也下意识地想谢绝小吴，可话到嘴边开始犹豫。

小时候以为才华像漆葫芦，只要足够漂亮精致，就会被一眼看见和记住，不需要靠比赛来证明。五年过去，她早已不考虑才华是否需要证明这一问题，因为那些足够美丽的漆器，压根没有几人能看见，更罔谈被记住。

她独自一人，或许仍享受默默制作漆器的心情，或许有自信能像漆器一样熬过漫长岁月。

可她能，小彤姐他们在现实的压力下不能。

电话那头小吴仍滔滔不绝地夸赞，陆简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你的鼓励，我参加比赛。”

“诶？！”小吴觉得自己还没夸完呢。

一颗小石子落到湖里都会漾起涟漪，何况平静生活里突然出现比赛这么重要的事。陆简繁在砖房里静不下心，干脆跑去小客厅。

“乔虹姐，我要参加省里组办的民间仿漆器珍品比赛。”陆简繁凑到乔虹身边，“是小吴推荐的，如果获奖，会有奖金和名气，淘宝店的生意也会变好。”

“奖金？名气？”乔虹游戏里正激战，“你还在乎这些？”

“在乎的，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陆简繁不要违背意愿、让良心不安的钱，但靠自身努力赚来的干净钱，她要的。

乔虹轻嗤一声，游戏到关键决胜点，所以她任陆简繁在耳边叨叨叨，直到收拾完最后一名对手，才拧眉问：“你比其他参赛的工艺人少了半年时间？”

陆简繁点头。

“那你现在参加不等于是陪跑吗？还想获奖拿奖金，切，做梦吧。”乔虹不会制作漆器，但和陆简繁一起生活多年，多多少少懂一些。

陆简繁要参加的是仿漆器珍品比赛，而这古代出彩和传世的漆器珍品中，雕漆工艺占大半部分。所谓雕漆，是需要在灰底一层层髹漆，髹上百层，达到一定厚度才可雕琢，每髹一层都需要荫干。

半年，荫干的时间都不够。

陆简繁也思考了这问题，既然参加比赛，选择仿制的珍品必须在明年一月份前完成，“嗯……除了雕漆工艺的漆器珍品，别的我抓紧时间应该没问题。”

“得不了奖，参加来干嘛？虽然那些安慰loser的鸡汤文成天说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但输就是输，输就意味着付出全白瞎。”乔虹耸耸肩膀，陆简繁去参加比赛，又要浪费很多时间和钱。

“没关系啊……”陆简繁低头，一缕头发从耳边滑下来，思绪藏在浅浅的影子里，“我从来没得过奖，输了也不过是原地踏步，而且乔虹姐你知道我的，就算不参加比赛，就算淘宝店没接到单子，我每天也在瞎做漆器，总之，不管输赢我都没损失。”

乔虹淡淡地看陆简繁一眼。

参加比赛是陆简繁决定好的，来客厅仅是通知她一声，并非商量。

“哦，那你加油。”乔虹点开手机，开始新一局游戏。

“谢谢乔虹姐的支持和鼓励！”陆简繁开心地说道。

乔虹翻个白眼，一脸冷漠，“别自作多情，我可没鼓励你。”

如果陆简繁有什么事值得她鼓励，那一定是陆简繁要转行，但这想法乔虹没说出口。

民间仿漆器珍品比赛组委会的办公室设在榕市市中心丹紫坊内的一幢旧楼里。冬子的姑妈是文化馆工作人员，上头筹备比赛，就将有组办经验的冬子姑妈临时调到组委会。

这会冬子姑妈在忙，联系陆简繁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位年轻工作人员林耘。

上世纪末是传统手工艺行业的寒冬，漆艺也不例外，大量手工艺人转行导致许多工艺技法后继无人，逐渐失传。虽然现在传统工艺重新受到重视，但由于同生活、同时代脱离，以及市场乱象等等诸多问题，发展一直处于瓶颈。

因此民间漆器手工艺人很少，年轻的民间漆器手工艺人就更少了。

这次比赛虽然设有报名环节，但参加人员名单早在规则公示前就拟定。林耘对陆简繁这位报名即将结束才被邀请加入的手工艺人很好奇。

从资料上林耘看到陆简繁的淘宝店链接，便点了进去。她大学念的是美术学专业，对漆艺理论有一定研究，淘宝店里漆器以实用器具为主，数量不多，可每一件都很精致，细节处理到位，工艺技法不单一，很难得。

她在一次漆器展览上，看到过李老先生留下的一百枚漆工艺技法样板，陆简繁淘宝店里的漆器，用到的技法大约有三、四十种，这数字还是在一些技法相似度较高，她无法准确辨认便不计算的情况下得出的。

如果网店里的漆器全部是陆简繁一人独立完成，那水平算高了。

林耘关掉网页，她挺期待这位手工艺人参加比赛制作的漆器。

林耘打电话给陆简繁，向陆简繁要了电子邮箱，将邀请函、参赛者资料表和比赛规则介绍等都发了过去，告诉陆简繁资料表填完后，需打印出来，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以及其它资料一并交到组委会，因为是同城，陆简繁可以选择本人直接送来办公室，不想亲自走一趟也可以邮寄。

交代完林耘留下姓名和联系号码，让陆简繁有问题随时联系她。

放下电话，林耘挺惊讶，听对方的声音，年龄大约比她还小。

陆简繁仔细地看比赛介绍和规则。

官方正规比赛，比赛参赛对象面向民间，非已成名的工艺大师，是希望更多年轻人关注漆艺吧……请的评委都是有实力和著名的漆艺家，规则并非她以为的单纯仿制一件珍品，而是在仿制珍品的基础上，根据珍品风格，再创作三到五件同珍品有关联的漆器，漆器数量并非评分标准，标准是创作者技艺水准以及对珍品的了解和对珍品风格的把握……

妈呀，还要根据风格创作关联的漆器，时间更紧张了。

陆简繁边看边起身，准备去电脑上填资料表，没注意地面，刚走两步被绊了一下。

绊到她的是被乔虹姐随手丢地上的包。

陆简繁无奈地拍额头，在全身心投入比赛前，她还得思考如何将包还给那总经理。

傍晚陆简繁到厨房熬了点稀粥，水蒸一锅黄米糕。晚饭是黄米糕、三文鱼松配小粥。

陆简繁厨艺好，黄米糕蒸得绵弹香润。

乔虹用鱼松和海苔碎拌稀粥，唏哩呼噜喝完，又吃下大半盘黄米糕。

“不错，和我小时候在家门口小吃摊买的味道差不多。”乔虹打个饱嗝，虽然让蓝小彤在民宿白住一天她很不爽，但陆简繁这蠢蛋肯包揽三餐，她一整年不用下厨，还是赚到的，为了这饭来张口的日子，等一年期满，倘若石屋没被拆，她勉强问问陆简繁，要不要再请蓝小彤来白玩一次，要的话，陆简繁继续包一年的三餐。

“乔虹姐喜欢就好，我蒸了一锅，分成三份，今晚咱们吃一份，明天早上我磨点豆浆，还是配糕。”陆简繁笑道，黄米糕也是她从小到大都喜欢吃的。

“三份？明天晚上也是吃黄米糕？”乔虹随口问一句，陆简繁做的黄米糕不算甜，连吃几天她也不会介意。

陆简繁摇头，“明天晚上吃鱼丸面，老高叔准备打鳗鱼丸，我和老高叔说了，打好送一斤过来。至于最后一份糕，是留给小彤姐的，明天一早我要进城，和小彤姐商量比赛的事，商量好我再去交资料，哦，我还会顺便去一趟万深集团，将包还掉。”

“你不是已经决定参加比赛了，商量什么？”乔虹听到最后一块糕留给蓝小彤，有宁愿撑死也要吃掉的冲动。

“我想让小彤姐和姐夫一起参加比赛，参赛规则写了，参赛对象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三至五人的小团队。”陆简繁将存在手机里的比赛规则点开，递给乔虹看。

乔虹将陆简繁手推开，她没兴趣看什么规则，“蓝小彤夫妇都要转行了，哪里有时间比赛。”

“复杂的可以由我来做，不会耽误小彤姐他们太多时间。”陆简繁对参加比赛要仿制什么漆器已经有初步想法，她并非一人不能完成，拉小彤姐进来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要转行了。

乔虹冷笑，刚吃饱饭她真的不想生气，她也会担心消化不良，“你怎么不把我名字加到小团队里？光给蓝小彤捡便宜，不给我捡？”

“小彤姐的漆艺水平很高的，乔虹姐你压根不会漆器，加你名字是欺骗，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陆简繁义正言辞。

呵呵，加她是欺骗……

乔虹抬手朝陆简繁脑门重重打一下，她就喜欢打有原则的人，“我才懒得管你，你明天进城前记得将我午饭准备好！”

说完乔虹起身回客厅，想想不甘愿，路过陆简繁时，再打陆简繁脑袋一下。

客厅没开灯，乔虹也被包绊到，抬脚将价格加起来六位数的包踹茶几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