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四人,听到唐大刀这一声出事,全都紧张了起来。老葛他们因着有流民身份在,更是浑身紧绷。只阮恬恬还算镇定,让唐大刀先稳下来:“怎么了?慢慢说。”
“田里有流民打起来!还,还伤了人!”
这下,老葛等人更不敢说话,阮恬恬皱眉:“怎么回事?伤了谁?”
“是个村里的人……”
不怪唐大刀惊慌,流民一般都是没有通关路引,逃出某地,又不被另一地所接受的人。他们不存在客观身份,在大启朝身份极低。闹事者里凡有流民,官府甚至都懒得询问,一定是流民的错!
要是流民间打架闹事还好说,可要是伤了旁人,那可谓罪大恶极。
阮恬恬脑子里有这些浅显的概念,心情略微沉重。她一边拜托老葛去村头小院请刘侍卫,一边跟着唐大刀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安抚苟三等人,让他们先休息。
唐大刀怕这事牵扯到阮恬恬,有点慌,絮絮叨叨讲述着事情经过。
因为农具都是村里租借的,新旧不一,唐大刀没有固定分配给每个人,他们每天按照先后顺序自己拿取。一开始,还没显示出弊端,等几天后农具在大家手里过了一半,人们心中自然知道好坏。
今天这事,就是争农具引起的。
“那怎么会打伤村里人呢?”阮恬恬不解。
唐大刀面色有几分不好:“听旁边的人说,那人这几日一直就围在天边转!像是个……这里不太好的!”唐大刀指了指脑袋:“那被抢的农具可能是他家的,见两个流民打起来,他就去抢。大家也认不得是谁……就误伤了。”
阮恬恬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了,叹了一声:“先去看看吧。”
田埂边围了一群人,不仅有她招募来的流民,还有傻子的家人。
傻子被打得额头冒了血,顶着一头血还在呼呼的笑,手里抱着个锄头不松手,嘴里嘟囔道:“我的!我的!”
他家人是个壮汉,不管坐在地上的傻子,只对流民趾高气昂:“你们这些腌臜玩意!把我弟弟打成这样,就要赔命!赔命!”
流民敢怒不敢言,因为害怕脸色发白,却又因羞辱青筋直跳。
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凭着冲动,出了事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人。
阮恬恬摇了摇头,走过去,周围人都让了条路。她蹲下,先拿着帕子给傻子擦了擦血,站起来满脸堆笑:“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
壮汉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个女的,只看她身材娇小,啐了口唾沫就准备拎着拳头上。周围人惊呼,唐大刀就要上去挡,电石火花之间见壮汉突然一声痛呼,握紧了拳头的手抽搐两下,红肿一大片。
“谁!谁打我!”
远处,刘启之匆匆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李氏。阮恬恬和他对视一眼,心里稍有镇定。
壮汉还在疑神疑鬼左右看着,傻子嘿嘿嘿笑个不停,一边用帕子捂着脑袋,一边乐呵呵重复:“我的!我的!”
阮恬恬再次开口:“这位大哥,真对不住……”
“对不住?一句对不住就完了?看看我弟弟,你们看看把我弟弟打成了什么样!”
说罢,又见他踹了傻子一脚。
阮恬恬两次说话都被打断,面色有点不好。又见他对傻子没什么呵护之意,更是明白这人安的什么心。
“那大哥你说,这事要怎么解决?”
壮汉眼咕噜一转:“赔钱!十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
旁边惹事的流民瞪大了眼睛,圆滚滚看向阮恬恬,就连刘启之也皱起了眉。李氏听到这话,总算出声:“哎呦我说罗大郎!呵,十两银子,你也不怕被压死!”
这村里妇人的腔调一起来,壮汉就警惕了几分,他见李氏帮腔,横眉一竖:“男人说话,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难道你跟这汉子有一腿?”
“呸!”李氏一口唾沫就吐在罗大脚边,罗大青筋直跳,上来就要抡拳头!刘启之微微敞开剑鞘,亮白的光反射到罗大眼里,罗大见状,惊疑不定看着刘启之。
“我这阮妹妹不知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讹人讹到我妹妹身上了!”
壮汉姓罗,名叫罗大郎。罗大郎在家里一向游手好闲,不过他有个好弟弟。罗二勤勤恳恳在外面做活,赚了不少补贴老母。这罗大郎本事没有,肚子里却是一堆坏水。他美名其曰“孝顺母娘”,吞了罗二拿回来的这笔钱。等罗二从北边回来,见母娘仍住着破屋,饭也吃不饱,当即大怒。
可就在这个关口,罗二突然摔了一跤,摔傻了。
偏生这罗二是在众目睽睽下摔得,东村的人愣是说不出什么话。
罗二傻了,罗大郎却乐了。占了罗二的屋抢了罗二的钱,平日也不管这傻子弟弟的死活。好在罗二是个善人,帮衬过村里,大家偶尔给他口饭,这么晃晃悠悠几年,人虽瘦弱,但好歹活着。
阮恬恬一听就懂了!别管他罗二是怎么伤的,这罗大郎是看伤了人,来占便宜了!
她心思婉转,立刻就想出方案。
阮恬恬将罗二扶了起来,用帕子捂住罗二的伤口,脸上满是愧疚:“二郎,真是对不住你,放心!你这伤啊,我顾家亲自照料!”
罗大郎一听这话就傻了眼,亲自照料?那他岂不是拿不到钱了?!他急急忙忙道:“你这女人真不知羞耻!要把汉子领回家!”
话音刚落,唐大刀和刘启之的脸色都一变,李氏眉毛一挑,一巴掌轮到罗大郎脸上,颇有点乡野泼妇的感觉:“嘴巴放干净点!我这妹妹心地善良,况且那顾郎有功名在身,容不得你侮辱其妻半分!”
罗大郎被打懵了,刚准备还手,听到李氏的后半句,扬起的手立刻顿住,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原先听说村里来了个寡妇!没想到这寡妇相公竟然是个有功名的!
大启朝对文人的尊敬,是写在法律里的。若是普通人惊扰了举人老爷,是可以告官的!
顾云在阮恬恬脑子里就是个名字,她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此时被李氏点出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借着顾云的名字狐假虎威啊!
阮恬恬立刻就嘚瑟了!那点因为流民带来的担忧荡然无存,她捂脸装哭:“欺我相公未归……我可怜的云郎啊!”
罗大见势不妙,暗骂一声,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悻悻离去。
危机解除,众人都是松了口气,李氏却是忧心忡忡,扯了阮恬恬走往一旁:“妹妹,那罗大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他是走了……只怕后面会给你招惹麻烦啊!”
李氏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阮恬恬心下一软。她们始于利益,如今却不知觉的亲密了几分。
“姐姐无需担心……我自有安排。”
李氏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
阮恬恬扫了眼田埂上站着的一群人,唐大刀正说着什么,面色有几分严厉。老葛忧心忡忡,不住叹气。刘启之抱着剑,面无表情。相互打架的两个或不忿,或担忧,而围观的其他人,脸上都是戚戚然。
她心里叹了口气,遥遥对着刘启之摆了摆手,先行回家。
原本她是想给所有人一条出路,可如今……
阮恬恬看着正在摇头晃脑读书的顾昶和唐宝……
如今,她有需要保护的人。
当天晚上。
庙屋里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老葛桌上放着图纸,手上拿了个粗麦馒头啃着。没一会,葛家婆娘轻手轻脚进来,叹了口气。
老葛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这是怎么了?”
葛氏小声嘀咕:“东边正哭呢……大家担心我们都会被赶出去。”
老葛摇了摇头,给婆娘递上一碗水。婆娘喝了几口,他才开口:“不会,东家是善心人,绝不会牵连无辜。”
葛氏却是不怎么信,老葛指了指桌上的图纸:“你看这图……东家是在帮我们改造农具啊!”
两人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老葛,唐管事让所有人都出来。”
老葛夫妇闻言,互相对视一眼,老葛收好图纸,牵着婆娘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站了不少人,唐管事身边的,赫然是那看着就让人害怕的刘侍卫。
今天闹事的那两人最晚出来,先出手的仍是十分不忿,后出手的倒是一脸灰败。
唐大刀看眼前的人都齐了,清了清嗓子:“想来大家也知道,我为何叫大家出来。”
“今天在田里,发生了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唐大刀语气加重,院内无人敢说话。几个小朋友躲到父亲身后,怯怯看了眼唐大刀。
“王俊!崔大刚!”
唐大刀点了两人名,王俊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身后的婆娘立刻开始低泣。崔大刚倒没什么反应,他冷漠看着众人、
“你们两个,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走吧。”
“管事的!管事的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求求你了!是他崔大刚先动的手啊!”
王俊哭嚎着,唐大刀却没有理会,风吹过院内,几件晾着的衣服随风摇摆。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东家虽是个心善的,但规矩不可废!若是谁再敢生事端!这就是下场!”
唐大刀语气很重,字字敲击在大家的心上。说完,他冷着脸转身离开。王俊还在哭嚎,连崔大刚也面露迟疑,刘启之剑鞘微露,漠然道:“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