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闻言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口气给咳出,赵锦娘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了,轻轻地又快速的给他抚拍后背。
“慢些,我去给你熬药。”
王忱颤抖着手,缓缓抓住锦娘的手腕,抬起头,将浊气咽下,气若游丝的靠回了床头,轻声道:“别忙了,孟儿的前程,我知道你心急如焚,他现在年岁虽小,可实在是一个好苗子,你我夫妇二人可以吃苦受累,可这孩子却不能就此庸碌一生,锦娘,你别管我了,带着孩子走吧。”
赵锦娘浑身一颤,眼眸中透露出不敢置信与万般委屈,甩手道:“王郎,咱们夫妻五载,如今我怎么可能弃你不顾。”谁都明白,这样的生活之下,王忱是好不了了,但在这节骨眼上,连药都断了,那真是回天无术,最后的盼头也没了。
她一个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怕有人看穿她以前的身份,正经的活计是一个也不敢谋,只能跟王忱窝在这个小山沟里,了此残生,若非为了王希孟,今日这番话,她也是决计不肯提的。
“锦娘,你的镯子呢?”王忱突然竖起上半身,想去抓赵锦娘的手,可是实在无力,只能躺了回去,靠在床头大口喘气。
赵锦娘连忙将手藏在身后,笑道:“隔壁李家的闺女说上面的样子好,也让工匠去打一副。”
王忱似是不相信,喃喃自语道:“你莫要骗我了,那镯子金贵得很,你从来不肯轻易示人,如何能给李家闺女拿去呢。”
赵锦娘被丈夫揭穿,也没反驳,连忙站起来道:“我说是就是,再说了,李家都是实诚人,说不给也不大好意思,你先休息吧,都病成这样了,何苦又要操心这些呢。”说完,锦娘忙不迭的从房里出来,见树下,原本王希孟坐的地方空无一人,不由慌张了起来,又怕惊动王忱,连忙自己走出院子来寻子。
刚打开栅栏门,便发现了王希孟。
他跟一个妇人正半蹲着聊天,凑近看了,才发现是熟人,镇上的陈婆子,是个好心人。
“孟儿,缠着婆婆做什么呢?”锦娘出声道。
王希孟转过头,见到是锦娘,连忙举着手,献宝似得跑到她跟前,“娘,你看,婆婆给我的糖人。”
赵锦娘凝眸望去,他手里正是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糖人,平日里这些东西,是绝对不敢给他买的,不由感恩地看向了陈婆子,“这怎么好意思呢。”
陈婆子笑了笑,“无妨,孩子喜欢嘛。”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了王忱剧烈的咳嗽声。
“哎呀,爹爹又咳嗽了。”王希孟说着,一溜烟跑向了屋内,陈婆子看着锦娘忧郁的神情,叹了口气,“你官人的病怎么样了?怎么不见好呢?这药味隔着老远就闻到了。”
锦娘凄苦一笑,“还能怎么样,这药是不能停的。”
“我看你这一日一日的清瘦下去,孩子穿的衣服也旧的不行,再这样下去啊,你们一家三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我何尝不知道呀,家里能当的都当了,云水乡里有谁人不知道我家的窘境。”锦娘说着,红了眼圈,平素里这些事她从来不往外说,今日不知道怎么了。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来看看,锦娘,有句话,我还是想说给你听的。”陈婆子一番思量,开口道。
锦娘看了她一眼,“您尽管说。”
“那我可说了啊,你跟王忱来咱们这,也差不多三年了,我们大伙都是眼瞧着希孟长大的,可你们夫妻二人,总是不出去找伙计,吃老本,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现在王忱都这样了,你不为了王忱,也要为希孟想想,家里揭不开锅了,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锦娘面上一红,羞臊起来,咬唇忍下心头酸涩,她难道想一家三口整日在家中熬着么,若非有当年那件事,现在自己的丈夫也不必被病痛所扰,孩子也不用连上学都不可能。
陈婆子看她难堪又难过,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让你去抛头露面,所以啊,我这得了一个新的好活计,便头一个找你。”
锦娘抬眼,谨慎的抽回了手,“您说什么活计。”
陈婆子见她没抗拒,心上一喜,“倒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就是个老宅子,需要看门的和做些洒扫的仆妇,主家都在汴京城呢,听说老爷是个当官的,但咱们远在洺州,到底是不相干的。”
“只是做些洒扫的活计?”锦娘心中微动,如果能去做些洒扫活计,好歹还能养活一家人。
“是啊,又没有主家管着,清闲是清闲的,不过他们要求高,要干净清白懂礼数的,这十里八乡的,我也只能想到一个你呀。”陈婆子上下扫了扫锦娘,年纪虽然对比仆妇而言小了点,但手脚勤快又干净文雅,不粗俗,韩府那边肯定不会说什么才是。
锦娘听完心思微动,如果真的如陈婆子所言,随即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陈婆子见她原本挺想去的样子,突然反悔,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又摇头了?”
“我若是去了,那希孟跟官人谁来照顾呢。”
陈婆子无奈道:“你若不去,希孟跟他还指不定如何活下去呢。”
这话戳了锦娘的心窝子,想起大夫看她的眼神,想起家中的米粮,她开始犹豫了,陈婆子甩了甩手,“好了,我这次回来啊,还得在家住一晚,你若是不愿意,我明儿去找别人,你若是愿意,跟我去韩府看看,签了卖身契,我再替你说点好话,好歹希孟和王忱这个月不用饿肚子了。”
陈婆子说完,拍了拍她的手,人已经往下走了。
锦娘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盛夏酷暑的傍晚,风吹的好像寒冬凛冽风霜。
“娘!”王希孟的一声呼唤,将赵锦娘的思绪拉了回来。
“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