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幽幽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在这有什么好的，穷乡僻壤。”安训有些无语凝噎，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爹死的时候，月亮也这么圆，清清冷冷的，让我觉得心里空空的。”王希孟尽一切自己能想到的词汇去形容那种感觉。
“我爹走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安训把毛巾丢在盆里，也跟着他一块仰起头看着月亮。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爹是个烂赌鬼，经常打我，打我娘，我娘就是被他打死的，后来他自己喝醉酒跌进湖里死了，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安训咒骂道，可王希孟却在他愤怒的脸上，看到了难堪与孤独。
“安训哥哥，所以你想离开这？”
“当然了，我要成为人上人，我要...我要大口吃肉，我还要娶很多娘子，我要成为一代名家，反正...反正我不做我爹那样的烂人，连累自己孩子也看不起他。”安训说完，一下站了起来，“临安，多么繁华的地方啊，文人辈出，歌舞酒肆，比汴京还好呢。”
“那你去了临安，还回来么？”王希孟眨巴了一下眼睛。
“算了吧，能不能去还不知道呢，不过我要是去了，绝对不回来了，我讨厌洺州，夏天热，冬天冷，不烧炕的时候，能把人冷到在被窝里直打哆嗦，再说了，去了临安，我就算半个主子了，再也不用干粗活了，谁还要回来呢。”
“也就你个小傻子不想去，这是我以前的旧衣裳，你凑活穿吧。”安训仿佛不太想继续跟他说话了，将衣服甩给他，把水往青柏树下一到，甩着膀子就回屋了。
王希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也不算是个讨厌的人。
安训是在四更天的时候起来的，他推了一把王希孟，“起来了，别偷懒了，我铺子里洒扫，你将院子收拾一下。”
王希孟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知道了。”
他困倦的从床铺上爬了下来，拿起门边的扫把，便去院子里扫地。
安训见他不跟自己顶嘴了，也很满意。
“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王希孟一边扫地，一边默默背诵，李辅年纪大了，睡得早，醒的也早，听见楼下的朗朗读书声，便不由起身，打开了窗，见王希孟拿着大扫把，却还不忘背诵所学，实在是个勤学的好苗子。
极有天赋已经是难得中的难得，还愿意勤学苦练，他果然没看错啊。
李辅下楼，站在了他身后，“墨言。”
王希孟吓了一跳，“掌柜的。”
“你读过《中庸章句》？”李辅问道。
王希孟摇摇头，“爹教的，但是我不懂什么意思，爹说徐徐图之，先记住了，再去了解他的意思，可我还不懂意思，爹就走了。”
李辅不想自己一番话惹的这孩子伤心，不由宽慰道：“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懂了，墨言，下个月就是中秋了，掌柜的带你去临安李府学艺好不好？”
“下个月？可是过两天我娘就来接我了呀，而且我不想去临安，安训哥哥想去，带安训哥哥去吧。”王希孟说道。
李辅笑眯眯的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娘昨天临走前，跟我说了，在临安等你，过两天不来接你了。”
“啊？”王希孟垮了脸，开始掰着手指数啊数，“那咱们还有几天走啊。”
李辅见稚子憨态，心里也高兴，虽说他的年纪足以当王希孟的爷爷了，但他无儿无女，见到这样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心中不由总是多了份怜惜。
“别扫地了，做惯了粗活，就没文人之气了。”李辅说道，随即将王希孟的手牵了过来，走到他们的房间，“坐下吧，想画什么，想写什么，都可以，铺子里的本子，你有兴趣的，都能拿来看，只不许弄脏了。”
“掌柜的，我们还有几天走啊。”王希孟满脑子都是娘这几日不来了，要去临安才能见面。
李辅拿起手算了算日子，“再过三日，咱们洺州是最远的铺子，去那边差不多要一个月，若是路上耽误了，还不止一个月呢。”
“知道了，我娘说，心中坦荡，天上的满天神佛就会保佑我们的。”王希孟拿起桌上的一本字帖，看了起来。
“今日怎么不画画了？”李辅一直在观察他，问道。
“我爹说，画画与习字并不冲突，写字修身养性，画画亦然，二者并重，我年纪小，得先学会认字才能打好基础。”
李辅笑意更甚，“好，那你写，有什么不懂的，你问问我。”
“是。”
安训在前面打扫完毕了，见时辰差不多，便到后院来打水想送到二楼给李辅洗漱，没想到王希孟并不在院子里洒扫，“啧，刚来第一天就想偷懒，真的是。”
安训插着腰，刚进房门，就吓了一跳，连忙把脚缩了回来。
李辅正在细心的教导王希孟如何练字，小时候，掌柜的也是这么教他的，可现在，动不动就是训斥和责骂，到底是他天资不足，非这块材料，安训心中微微发冷。
如果临安城他去不了，将来可怎么办？只能在这当个打杂的，这辈子还有什么好出路。
“安训，进来一下。”
李辅的声音令安训浑身一震，低着头瑟缩着进了门，“掌柜的，我刚想去给您倒水洗漱呢。”
“嗯，过几日我送墨言去临安，你在家里看铺子。”李辅刚说完，安训的表情就变了，果然如此，果然是这样！
李辅看在眼里，自然明白，随即道：“你也不必灰心，年底李家那边会派人过来查账，你实在不是习字画画的那块料子，但是手脚有力，做做纂刻想必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我帮你引荐，说不准能去汴京分铺子。”
安训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李辅，“掌...掌柜的...你说的是真的？”
“这孩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去忙吧，我过两天走了，你可得把铺子给我看好了。”
“好咧！”